韓秀峰走到大堂門口看了看,發現張士衡剛才的話沒說清楚。張光成是沒來,但張光成的家人張四來了,像李秀才的跟班一般守在班房外。
當著韓宸的麵,潘二不好報賣鹽的賬,站在一邊嘀咕道:“張二少爺咋還沒來,是不是沒起來。”
“張二少爺不會來了。”韓秀峰回頭看看韓宸,笑問道:“裕之兄,我們是去鳳山轉轉,還是回二堂烤火?”
“鳳山算啥子山,論景致泰州這地方真不如我們老家,最可笑的是不管泰州還是海安這地方,居然全有十景八景的。其實哪有啥子景,都是些自命不凡的酸儒編出來的。”韓宸嗬嗬手,又笑道:“這麼冷的天,還是回二堂烤火吧。”
韓秀峰啞然失笑,不禁問道:“裕之兄,你也曉得三塘十景?”
韓宸邊往裡走邊笑道:“我們角斜有個監生在明道書院念過書,每次吃酒都會提起三塘十景,豈止曉得,耳朵都快聽出老繭了。”
海安這地方確實沒啥美景可言,可是海安的讀書人和在海安做過官的讀書人,卻硬是給海安湊了十景,因海安古稱三塘,所以也就有了“三塘十景”這個雅致的名字。韓秀峰同樣覺得好笑,忍不住問:“到底是哪十景,裕之兄,你真記得?”
“這是自然。”韓宸想了想,如數家珍地說:“東郊文社、南城桃塢、西寺晚鐘、北園菊圃、鳳山早霞、三裡風帆、鏡鴻水閣、韓阡翠柏、雙橋曲徑、桂嶺秋香,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正好十個,隻是有些名不符其實。”
韓秀峰研讀了好幾天方誌,不但曉得這十景,而且記得幾首描寫這十景的詩,擔心捐納出身會被同鄉小瞧,忍不住笑道:“魁光高耀聚人文,東璧圖書自惜分。香爇馬班騰紫氣,地臨甲乙起青雲。風流太史惟張子,博雅士衡有陸君。自是鐘英憑帝簡,特教先後產靈芬!”
韓宸沒想到身邊這位捐納出身的小老鄉竟能吟出這首詠東郊書社的詩,真有些刮目相看,想想回頭歎道:“風流太史惟張子,博雅士衡有陸君,這是說陸舜張符驤之才不下古之陸、張,有點意思。”
“不怕裕之兄笑話,秀峰隻是會念,隻是覺得這詩挺好,真不曉得說得是陸舜張符驤。”韓秀峰撓撓頭,又一臉不好意思地問:“陸舜是誰,張符驤又是誰?”
聊起詩文典故韓宸是行家,如數家珍地說:“陸舜乃明末諸生,字符升,號吳州,泰州人。前朝崇禎十四年,與張幼學、張一僑等交遊,創立曲江社。順治七年拔貢,康熙三年甲辰進士,授刑部主事,升遷為郎中,曆官浙江提學,後告病回鄉。家居二十多年,為鄉裡所敬重。著有《雙虹堂詩文集》、《吳州文集》、《石門諸山記》等。
張符驤是安豐場人,康熙六十年進士,中式時已經五十八歲,據說因在殿試時對答方策言詞激烈,被貶為三甲三十四名。中式後不久,康熙爺在澹寧居召見,又因其學識淵博,選為翰林院庶吉士,在庶常館學習了三年便告老還鄉。”
“原來是本地的進士!”雖然州誌上有記載,韓秀峰卻沒留意道光朝之前的進士。
潘二最見不得彆人之乎者也,因為一句也聽不懂,忍不住問:“少爺,你剛才說張二少爺不會來了,他為啥不來?”
“他的家人來了,他為啥要來?”韓秀峰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又解釋道:“索要錢財這種事親自出麵不合適,有個中間人,再派個家人盯著中間人足夠了。不但他不會來,我們今天也不用多事。”
“可是不盯著,他管姓許的和姓鮑的要多少銀子,姓許的和姓鮑的會給他多少銀子,我們哪曉得?我們要是啥都不曉得,他明明要了一萬兩卻說隻要到五千兩咋辦?”潘二越想心裡越不踏實,又說道:“李秀才就是個白眼狼,一大早就來把他婆娘和娃接走了,連招呼也沒跟你打一個。”
“他攏共管姓許的和姓鮑的要到多少,能分給我們多少,全由他說了算。總之,多給點我們不嫌多,少給我們也不嫌少,一切隨緣吧。”
“少爺,這種咋能隨緣?”
“你是要錢還是要命?”
“要命,不過錢也要。”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既想要錢也想要命,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這事就這麼定,彆自作主張。富安要是再來人,你們也彆往跟前湊。”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張光成既然不打算來,簽押房裡的那一千兩銀子隻能給他送去。長生,你跑一趟,就說這是富安鹽課司黃老爺、安豐鹽課司王老爺、栟茶鹽課司景老爺和韓大使的一點心意。”
“好吧,我這就給他送去。”
“等等。”
“還有啥事?”潘二回頭問。
韓秀峰低聲問:“蘇覺明從泰州請的那兩個綠營兵哪去了?”
“他們原來就認得張大膽,一拿到賞錢就去了外委署。”
“把銀子送到驛鋪之後順便去趟外委署,請他們過來,就說我找他們有事。”
“是。”
潘二前腳剛走,張士衡捧著一本賬冊跑了過來,看了看韓宸,一邊不好意思地說:“韓叔,鹽場的幾位老爺夜裡帶來了不少禮,我和王千步歸攏一早上才歸攏好,有些能放,有些不能放,您說怎麼辦?”
“啥能放不能放的?”
“有兩擔文蛤,有三擔帶魚、兩擔黃花魚、一擔海蝦、兩擔我也不曉得叫啥的海魚,王千步說這些海裡的東西放不了幾天,不然會壞掉的。醃又不太好醃,就算醃起來時間久了也不好吃。”
“這麼多海鮮,裕之兄,其中有你送的吧。”韓秀峰笑問道。
韓宸笑道:“我就帶了一擔文蛤和一擔帶魚,還有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在其它地方或許稀罕,在海邊兒真不值錢。”
“乾嘛這麼客氣。”韓秀峰笑了笑,隨即轉身道:“士衡,各挑出幾斤送驛鋪去,讓張二少爺嘗嘗。再各挑幾斤給顧院長、王監生、餘監生他們送去,我們留下一點,剩下的全分給儲成貴他們。”
“分給儲成貴、薑槐和那些弓兵?”
“給那些潑皮也分一點。”
“行,反正廚房裡有秤。”
韓秀峰想想又問道:“除了海鮮還有些啥?”
“多了。”張士衡低頭看著賬本,念道:“鯊魚乾、鰻魚乾、魷魚乾、蝦乾共四擔,醃不過這些東西看起來多其實並不重;醉蟹、醉螺、蝦油和麻蝦醬各兩壇,醃魚兩壇,棗兒紅四壇,蜜汁淋四壇,薄荷露四壇,柿餅十斤,上好的紅糖十斤,大蝦米十斤,小蝦米十斤,太和齋的點心六包,方義興的茶葉十斤,震豐恒的絲緞兩匹……”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幾個鹽官竟送來這麼多東西。
韓秀峰又好奇地問:“棗兒紅、蜜汁淋和薄荷露是啥?”
張士衡連忙道:“酒,全是鹽場釀的酒。”
韓宸笑道:“蜜汁淋,味甘醇,色如金;薄荷露,色淺碧,味悠長!誌行,這些全是本地的好酒啊!”
“是嗎,中午吃海鮮,中午開一壇好酒嘗嘗。”
“韓叔,王千步正在做,他說文蛤是天下第一鮮,在泰州隻有上好的酒席才有文蛤。”
“天下第一鮮,說得我都要流口水了。”韓秀峰回頭看看院子,又吩咐道:“做好之後記得讓千步給李秀才和張四送一點,我們不管他們的事,但不能不管他們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