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之年,不管賊匪在南方鬨的多凶,但京城依然熱鬨,年前剛落成的重慶會館更是喜事連連。
先是榮昌考生、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的堂弟敖冊賢中式!
長兄如父,敖彤臣剛在會館大宴完在京的同鄉官員和考生,他自個兒又迎來散館大考,並且考得出奇的好,被授為翰林院檢討,成了真正的翰林官。緊接著,他堂弟敖冊賢同本科中式的貢士一道奉旨去保和殿策試,而且也考得不錯,二甲三十四名,賜進士出身,館選為翰林院庶吉士。
一門三進士,這不隻是天大的喜事也會千古流芳傳為美談,敖家繼續在會館大宴賓客,把溫掌櫃等同鄉商人忙得不亦樂乎。
湖廣道監察禦史黃鐘音和翰林院編修吉雲飛幫著送走敖冊賢的同考官,在敖家兄弟陪同下回到花廳,從溫掌櫃手裡接過茶感歎道:“諸位,這會館真沒白修,有了文昌閣和鄉賢祠之後,我重慶府的文風和諸位的官運眼看著起來了,先是冊賢金榜題名,緊接著彤臣授編修,這官運可見有多旺!”
“博文老弟所言極是,”黃鐘音放下茶杯,環視著眾人笑道:“諸位,我們這些在京的可不能吃水忘了挖井人。”
“是啊,要不是誌行張羅,我們哪有這麼好的會館,哪有這麼旺官運!”敖彤臣深以為然。
跟官老爺們朝夕相處,溫掌櫃現在變得越來越有底氣,禁不住來了句:“這麼久了都沒來一封信,也不曉得韓老爺現在過得咋樣。”
“溫掌櫃,誌行啥樣的人你是曉得的,他不管在哪兒也不會吃虧。”吉雲飛想想又無奈地苦笑道:“隻是他這次出京運氣不太好,段大人和永洸兄的兩封書信,他是一封也用不上。”
提起這個黃鐘音就鬱悶,輕歎道:“沒想到楊文定竟如此貪生怕死,要不是看在同年的份上,我定會參他一本。可打斷胳膊連著筋,誰讓我跟他是同年呢,不但不能參他,反倒要幫他奔走。”
“永洸兄,楊文定的事辦的咋樣,你覺得他能不能過這一關?”敖彤臣好奇地問。
黃鐘音輕歎口氣,苦著臉道:“皇上剛下旨,六百裡加急命欽差大臣琦善將其鎖拿,著刑部議罪。我估摸著他的腦袋應該能保住,但這官是彆想再做了,十有八九會被革職且永不敘用。”
“他活該!”
“是啊,誰讓他自個兒不爭氣呢。”
對溫掌櫃而言江蘇巡撫太遙遠,他隻關心韓秀峰,禁不住又問道:“黃老爺,剛才宴客時聽一位大人說賊匪已經占了揚州,韓老爺就在揚州府做官,您說韓老爺會不會有事?”
“揚州府大著呢,他又不在府城,而是在揚州治下的泰州,還是在泰州最東邊的海安做巡檢,距揚州上百裡,應該不會有啥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再次落第後不想就這麼灰頭土臉回巴縣老家,打算跟何恒一樣在京城謀個差事的任禾,不由地想賊匪都已經攻占了揚州,去犯泰州是早晚的事。韓四身為巡檢,也算半個帶兵的,要是賊匪去犯泰州,韓四肯定要上陣。
賊匪勢大,不然也不會從廣西一路攻城略地殺到揚州,打韓四肯定是打不贏的,要是跑就會跟江蘇巡撫楊文定一樣被朝廷究辦,反正是凶多吉少,心中頓時一陣暢快。
剛金榜題名的敖冊賢不曉得任禾是咋想的,也沒見過韓秀峰,隻聽兄長和在京的這些官員經常提起,下意識說:“黃老爺,吉老爺,算算日子劉存厚也該到江蘇,他想去向大人麾下效力,一定會從泰州經過,等到了泰州他一定會去找誌行的。”
“這倒是,江蘇那邊我們就那幾個同鄉,估計再有一兩個月就有誌行的消息了。”
任禾嘴上不敢說心裡卻在暗想,消息早晚會有的,不過十有八九是噩耗。
眾人正聊著,何恒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一跑進花廳就急切地說道:“黃老爺,吉老爺,萬福橋大捷!白塔河大捷!揚州那邊總算打了兩個勝仗,其中一個勝仗還是誌行打的!”
“有誌行的消息了?”吉雲飛最關心韓四那個小老鄉,下意識站起身。
“嗯,欽差大臣琦善六百裡加急奏報,泰州知州張之杲知道賊匪進犯揚州的消息後,當即同角斜場鹽課司大使韓宸一起招募編練鄉勇,命署理州同韓秀峰和他的兒子張光成率泰州和角斜場一千多鄉勇馳援揚州,結果等誌行率鄉勇趕到距揚州不遠的萬福橋時,漕運總督楊殿邦、兩淮鹽運使劉良駒,前任鹽運使但明倫和揚州知府張廷瑞竟棄城跑了,將偌大的揚州城拱手相讓,誌行隻能在萬福橋頭設防,阻截賊匪進犯泰州。”
“後來呢?”
何恒喝了一口水,激動地說:“賊匪果然兵分兩路,一路打算經萬福橋去犯泰州,一路從南邊的灣頭、仙女廟,沿運鹽河進犯泰州。誌行率一千鄉勇跟賊匪廝殺了一天,不但守住了還繳獲到被賊匪搶走的兩江總督關防大印。泰州知州張之杲也率青壯在泰州與江都交界的白塔河擊退了賊匪,陣斬賊匪四百多人,皇上大喜,命軍機處商討該如何封賞。”
“誌行不是去做巡檢了,啥時候署理上州同的,這官升的也太快了吧!”
“這我就不曉得了。”何恒想了想又說道:“聽白天當值的小軍機劉錫慧說,誌行在與賊匪廝殺時受了傷,已經上了告病的折子,也不曉得皇上會不會恩準。”
“傷的重不重?”
“不曉得,不過都上告病折子了,估計傷的不輕。”
“受傷總比……總比殉國好,看誌行的麵相不是個短命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對對對,黃老爺說得對,誌行這次有驚無險,接下來一定會官運亨通。”何恒回頭看著眾人,又眉飛色舞地說:“向大人是我們重慶人,誌行也是我們重慶人,他們在南邊打勝仗,我們這些在京城的同鄉臉上也有光!”
“說得好,說得對!”吉雲飛立馬掏出錢袋,翻出一把散碎銀子,抬頭笑道:“溫掌櫃,萬福橋大捷,這不光是朝廷之幸,也是我重慶會館的大喜事。今天太晚了,明天好好操辦一下,彆舍不得花錢,操辦的越熱鬨越好!”
“是應該好好操辦。”黃鐘音反應過來,也取出一錠銀子。
他們兩位都出了銀子,敖彤臣和敖冊賢也連忙摸起腰包,任禾懵了,不敢相信自個兒的耳朵,怎麼也想不到韓四這才去江蘇為官幾天,不但搖身一變為從六品的州同,還帶兵打了一個大勝仗。
溫掌櫃則樂的心花怒放,一邊按會館的規矩收銀子,一邊急切地問:“黃老爺,吉老爺,操辦是小的份內事,隻是明兒個要擺多少桌,要請哪些老爺過來?”
在黃鐘音看來這不隻是幫遠在江蘇的韓四慶祝,也是重慶府乃至整個四川在京文武官員揚眉吐氣的時候,沉吟道:“軍機處的那幾位要好的章京一定是要請的,六部的侍郎不一定會來,但請帖一定要送。六部的司官尤其吏部和兵部的司官能請的全要請到,誌行是文官,而且隻是署理州同,用不著他們關照,但向大人那邊今後少不了他們關照。”
“這麼說要準備十來桌上席?”
“照十六桌準備,這些銀子不夠先用會館的公費墊上,等劉存厚到了向大人的營內,向大人自然會差人送銀子來。”
向榮雖然跟琦善一樣是欽差大臣,但他既出身低微又是漢人,皇上並不是很相信他,朝中的那些王公大臣甚至對向榮手握重兵有異議,他那個官想做得穩,朝中不能沒人幫他說話。所以向榮早在湖北時,就差人來京城活動,結果銀子花了不少,能幫著說話的靠山卻是一個也沒能找著,隻能退而求其次求黃鐘音、吉雲飛等同鄉關照。
想關照就得互通消息,而年前來京的劉存厚又一心想去建功立業,黃鐘音和吉雲飛乾脆讓劉存厚去向榮麾下效力,既能幫著出謀劃策,又能互通消息加強聯絡。
溫掌櫃曉得一些內情,根本不擔心沒銀子,連忙躬身道:“好的,我這就去張羅。”
目送走溫掌櫃,黃鐘音喃喃地說:“誌行也真是的,剛立下大功就要告病。要說養傷,在哪兒不能靜養!”
敖彤臣附和道:“是啊,他要是就這麼致仕也太可惜了。”
這麼多人中吉雲飛最了解韓四,忍不住笑道:“諸位,如果我沒猜錯,誌行是想家想娃了,他這是想功成身退!”
“博文兄,你是說誌行的傷不重,說不定壓根沒受傷?”
“這話不能亂說,但他想告病可沒那麼容易。你們想想,整個揚州府敢與賊匪想抗的文武官員能有幾個,又有幾個能打勝仗的。皇上一定不會恩準,就算傷的很重也隻會讓他在泰州養傷,絕不會讓他就這麼辭官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