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讓餘有福捎回的家信中主要是報平安,太平賊匪進犯江寧乃至揚州的事隻是一筆帶過。至於彙回來的這一萬多兩銀子,那是查緝私販繳獲的功鹽變價發賣所得,讓留一千兩家用,給遠在走馬鄉下的爹娘一百兩,三個哥哥一人一百兩,不是舍不得多給,而是鄉下人沒見過那麼多錢,給太多反而會出事。
段吉慶抬頭看看關班頭,接著道:“老關,誌行不但沒忘了你,也沒忘了衙門裡那些以前關照過他的叔伯,讓把銀子取出來之後給你拿一千五百兩,五百兩是你的,剩下的一千兩托你幫著分,說他那兒有本賬。”
柱子忍不住笑道:“就是四哥去京城投供前,大家夥幫著湊盤纏的賬。”
“你們要是不說,我差點想不起來,好像是有本賬,好像是王經承幫著記的。”關班頭想想又感歎道:“四娃子也真的,他公務那麼忙,離家這麼遠,還把我們記在心上。這些年看著長大的那麼多娃,就數四娃子最出息了!”
“這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段吉慶笑了笑,接著道:“柱子,你四哥一樣沒忘了你,不過銀子是不會給你的,他在信裡說了,讓我幫你盤個小院,讓你嫂子幫幺妹兒置辦嫁妝,成親之後就彆再住棺材鋪隔壁了,換個地方住,重新安個家。”
“謝段經承。”柱子咧嘴笑道。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四哥,謝謝你嫂子。”
“對對對,您老說得對,謝謝嫂子。”
“好啦好啦,自個兒人搞這麼見外做啥,”琴兒笑了笑,又抱著娃朝段吉慶看去。
“剩下的銀子咋花,誌行在信裡也說了,”段吉慶喝了口茶,再次捧著信道:“誌行說現在這個院子太小,有合適的就換一個。要是換個大點的宅子,銀子還有得剩,就去江北置幾十畝地。”
琴兒苦著臉問:“爹,這院子挺好的,也不小,為啥要換?”
“要是擱以前,自然不用換,但現而今不比以前,不換個大點的宅院真不行。”
“咋就不比以前?”
段吉慶回頭看看餘有福,隨即看著女兒笑道:“琴兒,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不告訴你一是怕你擔心,二是朝廷的公文還沒到,公文沒到就搞得滿城風雨不好。”
琴兒急切地問:“到底啥事?”
“誌行升官了,”段吉慶回頭笑看著餘有福和張士衡道:“有福,你和士衡少爺跟韓大使一家從揚州啟程不久,太平賊匪就攻占了江寧,並打算分兵去犯揚州。泰州好像離揚州不遠,也不曉得是不是泰州正堂手下無人可用,就讓誌行捐了個從六品頂帶,並保舉誌行署理州同。”
“後來呢?”張士衡急切地問。
“後來太平賊匪果然占了揚州,誌行就率一千鄉勇去一個叫萬福橋的地方阻截,不光擋住了賊匪,保住了泰州,還陣斬賊匪四百多,這可是大捷!聖上一高興,就欽差誌行從五品頂帶,特授誌行做兩淮鹽運司副使。”
琴兒聽得膽戰心驚,禁不住問:“爹,這麼說四哥現在領兵打仗了?”
“是領過兵打過仗,不過就萬福橋那一次。現而今是從五品的鹽官,用不著他再領兵打仗。”女婿升官發財,段吉慶最高興,想想又放下信笑道:“兩淮運副,那可是天底下最肥的缺,要是能做個三五年,少說也能賺三五萬兩!”
從海安啟程時四娃子還是九品巡檢,沒想到這才過去兩個月,四娃子已經是從五品的運副了,餘有福覺得像是在做夢,將信將疑地問:“段經承,這些事您是咋曉得的?”
“揚州不是被賊匪占了嗎,‘日升昌’揚州分號自然沒法兒再開張,總號的大掌櫃不曉得從哪兒聽說京城分號有個夥計跟誌行有交情,就派那個夥計去泰州籌設分號,那夥計從京城啟程前自然要去會館拜訪。”
“這我曉得,一定是小伍子。”
“反正不管他‘日升昌’有多財大氣粗,但想去泰州做彙兌買賣就得求誌行關照,所以一有誌行的消息,京城分號就會告訴我們巴縣分號,讓巴縣分號的掌櫃告訴我。”段吉慶頓了頓,又笑道:“這半個月我已經收到兩個消息,一個是誌行已經做上州同,領著一千鄉勇打了大勝仗的消息。一個是聖上恩準署理兩淮鹽運使郭沛霖郭大人保奏,欽賜誌行從五品頂帶,特授誌行兩淮運副的消息。”
關班頭曉得內情,而且這些天一直在幫著打探,禁不住補充道:“誌行升官跟敖舉人中進士一樣,朝廷會給我們四川製台衙門發文,製台衙門會給道署,道署會給府衙,府衙再轉給我們巴縣縣衙,會讓縣太爺注冊。”
“注啥冊?”琴兒好奇地問。
“要在戶房的戶籍清冊上注明誌行現而今官居幾品,官居何職。要是不給縣衙下文,縣太爺哪曉得這些,以後要是遇上我家狗蛋,又怎會以禮相待?”
“我娃還小!”
“我就是打個比方,這麼說吧,朝廷的公文一到,這家就是正兒八經的官宦之家!誌行他爹遠在走馬鄉下,城裡就我這個嶽父,我段吉慶就能作這家的主,雖算不上士紳,但起碼也是鄉紳。就算去府衙,府台都得給我幾分麵子,更彆說去縣衙了!”
琴兒怎麼也沒想到娃他爹真做上大官了,高興是高興,但沒段吉慶等人高興,心不在焉地問:“那朝廷的公文到了沒?”
“說起來巧了,跟有福和張少爺一樣也是上午到的。”段吉慶放下信,端著茶杯道:“上午到的道署,最遲明天下午便能到縣衙。不過我們可不能等到明天,這院子今天就得收拾。”
“收拾院子做啥,又要請人來吃酒?”琴兒低聲問。
“這次不請了,”段吉慶大手一揮,得意地笑道:“以前誌行官做的小,想揚眉吐氣隻能請那些舉人老爺來撐麵子。現在不一樣了,誌行做那麼大官,我們用不著再去巴結那些舉人,隻有那些舉人來巴結我們的份兒。”
“那你還讓收拾院子。”
“讓收拾院子,是朝廷的公文一到縣衙,縣太爺就會親自登門祝賀。”
段徐氏隻曉得女婿升官了,不曉得這官到底有多大,禁不住問:“縣太爺都要親自登門,這麼說狗蛋他爹的官比縣太爺大?”
“這是自然,我們重慶府的江北同知你曉得不,誌行現而今的官做得跟同知老爺差不多大。而且誌行的頂帶是皇上欽賜的,官職是皇上特授的,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天大的榮耀!彆說我們重慶府,就算整個川東道,就是全四川也找不出幾個!”
想到日思夜想的男人真做上了大官,琴兒沉吟道:“爹,我想帶狗蛋去趟走馬。”
段吉慶一楞,旋即反應過來:“對對對,是該去趟走馬崗。誌行公文繁忙回不來,這光宗耀祖的事我們不幫著操辦誰幫著操辦?不過要等幾天,等爹把眼前的事忙完送你們娘兒倆去。”
“我也想我娘,我也想家了。”幺妹兒脫口而出道。
“要去一道去!”關班頭起身笑道:“段經承,你估摸著哪天能動身,定個日子,定好日子我就去衙門告假。”
在段吉慶眼裡張士衡不隻是一個年輕的後生,也是一堆白花花的銀子,權衡了一番起身道:“這得看眼前的事要多久才能忙完。要不這樣,你們先準備著,難得走一趟親戚,何況這次去走馬是要擺酒的,不準備妥當了咋去。”
“都要準備些啥?”琴兒急切地問。
“多準備些鄉下沒有的東西,彆舍不得花錢,也彆擔心東西太多不要背,大不了到時候多雇幾個腳夫。”
柱子抬頭笑道:“嫂子,這事交給我,我曉得鄉下有啥沒啥。”
“好,你看著準備,等會兒給你拿錢。”
琴兒話音剛落,段吉慶便看著張士衡笑道:“士衡,說起來巧了,你爹前些天剛好隨吳道台來我們巴縣公乾,就下榻在離縣衙不遠的湖廣會館。”
“段老爺,我爹就在巴縣?”
“騙你做啥。”
“我還以為我爹在成都呢!”
“鹽茶道衙門是在成都,他們這次是來公乾的,聽說是為江蘇那邊平亂籌餉。我曉得你多少年沒見過你爹了,走,我陪你去找你爹!”
“謝段老爺,謝段老爺!”
“一家人不說兩句話,自個人用不著這麼客氣。”段吉慶拍拍張士衡的胳膊,目光中充滿慈祥,搞不清楚的真以為他是張士衡的長輩。
四川跟一樣有鹽場,不過兩淮產海鹽,四川產的是井鹽。再就是朝廷沒在四川設鹽運司,四川鹽政一直由四川總督兼任,鹽務一直是鹽茶道辦理。都說兩淮鹽運使是天底下最肥的缺,其實四川鹽茶道一樣肥,隻不過沒兩淮鹽運使那麼出名罷了。
正因為鹽茶道手握鹽茶買賣大權,吳文錫一到巴縣就被八省行幫迎請到湖廣會館下榻,這些天不是見地方官員就是忙著見八省商人,根本沒空見去拜見過幾次的段吉慶。但現在不一樣了,餘有福不但幫吳文錫的幕友張德堅把兒子帶來了,也帶來了儀真吳家的消息,這可是天大的人情!
關班頭反應過來,連忙道:“段經承,張少爺,我給你們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