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匪圍攻江寧,揚州危在旦夕,徐瀛雖移駐泰州卻一樣夜不能寐。
公雞一打鳴就起床跟幕友們商量對策,天一亮便去城牆上巡查,巡查完城牆又去街上巡視,防止奸細散布謠言,防止奸商哄抬物價,防止宵小趁亂生事……一圈轉下來回到衙門,先去簽押房聽從各處趕回來的家人稟報,直到對泰州的情形了如指掌才會升堂。
江寧太遠,隻能差人去揚州打探消息。
移駐泰州前在揚州留了兩個家人,移駐泰州後又派去十二個衙役,不管揚州那邊有沒有消息,每隔一個時辰都會收到一次探報。
揚州城的那些鹽商打算“贖城”,漕運總督楊殿邦竟首肯了的消息,徐瀛不但知道而且知道的比韓秀峰早,這讓他更擔心泰州的安危,就在他準備再派一個家人去打探援軍的消息時,胡師爺匆匆走進了簽押房。
“東翁,韓誌行差家人來報,他已經率海安、曲塘兩團鄉勇啟程,今日下午便能抵達白米,最遲明日中午便能趕到薑堰。張光成和李昌經沒跟他一道去海安,而是在城東十裡鋪和薑堰分頭招募鄉勇。”
“就這些?”徐瀛抬頭問。
“不止這些,”胡師爺看看手中的信,接著道:“他一回海安就同方士枚一起召集鄉紳勸捐濟餉,海安的那幾個士紳有一個算一個全認了捐,海安鳳山書院的顧院長差家人跟韓誌行的家人一道來的,帶來一份捐納名冊和五千八兩百多兩銀子。”
“銀子呢?”
“銀子全在外麵,這是捐納名冊。”
徐瀛接過名冊看了看,冷冷地說:“怎麼全是士紳的,韓誌行的呢?”
胡師爺反應過來,急忙道:“韓誌行的那四千兩也送來了,一共九千八百六十兩。東翁,銀子全送來了,不能不給他們部照,您說這事怎麼辦?”
“送揚州去,跟送給賊匪有什麼兩樣?”徐瀛反問了一句,放下名冊道:“銀子全存入州庫,跟庫大使說清楚,少一兩本官要他的腦袋!至於部照,勞煩你擬一份公文,就說本地士紳和商人不見兔子不撒鷹,見不著部照就不願意認捐,連同捐納名單一道趕緊送揚州去。”
“東翁,公文好擬,隻是呈上去能領到空白部照嗎?”
“領不到也得領,就跟張廷瑞說要是今天領不到,我明日就親自去揚州申領!”
“東翁,這麼說不合適吧?”
“都什麼時候了,有什麼合不合適的。”
“也是,他們連贖城這種事都乾得出來,真無需給他們麵子。”胡師爺點點頭,想想又說道:“還有件事,韓誌行說角斜場鹽課司大使韓宸得知江寧被圍,揚州岌岌可危的消息,便趕緊招募了三百多個鄉勇,命角斜場鹽課司副使黃之新率鄉勇馳援揚州。”
徐瀛身為揚州府清軍總捕同知,能管到揚州轄下的所有州縣,唯獨管不到淮南的那些鹽場,陰沉著臉道:“他是鹽官,馳援的不隻是揚州,更是運司衙門,這又關我們何事?”
“那個黃之新不曉得是真患病還是貪生怕死,一到曲塘就病倒了,把那三百多鄉勇拜托給了韓誌行,韓誌行不曉得該如何處置。”
“韓誌行有沒有說那些鄉勇堪不堪用?”
“韓誌行在信裡說全是青壯,到底堪不堪用就不曉得了。”
徐瀛沉吟道:“送上門的青壯,不要可惜,可就這麼收下也不合適。畢竟他們是馳援揚州的,就這麼截下來劉良駒和明倫將來指不定會怎麼推卸失城之責呢。”
胡師爺深以為然,禁不住坐下道:“東翁,這件事給我提了個醒,您想想,連一個小小的鹽課司大使都曉得馳援揚州,我們要是按兵不動,隻顧著守泰州,將來會不會落個見死不救的罵名?那些禦史隻曉得風聞奏事,他們才不管我們就算召集兵馬去了也是於事無補。”
“去自然是不能去的,不過你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我們可不能拚命守住城卻落個被究辦的下場,所以還是得馳援,但怎麼個馳援法兒得好好想想。”徐瀛頓了頓,又說道:“何況我們現在需要的不隻是能戰的鄉勇,一樣需要時間!光靠拆幾座橋,填幾條河是擋不住賊匪的。”
“命韓誌行、李昌經和張光成率鄉勇去泰州與江都交界處阻截?”
“這倒是個辦法,隻是泰州與江都交界處無險可守,他們就算把鄉勇全拚光了也擋不住賊匪。”徐瀛再次走到這些天不曉得看了多少次的地圖前,指著地圖回頭道:“既然要阻截,不如讓他們走遠點,去萬福橋,在廖家溝東岸設防!”
廖家溝雖然叫溝,但並非一般的溝渠,而是寬三多百丈,深十幾丈的一條大河,揚州城四周的運河、七裡河、橫溝河、沙河等雖叫河,但沒有一條能比得上廖家溝。廖家溝不但寬、不僅深,而且是一條非常緊要的水道,在揚州城東往南流,然後轉向東與芒稻河彙合,入夾江,再往東南流,至三江營入長江。
換言之,隻要能守住廖家溝,賊匪就來不了泰州!
胡師爺豈能不曉得徐瀛的良苦用心,可還是提醒道:“東翁,那邊不但離揚州近,而且是江都治下。”
“我們不是要馳援揚州嗎,不去江都怎麼馳援揚州?”徐瀛反問了一句,又緊攥著拳頭道:“更何況我徐瀛並非泰州正堂,而是清軍總捕同知,彆說差鄉勇去江都,就是去江都招募鄉勇,江都知縣也不敢說三道四!”
“行,我就這麼回韓誌行。”
“不用給他回信,你擬好申領空白部照的公文便親自去一趟薑堰,韓誌行到底有沒有外麵傳的那麼神乎其神我心裡真沒底,李昌經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張光成一樣靠不住,你不代我去一趟我不放心。”
士為知己者死!
想到這些年徐瀛一直以禮相待,胡師爺咬咬牙,站起身拱手道:“東翁,晚生不但要去,並且這一去就不打算回來了。隻要晚生有一口氣在,賊匪就過不了廖家溝,更來不了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