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雲飛告了五天假,在韓秀峰這兒隻呆了兩天就要走是有原因的。他做過直隸鄉試的同考官,在固安有一個學生,他難得出京散散心,他那位舉人學生自然要陪他好好轉轉。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家住西湖的雲舉人就雇了三輛馬車帶著家人趕到祖家場,借房師與新任同知老爺乃同鄉這層關係,恭恭敬敬拜見,命家人卸下三車禮物,又陪坐在一邊套了好一會兒近乎,這才跟韓秀峰告罪,恭請吉雲飛移步,不用問都曉得他接下來要陪吉雲飛去遊覽金台市駿、玉井飛龍、雙湖印月、魁閣連虹、玉帶環流等固安十景。
吉雲飛雖然沒說什麼,但韓秀峰早就猜出他這趟固安之行十有八九是為這個舉人學生來的。甚至能想象到雲舉人過幾天便會拿著名帖和履曆再次拜見,懇請來軍中效力。因為皇上下過旨,在鄉舉人辦團練或在軍中效力有功的,隻要有督撫的保舉便可交吏部需次(按照資曆依次補缺),如有大功甚至可儘先補用。
而在固安為官,少不了本地士紳幫襯,所以韓秀峰並不反感吉雲飛這樣的引薦,親自出衙送走二人,便讓大頭和吉大吉二收拾行李搬家。
“四哥,嫂子不曉得哪天才能來,為啥急著搬?”大頭一邊收拾一邊不解地問。
“身為營官,我得作表率,不能讓人家住在外頭,我自個兒住衙門,”韓秀峰把書放進箱子,又回頭道:“再就是陳崇砥和崔浩他們全回來了,他們手下還有十幾個書吏,營裡的往來公文、錢糧支應,軍需報銷,要辦的公務堆積如山,不能沒幾間公房,更不能沒幾間庫房。”
“你打算把這兒騰出來讓給他們?”
“嗯,二堂給他們作公房,內宅給他們作庫房。”
“可是……”
“彆可是了,趕緊收拾,他們一會兒就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
韓秀峰話音剛落,崔浩就跑進來躬身道:“稟東翁,陳崇砥求見。”
“自個兒人,求啥子見。”韓秀峰放下剛從架子上取下的書,帶著崔浩走出書房,看著站在二堂通往內宅的小門笑道:“亦香兄,你來得好快,剛才因為送吉翰林耽誤了,勞煩你再等會兒。”
陳崇砥很清楚能有今天全靠吳廷棟提攜,是既想幫吳廷棟管好河營的錢糧,又不想真得罪韓秀峰這個聖眷正濃的頂頭上司,昨天之所以擺出一副死人臉,其實是做給佟春等武官看的,見韓秀峰並沒有真生氣,急忙拱手道:“韓老爺,下官可沒催您趕緊騰地方的意思,下官求見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啥求不求的,有何事但說無妨。”韓秀峰迎上來笑道。
陳崇砥回頭看看身後,帶著幾分尷尬地說:“韓老爺,佟春他們嫌官俸少,怕養不活全家老小。下官隻是幫辦營務,連官俸都沒有,可現而今不但要養妻兒老小,之前聘的那三位幕友和前些天您塞給下官的那十幾個書辦也不能不管。”
“怪我怪我,這事怪我!”韓秀峰拍拍他胳膊,一臉不好意思地說:“亦香兄,那三位幕友與其說是你聘的,不如說是你幫我韓秀峰聘的,畢竟他們現而今全在輔佐你辦理營務,那些書辦更是如此。”
“謝韓老爺體恤,說到底隻能怪下官愚鈍,雖懂官需自做的道理,可離了幕友和那些書吏營裡這一攤事還真應付不過來。”
“官需自做可不是說事無巨細都得管,就像你剛才所說,營內一大攤事,就算你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這樣吧,你估算下每月要多少錢糧,入河廳的賬,從河廳的公費中支取。”
“下官估算過,每月三百兩應該夠了。”
“三百兩夠做啥,不能光算彆人不算你自個兒,再就是德忠一樣得算上,每月五百兩,就這麼定。”
陳崇砥沒想到韓秀峰竟如此好說話,正準備躬身致謝,韓秀峰話鋒一轉:“對了,公賬上不是有一萬多兩嗎,待會兒幫我把從上海采辦洋槍火藥和鉛子的賬報了。辦槍的銀子那會兒是管日升昌借的,利息要給多少我記不大清,回頭你問問覺明。”
這是公務,何況前幾天特意打聽,洋槍確實不便宜,陳崇砥不認為頂頭上司會虛報,急忙躬身道:“韓老爺放心,下官待會兒就去辦。”
“好,你們先忙,二堂已經騰出來了,讓你那幾位幕友和那些書辦趕緊過來吧,我這邊收拾好從後門出去,不會驚擾你們辦理營務。”
“韓老爺,瞧您說的……”
“亦香兄,我可沒跟你開玩笑,頭一批兵勇大後天就要入營,等兵勇們到了要是沒號帽號褂、沒刀槍長矛或沒飯吃,可彆怪秀峰拿你是問!”
“韓老爺放心,下官都安排下去了,全固安的鐵匠全在幫我河營晝夜打造兵器,城裡幾家布莊的粗布幾乎全被我買來了,昨兒下午就讓保正幫著分發下去了,這會兒全村的女子都在幫我河營縫製號衣!”
“號褂不結實倒也誤不了大事,但刀槍長矛得給我選用精鐵打造,絕不能粗製濫造!”
“下官曉得,下官不但早交代下去了,而且已差人去各鐵匠鋪督造。”
“這我就放心了,”韓秀峰想了想,又說道:“如果不出意外,前些天拜訪的那些士紳大後天會親送各村子弟入營。要是沒那些士紳幫襯,彆說招兵沒這麼容易,就算能招齊這軍心也不會穩,所以咱們得以禮相待,記得準備兩桌酒席。”
“下官遵命。”
“好,忙去吧。皇上給了咱們十尊炮,可炮手咱們是一個也沒有,等這邊收拾好我就去都司署找永祥商議商議去哪兒找炮手,你這邊有啥事就差人去都司署找我。”
“韓老爺,下官這邊應該沒什麼事。”
……
與此同時,佟春正坐在空蕩蕩的守備署裡,一邊看著馬夫在院子裡遛馬,一邊聽著名為長隨其實是債主家夥計張四喋喋不休地埋怨。
“佟老爺,小的算看出來了,您好不容易謀上的這缺不但真沒油水,還凶險的很!您得趕緊想法兒,可不能真依韓老爺的去靜海效力。上戰陣可不是兒戲,刀槍無眼,您真要是殉國了,讓小的到時候怎麼回去交差?”
一口一個殉國,佟春氣得牙癢癢,可又不敢發作,因為張四雖然隻是個夥計,但他的東家卻是內務府的一個大爺,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現而今欠人家銀子本就理虧,可不能再意氣用事。
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馬夫把馬牽到門口,小心翼翼地問:“少爺,您要不要溜兩圈,您要是不溜,小的就把馬牽回去了。”
來前以為河營跟健銳營一樣,要自備戰馬盔甲甚至兵器,還花了八十多兩買了匹馬,想到這馬吃得比人還多,一個月要花兩三兩銀子買馬料,佟春冷冷地說:“溜什麼溜,給爺牽去賣了。”
“賣了,少爺,賣了您騎什麼?”
“韓老爺和永祥都沒馬,爺要馬做什麼?”
“好吧,小的先牽去問問行情。”
“去吧,隻要有人出價就賣,但不能給爺賣虧了。”
“曉得,曉得這就去。”
馬夫剛把馬牽出守備署,張四又嘀咕道:“佟老爺,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小的覺得您還是趕緊想法離開這是非之地好。小的算明白了,韓老爺這是打算用人命練兵,像您這樣的官老爺也好,過幾天入營的兵勇也罷,隻要來了他就會一撥一撥地往靜海派,運氣不好的死就死了,隻有能活下來他才會真用,想想他的心有多狠,還真是慈不掌兵。”
要是不談銀子的事,張四這番話還真有幾分道理。
佟春可不想去靜海平亂,更不想戰死沙場,陰沉著臉道:“你是說爺應該找個由頭先回京?”
“佟老爺,這兩天告病回京的文武官員又不是您一個,彆說皇上不一定會記得您這個協辦守備,就算記得也不會真降罪。”
“可爺真要是就這麼回去,欠你家老爺的銀子怎麼辦?”
“不就是八百兩,多大點事兒!回去之後去求求您姐夫,您姐夫一定會幫您把這點賬給結了。”張四什麼都不怕,就怕佟春被韓秀峰派靜海去平亂,想想又蠱惑道:“就算您姐夫一時半會兒周轉不開,隻要他願意幫佟爺您作保,我家老爺不但能寬限,或許會幫您想法兒謀個肥缺,隻要能謀上個肥缺,想賺銀子還不容易。”
自個兒家的事自個兒知道,想到姐夫家也不寬裕,真要信了張四的,這債隻會越背越重,可除此之外又沒更好的辦法,佟春隻能咬著牙道:“看來隻能先回京。”
“那您得趕緊,”生怕佟春反悔,張四又趁熱打鐵地說:“韓老爺那邊估計不大好說話,您得趕緊去求永祥,隻要永祥點頭,這告病的事就成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