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擾人清夢(1 / 1)

韓四當官 卓牧閒 1881 字 6天前

天還沒亮,睡得正香的韓秀峰就被王乃增在外頭叫醒了,迷迷糊糊地披上衣裳、點上抗風洋燈,嗬欠連天地走出內宅一問,才曉得剛過卯時。

“雲清兄,起這麼早究竟啥事?”韓秀峰放下燈,又禁不住打了個哈欠。

“東翁,乃增帶您去個地方。”王乃增一邊示意已經起了的餘有福把剛燒好的熱水打來,好讓東家洗把臉,一邊笑道:“昨兒下午跟馮小鞭打過招呼,他起了個大早,已經把車趕過來了。”

“去哪兒?”

“容乃增先賣個關子,你去了就好發現這個早沒白起。”

“好吧,反正起都已經起了。”

洗了把臉,穿好衣裳,跟王乃增和餘有福穿過前廳,繞過儀門,打開大門,爬上馮小鞭趕來的馬車。發現天還沒亮,也就懶得再問去哪兒,就這麼靠在車廂上迷迷糊糊地睡起回籠覺。

等再次被叫醒,赫然聽見車外很熱鬨。

鑽出馬車揉揉眼睛環顧四周,發現天已蒙蒙亮,大街兩側的早點攤兒已經開張了,蒸饅頭、蒸包子的蒸籠上彌漫著白色的水霧,下麵條、煮餃子的小攤上霧氣更大,都看不清有沒有人坐在攤後麵吃早飯。

趕早市買菜的百姓或提著籃子,或把籃子挎在肩上,雙手攏在袖子裡,悶頭往菜市口放下走。賣“甜水”的大車更是絡繹不絕,剛擦肩而過的那輛可能水裝太多,騾子拉不動,一個八九歲娃一邊斜看著包子鋪流口水,一邊在後頭幫著推。

“東翁,餓了吧,嘗嘗,這條街上數前頭那家的包子最好吃。”王乃增遞上兩個用油紙裹著的包子,又從餘有福手中接過兩個,邊吃邊示意一樣正在吃包子的馮小鞭在這兒候兒。

“這兒是珠市口!”韓秀峰捧著包子喃喃地問。

“正是。”

“喜歡吃這兒的包子差人來買便是了,乾嘛起這麼大早?”

“東翁,咱們還沒到呢,”王乃增笑了笑,隨即做了個請的姿勢,領著韓秀峰往前走了幾步,跟著一個行色匆匆的男子鑽進一條不起眼的小胡同。

韓秀峰不曉得他葫蘆裡究竟賣的啥藥,想著既然來了就進去瞧瞧,跟他邊往小胡同裡鑽邊吃起包子。

果然皮薄餡大,咬下去滿嘴是油,正吃得過癮,路過一個宅院,依稀能看到大門上刻著“增得山川千倍利,茂如鬆柏四時春”的對子。

越往裡走,糊塗越狹窄,窄得隻能容一人通過,並且又見著幾個看似不起眼,但門上的對子卻有點意識的宅院。

“萬壽無疆逢泰運,聚財有道慶豐盈;聚寶多流川不息,泰階平如日之升……雲清兄,這兒看著不像錢莊票號,錢莊票號也不可能開在這麼深的胡同裡!”韓秀峰百思不得其解地說。

王乃增放緩腳步,抬起胳膊指指頭上:“東翁,您瞧瞧上頭。”

韓秀峰抬頭一看,赫然發現上頭掛了不少幌子,諸如“萬聚爐房散碎成錠信實傾銷”、“聚泰爐房傾化銀兩散碎成錠”之類的,五顏六色,令人眼花繚亂。

韓秀峰反應過來“爐房,這兒就是熔鑄銀錠的地方?”

前頭的人越來越多,再往裡走已經走不進去了,後來又來了不是看著像是賬房先生模樣的人,王乃增乾脆停下腳步,湊他耳邊解釋道:“各省解往戶部的雖是本已鑄好的官銀,但因為成色不一,輕重不等,戶部通常不會收,而是讓他們先來這些戶部認可的爐房熔化,鑄成十足小寶,才能上庫兌收,以期平色劃一。”

“全在這兒熔鑄?”

“差不多。”王乃增笑了笑,接著道:“因為離珠寶市不遠,而珠寶交易,動輒千百,所以許多大珠寶商的銀兩也在這兒熔鑄,久而久之,這一帶的爐房不但以化鑄銀兩為主業,也兼營銀錢兌換、存放款項。其中熔鑄銀兩並不收費,隻在銀的成色取利。”

韓秀峰早聽人說過珠市口附近有個錢市,踮起腳探頭看看擠在前頭的人,再回頭看看餘有福身後的那些人,不禁脫口而出道:“這些起得早的全是‘銀鬼子’(爐房管事人的綽號)。”

“不是,‘銀鬼子’正忙著熔鑄元寶,又怎會呆在外頭。”王乃增吃完最後一口,扔下油紙掏出手帕擦擦嘴,踮起腳看著前頭解釋道:“東翁,這是條死胡同,最裡頭有個宅院,那個小宅院便是銀錢彙兌的交易之所,守在外頭的這些全是城裡各大錢莊、票號、糧棧、當鋪及各業大商號掌櫃或賬房先生。”

“他們來這兒做什麼?”

“等消息,等裡頭的錢市開盤交易,交易幾筆他們就曉得銀錢交易的行情,然後把消息傳回自家店鋪,店鋪再按照行情進行銀錢買賣。”

“一兩銀子能換多少錢每天都不一樣,我一直納悶這行情究竟是誰定的,原來是在這兒!”

“東翁,您又不開錢莊,不曉得也正常。”

“是啊,咱們又不開錢莊,咱們來這兒做啥子?”韓秀峰笑問道。

“東翁稍安勿躁,您馬上就曉得了。”王乃增話音剛落,前頭傳來一陣喧鬨聲。

見他們三人不急,後頭的人拚命往前擠,韓秀峰發現左邊宅院的台階上能站人,趕緊把被擠得差點跟那些人發飆的餘有福拉了上來。王乃增意識到不對勁兒,想站台階上已經來不及了,就這麼被後頭的人擠到了裡頭。

“四爺,王先生沒事吧?”餘有福焦急地問。

“應該不會有啥事,”探頭往前張望著,想想又忍俊不禁地說:“讓他一大早饒人清夢,讓他故弄玄虛,被擠擠受點罪也是活該。”

正說著,因為胡同太狹窄擠成一條人龍的巷子裡,突然飛出百十隻鴿子,撲閃翅膀在人頭頂上亂飛,有的甚至邊飛邊拉屎,韓秀峰急忙把頭縮了回來,等再次探出頭時剛才那一群已經不見了蹤影,但依然有鴿子從人龍裡三三兩兩地飛出來。

“四爺,看著像是前頭那些人放的!”餘有福嘀咕道。

“應該是,”韓秀峰猛然意識到王乃增為何一大早帶他來這兒,不禁笑道:“該看的也看見了,走,去胡同口等。”

“四爺,看見啥了?”

“鴿子啊。”

“鴿子有啥好看的……”餘有福被搞得一頭霧水。

韓秀峰笑而不語,就在這麼邊吃著剩下的包子,邊信步走出胡同,回到車邊等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王乃增狼狽不堪地出來了。

“東翁,看到沒?”

“看到了,在這兒的,真是鴿屎!”韓秀峰指著他肩膀調侃道。

王乃增下意識扭過頭,發現肩上並沒有鴿屎,哭笑不得地說:“東翁,乃增是問您有沒有瞧見那些鴿子?”

“瞧見了,看著還不少,隻是不曉得能飛多遠,飛遠了能不能飛回來,不曉得究竟靠不靠譜。”

“東翁,要是不靠譜,那些個大錢莊大票號能用鴿子傳遞消息嗎?不過您說得也對,咱們可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要用時大可多放幾隻,該走的民信還照走,您覺得如何。”

“馴養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東翁,您現而今已是‘小軍機’,這些瑣事用得著您煩心嗎?”

韓秀峰反應過來:“這倒是,雲清兄,今兒上午你彆的事不乾,隻要打聽清楚誰家馴養得最多就行,等打聽清楚了就讓恩俊去把他們的掌櫃請登聞鼓廳去聊聊。”

王乃增脫下鞋,盤著腿笑道:“東翁,這件事無需刻意打聽,您隻要把‘日升昌’和‘蔚泰厚’這兩家的掌櫃請登聞鼓廳去聊聊就成。據乃增所知這兩家不但都馴養了,並且在廣州、福州、寧波和上海等地也都設有分號。”

“論分號,以合縱聯合而著稱的‘蔚泰厚’比‘日升昌’設立的分號還要多。嗯,隻要跟這兩家談妥,咱們就不用為消息如何傳遞發愁了。”

“再就是朝廷為防範洋人,已命山海關副都統、天津鎮總兵及天津府沿海各州縣官員嚴禁百姓下海,乃增要是就這麼率雲啟俊和圖克坦等人去天津衛,就算有兵部火牌一時半會間想雇船南下也沒那麼容易。”

“雲清兄,你要是不提我都想不起來。”

“所以乃增想請東翁先派兩三人去天津。”

“行,讓蘇覺明、王貴生和周長春先去,他們隻要去南營挑幾個斥候,不用考慮啥子家小。讓他們先拿著兵部火牌去雇船,等你們到了一起出發。”

商量起正事,時間過得飛快。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家門口,天色也已經大亮。

韓秀峰剛鑽出馬車,小山東便迎上來道:“四爺,恩俊老爺到了,正在書店等您,楊掌櫃過來報的信兒。”

“你從後院翻牆過去,請他翻牆過來,我去聽雨軒等他。”

“遵命。”

快步來到第二進的聽雨軒,剛坐下不大會兒,餘有福又跑進來說慶賢到了,韓秀峰乾脆讓他把慶賢也請到聽雨軒來。

恩俊換了身衣裳,沒跟昨天一樣帶刀,而是提著一包裹。

韓秀峰剛跟他和緊隨而至的慶賢打了個招呼,他就把包裹放到茶幾上打開,指指十幾塊腰牌苦笑道:“韓老爺,估摸著是皇上交代的,他們竟把‘厚誼堂’這三個字也刻上去了!”

韓秀峰拿起腰牌一看,頓時樂了,一麵是“大清內務府”,一麵是姓名、衙門和“麵黃無須”之類的特征,而衙門正如恩俊所說刻的竟是“厚誼堂”。

“他們有沒有問‘厚誼堂’究竟在哪兒,究竟是個啥衙門?”

“稟韓老爺,那幫孫子才懶得問這些了,他們隻曉得要錢。”恩俊把履曆還給韓秀峰,一臉無奈。

“要多少,給了嗎?”

“一塊腰牌十兩,這兩塊銅製的令牌四十兩,不給銀子領不著,我隻能先墊上了。”

想到內務府不管買什麼都貴,不管找他們做點什麼事都得給錢,韓秀峰從一堆木腰牌中翻出兩塊沒有刻名字,隻刻了一個大大的“令”字的腰牌,一邊掂量著輕重,一邊淡淡地說:“他們要就給吧,誰讓咱們要用他們的名號呢。”

恩俊不想當差賠錢,小心翼翼地問:“那……那卑職墊的銀子呢?”

“慶賢兄,聽見沒,勞煩你待會兒幫信誠老弟把這銀子報銷了,順便給信誠老弟支五十兩,用作車馬費和公費。”

“嗻。”慶賢緩過神,急忙放下手中的木匣,當著恩俊麵打開,旋即拱手道:“稟韓老爺,這裡頭的銀票加起來攏共八萬兩。要是……要是不夠,下官回去再想辦法。”

“足夠了,”韓秀峰取出厚厚一大疊銀票,一邊清點一邊沉吟道:“信誠,還得勞煩你跑一趟,幫我進宮遞牌子,跟奏事處的公公說我乞求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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