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家老二不但是言官,而且是監察吏部的吏科給事中。伍家老大和老三前來道署拜見,曹澍鐘不敢擺道台的架子,急忙出迎。
聊到桐梓的匪患,聊到綦江的防堵,自然繞不開奉旨回鄉幫辦團練的韓秀峰。
韓家離道署很近,曹澍鐘本以為讓家人帶著請帖過去一會兒便能把韓秀峰請來,結果家人回來之後竟苦著臉道:“老爺,把門的那個外委說韓老爺剛去了江北,說陳都司、葛千總在。”
曹澍鐘下意識問:“他去江北拜見段大章了?”
“應該是,”家人抬頭偷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說:“小的見著了陳都司,陳都司說韓老爺走前交代過,說老爺您要是得空點驗洋槍和火藥鉛子,可移駕去‘奉政第’。還說看護軍械責任重大,他不敢擅離職守。”
曹澍鐘心想看一下不用花銀子,想把那些洋槍和火藥鉛子用於防堵舊的要真金白銀了。
他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正為如何防堵賊匪竄入綦江的伍濬祥禁不住問:“曹大人,這麼說韓老爺是帶著洋槍回鄉的?”
“是啊,帶的還不少。”
“帶了多少杆?”
“一百六十杆。”想到韓秀峰就算聖眷恩隆也得多多少少給伍家點麵子,曹澍鐘又緊盯著伍家兄弟補充道:“全是用銅帽打火的那種自來火洋槍,此外還有三千斤火藥鉛子。據說這種洋槍打得很遠,很犀利!”
“有槍,有皇上命他幫辦團練的諭旨,那他為何還推三阻四?”伍奎祥急切地問。
曹澍鐘突然覺得這兩位來得正好,看著伍家兄弟意味深長地說:“韓誌行這人年輕但不氣盛,說話做事四平八穩、滴水不漏。何況他本就簡在帝心,聖眷恩隆,所以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想授人以柄。再就是那些洋槍和火藥鉛子,好像是他回來時托朋友幫著墊銀子買的。”
“不想授人以柄……”
“大哥,我明白曹大人的意思了,韓誌行這是不想重蹈曾國藩曾大人的覆轍,賊匪不殺到他家門口,他是絕不會出這個頭的。”
伍濬祥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問:“賊匪不但占了桐梓縣城,連婁山關都攻下了,這不是殺到家門口是什麼?他難不成打算按兵不動,等賊匪殺到巴縣城下再出手?”
“他雖說是文官,可現而今這官是積功做上的,說不準他就喜歡打仗,就等著貴州的賊匪流竄進我們川東!”伍奎祥是真著急,想想又拱手道:“曹大人,恕奎祥直言,賊匪真要是北犯,派駐在安穩鎮和羊角四合頭等地防堵的那百十個綠營兵,彆說能不能守住了,恐怕還沒見著賊匪的影子就望風而逃了。”
伍濬祥也忍不住道:“大人,綦江是辦了不少團練,但那些街團、鄉團不但缺槍少炮,而且一盤散沙。說起來個個曉得桐梓那邊鬨賊匪,可那些街團隻管幫同官差守縣城和各鎮,鄉團隻管守各鄉甚至各村,賊匪一旦北犯,定會被各個擊破!”
相比巴縣,綦江的形勢要危急得多,畢竟綦江與桐梓交界。
作為分巡川東兵備道,曹澍鐘可以說是守土有責,照理說應該再調集些綠營兵甚至附近各州縣的青壯去防堵,可以危急的地方不隻是綦江。看著二人憂心忡忡的樣子,曹澍鐘隻能無奈地說:“二位,實不相瞞,本官在巴縣呆不了多久,等把這邊的公文安排妥當就得移駐夔州。”
“曹大人,這個節骨眼上您怎能移駐夔州?”
“因為夔州一樣要防堵,”曹澍鐘輕歎口氣,苦著臉道:“今天早上剛收到夔州急報,正月裡湘軍水師一百餘條輕便戰船進入鄱陽湖,上駛姑塘,被長毛阻截於湖內,致江內的大船失去護衛,戰鬥力頓減,湘軍八裡江水師老營遭長毛水師的火攻,戰船被焚四十餘艘,餘船紛紛退回九江。
緊接著,九江官牌夾水營又遭長毛夜襲,連曾國藩的坐船都被長毛焚奪,文案全失,險些喪命,餘船紛紛上駛潰逃。長毛乘勝追擊,一口氣攻占漢陽、武昌,曾國藩轉守南昌。胡林翼也被迫撤離九江外圍回援武昌,而新任巡撫陶恩培更是生死未卜!”
伍濬祥大吃一驚,喃喃地說:“武昌不是剛收複嗎,怎麼就又失陷了?”
“所以本官不敢在巴縣久留,得趕緊去夔州調集兵勇防堵,”曹澍鐘頓了頓,又凝重地說:“相比貴州的那些賊匪,長毛才是心腹大患,一旦讓其溯江而上,形勢將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您走了,我們綦江咋辦?”
“本官會在走前安排妥當的,仔細想想韓誌行回來的正好,他不但會練兵還領兵剿過長毛,甚至在林鳳祥、李開芳北犯時以永定河南岸同知統領河營拱衛過京畿,有他坐鎮綦江一定不會有事。”
“可是他願意去綦江嗎?”
“這二位大可放心,他一定會願意的,隻是有些事得我們先幫著張羅,得先打消他的後顧之憂。”
“曹大人,恕濬祥愚鈍……”
“也就是招募青壯、籌集糧餉等事不用他操心,隻要請他一心一意練兵,一心一意幫同我等辦理防堵。”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看來也隻能這樣了。”
“二位,當務之急是得趕緊把他帶回來的那些洋槍留下,據我所知他跟已殉國的文節公頗有淵源,文節公又是我和曾國藩等人的恩師。總之,他跟曾國藩、胡林翼關係不一般,要是曉得湖廣戰況急轉直下,很難說會不會將那些洋槍送湖廣去。”
“大人所言極是,那些洋槍我等無論如何也得留下來!”
能讓彆人掏銀子總比自個兒掏銀子好,曹澍鐘想想乾脆起身道:“要不我等先過去瞧瞧,韓誌行家就在湖廣會館後頭,離道署不遠。”
……
伍家兄弟“病急亂投醫”,自然不會反對,就這麼跟著曹澍鐘再次來到韓家。
陳虎急忙穿戴整齊出迎,將三人請到院子中,讓葛二小等人抬出一箱拆封,取出一杆請三人驗看。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看到嶄新且塗滿油的自來火洋槍和那些用油紙包好的火藥鉛子,以及可套在精鐵槍管上的精鋼刺刀,三人無不感歎洋人造的火器就是精良,相比之下八旗和綠營用得那些又長又笨重的鳥槍和抬槍比燒火棍好不了多少。
伍濬祥心想綦江現在缺的就是這個,禁不住問:“陳老弟,韓老爺有沒有說這洋槍多少銀子一杆?”
“稟伍老爺,據卑職所知這槍兩百六十兩一杆。”
“這麼貴!”
“伍老爺,您一定沒打聽過鳥槍的行情,彆說這樣的自來火洋槍,就是用火繩點火的洋槍現而今都得兩百兩一杆。”陳虎放下槍,從陳不慌手中接過毛巾,一邊擦著手上的槍油,一邊苦笑道:“這還沒把轉運的船錢和腳錢算上,您想想,把這麼多槍和火藥鉛子先從上海縣城外的洋人租界海運到天津衛,再從天津衛運到直隸,然後沿京西官道運到山西、陝西,最後運到這兒要多少銀子?”
伍輔祥下意識問:“要是算上運費,一杆要多少兩?”
“韓老爺說了,這些洋槍和火藥鉛子是用來保老家平安的,轉運的船錢和腳錢他出,也算是為家鄉父老做點事。”
“韓老爺高義,我等敬佩!”
“瓊甫兄,我就說韓誌行不會坐視不理的。”曹澍鐘微微一笑,隨即指著剛抬出來的一箱紙殼火藥鉛子問:“陳老弟,這火藥鉛子多少錢一箱?”
“三十兩一箱,攏共三十二箱,算下來九百六十兩。”陳虎想想又讓葛二小拿來一個袋子,取出一個熔鑄鉛子的模夾,微笑著解釋道:“稟曹大人,韓老爺擔心這點火藥鉛子不夠用,特意托朋友買了幾十個這樣的模夾,等紙殼裹裝好的這些火藥鉛子用完,便可以用這模夾鎔鑄鉛子。”
“他想到還真周全。”
“韓老爺想得是挺周全的,隻是……用咱們的火藥打得沒用洋人的火藥遠,可也隻能這樣了,畢竟用洋人這種裝好了的火藥鉛子太貴,並且這兒離上海縣太遠,就算能買著也很難運過來。”
伍輔祥禁不住問:“用咱們打不遠?”
“用洋人裹裝好的這些火藥鉛子能打兩百步,用咱們的火藥隻能打一百步,卑職在揚州城外阻截長毛時試過,在靜海陣前也試過。”
“咱們的鳥槍能打多遠?”
“最多五十步,而且容易炸膛,有時候甚至打不著火,算下來十槍有三四槍打不著。”
“抬槍呢?”
“抬槍也就一百步,卑職隨韓老爺堅守萬福橋時長毛的鳥槍抬槍比我們的多,可長毛的鳥槍抬槍打不遠,所以我們占了大便宜。後來長毛發現洋槍比鳥槍抬槍犀利,就跟洋人買了好多,江南大營、江北大營和僧王麾下的兄弟因為這個吃了大虧,不知道有多少兄弟折損在長毛的洋槍下。”
“曹大人,貴州的那些賊匪不是長毛,他們可買不著這樣的洋槍,輔祥以為用咱們的火藥能打一百步也不錯。”
“是啊,有如此犀利的火器,還用擔心那些賊匪嗎?”曹澍鐘深以為然。
伍濬祥意識到曹澍鐘是在等他開口買,可想到采辦軍械防堵賊匪不隻是綦江士紳的事,沉吟道:“曹大人,綦江比不得巴縣,綦江的八省客商因賊匪作亂鹽茶商路梗阻都快經營不下去了,實在籌不出多少銀子。”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沒個多也能籌個少,瓊甫兄,你覺得大概能籌多少?“
“濬祥估摸著最多也就一萬兩。”
“一萬兩就一萬兩,剩下的本官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