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懶得見南岸守備張貴,陳虎沒那麼多顧忌,聽吉大說韓老爺等會兒要去拜見吳道台,想到之前雇的馬車已經回了京城,不能就這麼走著去,便跑到校場對麵的守備署借馬。
在字畫古玩店等消息的張貴一聽到家人稟告,急忙趕回來讓馬夫把衙署裡僅有的兩匹馬牽了出來,不但親自動手綁上馬鞍,而且親自牽著馬跟陳虎一道在河廳衙門口恭候。
等了大約半柱香的功夫,之前全穿百姓衣裳的吉大吉二等人不但全換上了官服,而且有的挎著牛尾刀,有的背著洋槍。大頭更是戴著鐵盔穿著一身鑲滿銅釘的棉甲,左手按著短小精致的手銃,右手扶著牛尾刀,像一尊門神,威風凜凜。
張貴一直以為他們全是韓老爺的家人,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全是武官,一個個目不斜視、不怒自威,一看就曉得是上過陣見過血。相比之下,他手下那十幾個麵黃肌瘦、無精打采,連號衣都打滿補丁的綠營兵就是一幫叫花子。
正暗暗心驚,韓秀峰在同樣換上官服的王千裡和崔浩陪同下出來,站在衙門口看了看四周,麵無表情地問:“張守備,你什麼時候成馬夫了?”
張貴急忙道:“稟韓老爺,卑職上午沒什麼事,正好可以給您帶路,陪您去道署。”
“堂堂的正五品守備,給人牽馬,成何體統?”韓秀峰回頭看了看躬身守住一排轎子前不願離去的管河州判、州同和縣丞、主薄等文官,冷冷地說:“今兒下午要查閱點驗各營,你還是趕緊去辦差吧。”
張貴最擔心的就是這個,豈能錯過這個巴結的機會,急忙鬆開韁繩躬身道:“韓老爺,卑職離得近,沒什麼好準備的,不過有一事卑職不知當不當講。”
“但說無妨。”
“分駐在石景山那邊的兄弟離得遠,他們就算在太陽落山前能趕到,等韓老爺您查閱點驗完之後也趕不回去。”張貴偷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說:“卑職曉得您打算讓他們在這邊操練,可一下子來那麼多人,他們到時候吃什麼,晚上住哪兒,不能沒點準備。”
韓秀峰暗想什麼一下子來那麼多,他們首先要有那麼多人才行,但還是微微點點頭:“嗯,是得做點準備。要不這樣,你對這一片兒熟,先幫著張羅今天的晚飯和明天的早飯吧。需要多少銀錢,跟蘇覺明……也就是本官的這位長隨支取。”
“得令,卑職這就去張羅!”
“你們幾位也請回吧,本官公務在身,先走一步。”韓秀峰跟守在衙門口不願離去的一幫文官拱拱手,隨即從張貴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領著大頭等人頭也不回地往道署方向去了。
剩下一匹馬,王千裡本想謙讓一番,結果崔浩一臉尷尬地說從來沒騎過馬,王千裡也不客氣,在陳虎的幫助下爬上馬背,率陳虎、張慶餘和田貴等六個老泰勇營的兄弟直本固安縣城。
好在陳崇砥的家人夠機靈,竟跑村裡去雇來一頭騾子,就這麼同騾子的主人一道陪著崔浩去順天府南路廳治所所在的黃村。
兵分三路,隻留下蘇覺明和葛二小、王河東兩個額外外委看家。涿州州判等南岸廳轄下的文官想走又不敢走,竟不約而同圍著蘇覺明三人打探起消息。他們塞的門包,蘇覺明打死也不敢收,不該說的更不敢亂說,乾脆給他們作了一圈揖,跑進衙署閉門謝客。
……
吳廷棟曉得新任南岸同知今天要整飭河營,更清楚這麼大事他這個道台不能不在場,不然激起兵變將一發不可收拾,所以今天不但沒巡河,還早早地命兩個巡捕官召集衙役弓兵在校場待命。石讚清一樣擔心韓秀峰年輕氣盛魯莽行事,竟把北岸廳的衙役弓兵也全帶來了,做好了一旦激起兵變就當機立斷彈壓的準備。
韓秀峰趕到道署,見校場上聚集了兩百多衙役弓兵,一個個如臨大敵,忍不住笑了。
擔心人不夠,正打算差屬官去固安縣城搬兵的石讚清見他像沒事人一般,禁不住迎上來問:“笑什麼?”
“石叔,您這又是做什麼?”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那些丘八不服你怎麼辦?”
“我不用他們服我,隻要他們聽令。”
“那些丘八萬一不聽令呢?”石讚清追問道。
“不聽令就是造反,造反可不是開玩笑的,我諒他們沒這個膽。”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何況怎麼整飭我早想好了,您放一百個心,不會出事的。”
石讚清還是不放心,急切地問:“彆賣關子了,你究竟打算怎麼整飭?”
“外麵不是說話的地方,走,我們進去說。”
“行,我倒要聽聽你究竟有何錦囊妙計。”
繞過儀門走進道署,隻見吳廷棟端著在大堂上批閱公文,韓秀峰連忙撣撣馬蹄袖上前拜見。
吳廷棟抬頭看了一眼,冷冷地問:“韓老弟,聽說徐四奎已連夜搬出了衙署,可有此事?”
“稟吳大人,下官也是早上才曉得的。不過請吳大人放心,下官已差人去請了。”
“他早晚要卸任,這個節骨眼上把他請回來作甚?”
“下官要是就這麼讓他走了,河營的錢糧不夠咋辦。”韓秀峰回頭看石讚清一眼,不卑不亢地說:“更何況他要是走了,下官讓誰率河營的兵勇去馳援靜海?”
吳廷棟楞了楞,旋即反應過來:“這麼說原來的那些兵勇,你是一個也沒打算留。”
“吳大人英明,下官就是這麼打算的。”韓秀峰想想又躬身道:“俗話說‘當兵吃糧,打仗拿餉’,要不是吳大人您昨晚給了下官五千兩,想打發他們去勝保大人麾下效力還真不是件容易事,至少這出征行裝銀、出征鹽菜銀和出征口糧銀就沒著落。”
吳廷棟沒想到韓秀峰竟打算另起爐灶重新招募青壯編練,更沒想到韓秀峰竟會把他咬著牙擠出來的那五千兩銀子,全用來打發河營原來的那些兵勇去靜海平亂。一切按規矩辦,那些窮得叮當響的兵勇隻要能領到錢自然不會生事,隻要兵勇不生事,那些個守備、千總、把總、外委就算想生事也生不起來。
可想到五千兩銀子就這麼打了水漂,吳廷棟實在高興不起來,陰沉臉道:“韓老弟,你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要曉得那可是五千兩!”
“吳大人,下官一樣舍不得,更不敢就這麼揮霍您想方設法協濟的這五千兩,所以下官才差人去把徐都司請回來。”
“你覺得他能把已經吃進去的再吐出來嗎?”
“他要是不把吃進去的吐出來,就得領兵去勝保大人麾下效力。行軍打仗可不是兒戲,刀槍無眼,搞不好真會馬革裹屍的。”
石讚清樂了,禁不住問:“韓老弟,你斷定他不敢去?”
韓秀峰胸有成竹地說:“據秀峰所知兵部不止一次命河營抽調兵勇馳援滄州、靜海等地,他徐四奎要是有這個膽,要是真有心報效朝廷,早親率河營兵勇去平亂了,還能等到今天。”
韓秀峰想的是怎麼整飭河營,吳廷棟不但想著怎麼整飭河營,更想著他砸鍋賣鐵擠出的那五千兩銀子,竟沉吟道:“這主意損是損了點,不過倒也是個辦法。待會兒讓兵房把兵部之前命河營馳援靜海的公文找出來,本官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再陽奉陰違。”
“謝吳大人。”
“彆謝了,都是為朝廷辦差。”
吳廷棟話音剛落,石讚清竟舉一反三地問:“韓老弟,這麼說不但徐四奎,連那些個守備、協辦守備和千總、把總也可照此辦理?”
“下官就是這麼打算的,他們不想去勝保大人麾下效力也行,不過得拿出點真金白銀讓彆人幫他們辦這差。”
“他們要是都不願去,你打算讓誰率那些兵勇去靜海?”
“他們要是都不願去,那些兵勇也就不用再去了。吳大人昨晚給的那五千兩就可由開拔銀變成河工銀,讓他們全去您那兒效力,幫您疏浚築堤。”
“敢情這五千兩河工銀轉了一圈又轉到河工上?”
“石老爺,您昨晚說得對,下官雖是奉旨來練兵的,但做得終究是河道的官,既然是河道衙門的官,怎能不想著河務。”
“這就對了嘛,不過你既然早想好了,昨晚怎麼不早說?”
“下官也是想了一夜才想到怎麼整飭河營的。”韓秀峰再次拱手道:“不過一碼歸一碼,下官皇命在身,練兵的事容不得半點耽誤,道署今後應協濟河營的錢糧還是不能少的。”
想著那五千兩最終還能用在河工上,吳廷棟本來心情挺好的,聽韓秀峰這一說心情又不好了,緊盯著韓秀峰問:“這麼說本官還欠你銀三千兩、米麵兩千擔?”
“吳大人,您這是說哪裡話,不是您欠下官,而是道署應協濟河營銀三千兩、米麵兩千擔。”
“你倒是個會算賬的,罷了,那五千兩你留著吧!河營原來的那些丘八我不想用,也用不起。遣散也好,打發他們去靜海平亂也罷,你看著辦,我絕不過問,你我今後兩清!”
石讚清一時半會兒沒轉過彎,又下意識打起圓場:“吳大人……”
吳廷棟何等精明,怎會上韓秀峰這個當,不等石讚清說完便冷笑道:“次臬兄,你覺得那些刁奸耍滑的丘八能老老實實疏浚築堤嗎,那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賬東西不用也罷!”
石讚清這才意識到韓四是嫌打發那些丘八去靜海平亂麻煩,竟想快刀斬亂麻把那些丘八一股腦推給道署,頓時氣得咬牙切齒:“韓誌行啊韓誌行,哪有你這樣的,竟敢給吳大人下套!”
“吳大人,石老爺,您二位千萬彆誤會,下官是想著淩汛將至,您二位手下缺人……”
“本官現而今是缺人,但再缺人也不會用那幫混賬東西。”想到這未嘗不是個收拾眼前這個小狐狸的機會,吳廷棟不禁笑道:“韓老弟,你還是想想讓誰率他們去靜海效力吧。此去靜海一百多裡,天下曉得他們會不會路上生事。以本官之見你最好親自走一趟,不然要是出點什麼事,你我都擔待不起。”
韓秀峰早有準備,連忙拱手道:“稟吳大人,下官是奉旨來此練兵的,下官要是親率他們去靜海,這兵讓誰去練?”
“原來的那些丘八一個不想留的是你,想打發他們去靜海平亂的也是你,所以這是你的事。要錢糧,本官給了。要整飭河營,本官待會兒去給你撐腰,你還想本官怎樣?難不成你韓秀峰打算讓本官親率那些丘八去靜海平亂?”
“吳大人,您又說笑了,就算借下官幾個膽,下官也不敢請您親率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丘八去靜海。您放一百個心,下官一定會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絕不會再給您添麻煩,更不會給您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