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爺,為打探這些消息,您年前給的兩百兩全花完了不算,還管朋友借了幾十兩,不然真沒盤纏趕回來報信。”
“這銀子花得值,這事辦得好。”韓秀峰顧不上算小賬,水至清則無魚,也懶得去想蘇覺明到底有沒有虛報,從懷裡取出一疊銀票,數出幾張往他手裡一塞:“覺明,這裡是五百兩,你再辛苦一趟,立馬回泰州,不,直接去揚州,去揚州接著打探。我派兩個弓兵跟你一道去,隻要打探到太平賊匪的消息,就讓弓兵趕回來報信。”
年前給的兩百兩,其實隻花掉一半。
剛到手的五百兩,少說也能再賺一半!
蘇覺明很樂意辦這個差,不假思索地說:“行,我這就去揚州,一有消息我就讓弓兵回來跟您稟報。”
韓秀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為打探消息你這個年都沒過好,還是先在衙門歇一天,明天一早再走。”
“明天走也行,一切聽您吩咐。”
“好,先進去歇息吧,讓士衡幫你收拾間房。”
打發走蘇覺明,韓秀峰立即把潘二、餘有福和大頭喊了進來,一邊示意潘二磨墨,一邊說起蘇覺明剛送回來的消息。
潘二大吃一驚:“四哥,太平賊匪真奔江蘇來了?”
“八九不離十,兩江多富庶,我要是匪首也會順流而下趁勢攻占兩江。綠營啥德行你們的曉得的,指望他們堵截不如去廟裡上香求菩薩保佑。天下要大亂,這官是越來越不好做了!”韓秀峰長歎口氣,拿起筆開始給韓宸寫信、
餘有福則覺得湖北離江蘇那麼遠,太平賊匪一時半會應該打不過來,不是特彆害怕,而是低聲問:“四娃子,連湖北巡撫都死了,這麼說錢俊臣也凶多吉少?”
“蘇覺明打探到的殉國名單上沒他,不曉得他現在咋樣。”
“四哥,蘇覺明這名單上最小的官也是道台,估計是錢俊臣官太小,人家沒把他給算進去。”
“也有可能,不過現在顧不上他了,還是想想我們自個兒吧。”
“四娃子,太平賊匪勢大,朝廷都拿他們沒輒,我們能咋辦?”餘有福不解地問。
“惹不起還躲不起,剿匪平亂是朝廷的事,是皇上和那些文武大臣操心的事。千裡為官隻為財,我們上有老下有小,拋妻棄子來江蘇是賺錢的,不是來送命的。太平賊匪這會兒殺到哪兒也不曉得,這會兒辭官未免太可惜,先讓蘇覺明去揚州接著打探,先看看情形,要是苗頭不對就辭官回老家,我可不想客死他鄉。”
韓秀峰想了想,又凝重地說:“賊匪真要是殺到揚州,我們躲應該來得及,但想回去就難了,水路不通,陸路一樣不保險,不能不早做打算。”
潘二膽小,跟韓秀峰一樣不想死在江蘇,忍不住說:“四哥,人咋回去先放一邊,銀子的事得趕緊辦。我們幾個人加起來有一萬多兩銀票,戰亂一來,想從錢莊把銀子取出來就難了。”
“對對對,銀子的事要抓緊辦!”韓秀峰放下筆,抬頭道:“長生,你等會兒就跟大頭去泰州,去錢莊把銀子全取出來。”
“這會兒應該不難取,隻是取出來咋辦?”潘二憂心忡忡地說:“要是太平賊匪殺到揚州,四哥你這個巡檢肯定不能再做,到時候帶著一萬多兩銀子咋動身,我們是逃命的,帶那麼多銀子不方便!”
“要不這樣,你們先回去!”
“我們先回老家?”
“嗯!”韓秀峰權衡了一番,斬釘截鐵地說:“韓大使要是曉得太平賊匪不但攻陷了武漢三鎮,而且順流而下奔江蘇來了的消息,一定也會早做打算,八成會讓家人把家小先護送回老家。你們下午先去泰州把銀子取出來,然後去揚州存入‘日升昌’分號,請‘日升昌’分號把銀子彙重慶分號去,然後帶著彙票跟韓大使的家人一道走。”
“不行不行,我們走了你咋辦!”餘有福不假思索地說。
韓秀峰胸有成竹地說:“餘叔,我不會有事的,我隻是個九品巡檢,又不是州縣正堂,何況捕拿盜賊本就是我份內之事。太平賊匪真要是殺到揚州,我在張光成給的空白傳票上隨便填幾個名字,就可以帶人名正言順地去東台乃至海州等地方捕拿人犯。”
“四哥,餘叔走不走我不管,反正我不走。”大頭急切地說:“來前八爺和六哥說過,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不回去我也不走。”
那可是一萬多兩銀子,財帛動人心,韓秀峰誰也不相信,隻相信大頭,也不管餘有福和潘二高不高興,緊盯著他雙眼直言不諱地說:“大頭,來前八爺和薑六有沒有說不管遇上啥事全要聽我的?”
“說了!”
“既然說了你咋不聽?”韓秀峰反問了一句,接著道:“我讓你回去不隻是擔心你客死他鄉,也擔心那一萬多兩銀子!我死了沒啥,好不容易賺來的銀子不能丟!彙票放誰身上我都不放心,隻相信你,曉得不?”
“可是……”
“沒啥可是的,你要是敢不聽就不是我韓秀峰的兄弟!”
“我……四哥,我……”
“彆我的你的,這事就這麼定!”韓秀峰在剛寫好的信落款處蓋上私印,接著道:“餘叔,長生,事不宜遲,你們先找個人把信趕緊送角斜去,然後回內宅收拾行禮。等韓大使的家眷一到,就一起去泰州取銀子,把銀子取出來便去揚州,在揚州把銀子換成彙票就雇船北上,不過不用去京城,到山東之後就取道河北,從河北去山西,從山西去陝西,從陝西回四川。”
餘有福愁眉苦臉地說:“四娃子,我不能就這麼回去,要是就這麼回去你讓我咋跟段經承和關班頭交代?我跟你一起留下,讓長生和大頭把銀子送回去。”
“不行,這一路上沒有你我不放心。”
“四哥,要走一起走,反正你已經賺了那麼多銀子,這個官做不做也沒啥。”潘二忍不住說。
“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可這個官不是說辭就可以辭掉的。我要是就這麼掛印回老家,一定會被朝廷究辦。坐幾天牢倒也沒啥,可這麼一來會影響狗蛋的前程!人不能沒人品,一個家不能沒家風,我可不想讓狗蛋將來抬不起頭做人。”
看著他們似懂非懂的樣子,韓秀峰不得不耐心地解釋道:“我為啥捐官,為啥千裡迢迢去京城投供,又為啥來江蘇做官?不隻是為了賺錢,也是為了光宗耀祖,為了讓狗蛋將來能有個好前程!不做官沒啥,既然做上了就得守官場的規矩。戰死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太平賊匪真要是殺到海安,殺到之後我真要是脫不了身,那隻能一死。要是苟活,不但會身敗名裂,還會連累子孫後代。”
潘二喃喃地說:“武昌城裡的那些大官估計也不想死,可他們不能不死。”
“我說得就是這個理,不過算命先生幫我算過,說我的麵相不是個短命的,說我能活七十歲。何況我有一疊空白傳票,有的是脫身的辦法,所以你們用不著為我擔心。”韓秀峰把信疊起來塞進信封,順手遞給潘二:“就這樣了,趕緊找個人把信給韓大使送去。”
餘有福曉得韓四是個說一不二的人,隻能苦著臉道:“好吧,我們先回去,不過你一定要保重,就算不為自個兒想,也要想想琴兒,想想出世到現在你都抱過的娃。”
“餘叔,你放一百個心,我不會有事的,彆說太平賊匪不一定會殺到海安,就算將來有一天殺到海安,他們想要我的命也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