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韓秀峰送走悲痛欲絕的餘三姑和任鈺兒以及潘二、陸大明等人,便打起精神問起江海關的情況。
“江海關衙門被會黨搗毀的第二天,英吉利領事阿利國就發布告示,說目前海關行政既陷於停頓,他們就沒有遵守海關規章和繳納關稅的義務。還跟他們英吉利和花旗國的僑民公布了個《在海關行政停頓期間船舶結關臨時規則》的章程。”伍德全這些天全在幫著打探消息,提起這些如數家珍。
韓秀峰低聲問:“章程上究竟咋說的?”
伍德全連忙道:“稟韓老爺,阿利國的章程上說他們的進口商、航運商和貨運承辦人應繳納的稅額,要向本國領事館繳納,由他們的領事館代為征收保管稅款。”
“洋人在我們的地盤上收稅?”
“不光收稅,還發布告示說城裡的會黨是一個什麼有尊嚴的政權,不管會黨的人有多少,占的地方是大是小,說他們將嚴守中立,就是兩不相幫。”
“犯上作亂的會黨居然成了啥子有尊嚴的政權,簡直豈有此理!”
“所以要去跟洋人交涉。”伍德全苦笑道。
在徐師爺看來洋人插手江海關的事是很棘手,但韓四能想到問這些絕對是一件好事,禁不住問:“韓老爺,您想通了?您願意署理江海關監督?”
“徐叔,你家少爺身份尊貴,自然不能因為跟洋人交涉弄得身敗名裂。可洋人就在這兒,想趕也趕不走,現在更是明目張膽地插手我們的關稅,你不去他不去,總得有個人去跟洋人交涉,就像你昨天下午所說,我韓秀峰本就是捐納出身,用不著顧及什麼名聲。”韓秀峰說的輕描淡寫,臉色卻很難看。
徐師爺尷尬不已,急忙拱手道:“韓老爺,讓您受委屈了。”
“江海關監督可是天底下最肥的缺,不是誰想做就能做上的,我一點也不委屈。”韓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又淡淡地說:“等製台大人命我署理江海關監督的公文一到,我就換上官服去租界跟洋人交涉。不過在此之前,得找到江海關衙門的那些幫辦委員和稅吏,不然我哪曉得找哪些洋人收多少關稅。”
在伍德全看來隻要韓老爺能走馬上任,那江海關的稅銀自然會交給“日升昌”辦理,頓時欣喜地說:“那些委員和幫辦委員好找,他們全躲在美租界的旗昌洋行。四爺,我開始不曉得,直到這幾天幫著打探消息,才曉得花旗人的旗昌洋行有賣雞爽的股份。”
“難怪花旗領事要救他,原來他跟花旗人合夥開洋行做買賣。”韓秀峰想想又問道:“有沒有他的消息,花旗人究竟能不能把他救出來?”
“稟韓老爺,姓林的果然八麵玲瓏,不但能進城還跟花旗國的洋和尚有點交情,昨天又跟那個叫晏瑪太的洋和尚進城了。早上跟徐先生帶來的那位錢三說他見著了劉麗川等匪首,也見著了賣雞爽。
賣雞爽原來被關在道署裡的曦園,前天才被關押到城西的廣東會館。對於如何處置賣雞爽,那些亂黨的意見不一,福建幫要將賣雞爽處死,廣東幫尤其匪首劉麗川跟賣雞爽不隻是同鄉,以前還曾受過賣雞爽的恩惠,所以主張不要殺。”
伍德全頓了頓,接著道:“早上姓林的還說匪首劉麗川昨晚帶著一隊人悄悄去過外灘的花旗領事館,拜會過花旗領事馬沙利。跟馬利沙說他們希望賣雞爽能一道起事,說等他們將來攻占蘇州,就讓賣雞爽留下來做上海都督。說賣雞爽要是不願意,他也會想方設法保賣雞爽的性命。”
“姓林的消息挺靈通。”
“四爺,他的消息是靈通,不過他的消息也不便宜,這才幫著打探了五天,就跟錢三要走了一千六百銀元。”
“這銀元花的值,不然我們哪曉得這些,”韓秀峰放下杯子,又回頭道:“徐叔,這些銀元可不能讓‘日升昌’白出。”
“這是自然,韓老爺放心,我家少爺已經發了話,等青浦和上海等縣收複了,我們鬆江府的公庫就交由日升昌總辦。”
“謝徐先生。”伍德全急忙起身道。
“不用謝我,要謝也是謝我家少爺。”
韓秀峰不是日升昌的股東,之所以跟徐師爺說這些,隻是不想讓“日升昌”幫朝廷辦事還得貼錢,想想又問道:“伍先生,城裡還有彆的消息嗎?”
“有,四爺,真被您料中,那些會黨就是一幫烏合之眾。”
“咋了?”
“他們這才起事幾天,福建龍溪幫的頭目李鹹池就私吞了價值上萬兩銀子的元寶和金器,結果被劉麗川發現並追回了。李鹹池顏麵儘失,要不是聽說朝廷大軍已經到了嘉定,兩幫人差點打起來。”
正說著,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三人抬頭一看,原來是負責跟二鬼子林慶遠打交道的錢三從租界回來了,錢三是喬鬆年的長隨,跟喬鬆年不但是同鄉也是親戚,韓秀峰一邊招呼他坐,一邊示意伍德全接著說。
“據說李鹹池打算帶著手下跟劉麗川分道揚鑣,劉麗川這個大明國招討大元帥本就是五路人馬公推公舉的,他的那些手下不是最多也不是最能打,就算曉得李鹹池想帶著龍溪幫的人走想攔也攔不住。”
“稟韓老爺,李鹹池見徐耀反攻嘉定不成,覺得跟劉麗川他們搞在一起成不了事,已經在昨天夜裡帶著他的那些手下悄悄乘船從黃浦江上走了。”錢三就是為這個回來的,起身拱拱手又補充道:“租界裡好多人曉得,這會兒已經傳瘋了。”
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徐師爺不禁笑道:“朝廷的大軍還沒兵臨城下,他們就亂了陣腳,還真是一幫烏合之眾。”
韓秀峰不敢掉以輕心,沉吟道:“會不會是他們使的詐,會不會給朝廷來個聲東擊西?”
錢三連忙道:“稟韓老爺,小的覺得不但不太可能是亂黨的奸計,說不定其他亂黨頭目都會坐不住。”
“什麼意思?”
“李鹹池帶著龍溪幫的人走了,福建同安幫的林阿福一定會覺得他們福建人會被欺負,畢竟他們在作亂前跟廣東幫本就有仇。如果林阿福也跟著走,那亂黨的實力就會消減大半!”
韓秀峰沉思了片刻,突然道:“既然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那就想想辦法讓林阿福走快點。”
“韓老爺,您是說找人放出點風聲?”
“不用去城裡散布消息,在租界放點風聲就行,反正租界裡有的是他們的耳目,”韓秀峰從伍德全手裡接過記滿賊情的賬本,一邊翻看著一邊喃喃地說:“要是林阿福帶著同安幫的亂黨跟劉麗川分道揚鑣,那城裡就剩下劉麗川、陳阿林、李紹熙、潘起亮和從嘉定逃到上海的徐耀這五路人馬,其中李紹熙身家相對最清白,賣雞爽和袁祖德還曾對其委以重任,他的那些手下也大多做過鄉勇,可以想想辦法試試勸降。”
“這個辦法好,韓老爺,要不我寫封信找人給姓李的捎去,他願意歸降最好不過,不願意我們也沒啥損失。”徐師爺忍不住笑道。
“那就趕緊寫,看能不能在大軍趕到前把這事辦成。”韓秀峰站起身,又回頭道:“小伍子,你跟我去一趟花旗租界,去找找江海關的那些委員和幫辦委員。”
小伍子急忙道:“遵命!”
韓四願意去管江海關的事,徐師爺終於鬆下口氣,立馬躬身道:“韓老爺,一切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