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緩兵之計(1 / 1)

韓四當官 卓牧閒 2267 字 6天前

魯巷位於珞瑜路和關山的轉折點,道路蜿蜒狹窄,宛如魚兒擺尾狀,周圍是一片拋荒已久長滿雜草的水田,放眼望去看不見人煙,與其叫魯巷不如叫魯徑。

剛剛過去的十來天,這裡不止一次被城內城外的長毛兩麵夾攻,最凶險的一次內壕都被城內的長毛攻占了。好在東麵的花旗軍沒城內的廣西老賊那麼凶悍,都已經攻到距外壕不足一裡,見守在這邊炮火很猛,挨了幾炮之後竟退了回去,當時守在這裡的湘勇才得以依托外壕擊退了從城裡殺過來的長毛。

韓秀峰不認為靠右營和保甲局火器團的四百多號人能守住,昨晚就跟胡林翼商定把左營調回來。胡林翼本就認為誰的兵讓誰領比較合適,並且昨天讓川東團練左營馳援蔣益澧,原本隻是想鼓舞下蔣益澧那邊的士氣,韓秀峰一提出胡林翼就不假思索答應了。

當潘二和陳占魁帶著左營的兄弟趕到魯巷時,韓秀峰剛吃完早飯,正同劉山陽陳天如張彪等人一起站在小山丘上,居高臨下觀察周圍地形,商量如何防守。

長生,占魁,你們也上來瞧瞧。

遵命!

潘二和陳占奎趕緊讓手下先進戰壕,隨即順著小路爬上了山。

韓秀峰笑看著他們問:聽說昨天下午打了個勝仗?

潘二正準備開口,陳占魁就得意地說:韓大人,我看這長毛比貴州的教匪強不了多少,打起仗來沒章法,而且貪生怕死,一見著咱們放槍放炮就抱頭鼠竄,跑得比兔子都快,根本不敢跟咱們真刀真槍的乾。

那是你們運氣好,遇著的是跟烏合之眾差不多的花旗軍,不是身經百戰的廣西老賊。韓秀峰笑了笑,又說道:並且還是一股剛被擊潰的花旗軍,他們光顧著逃命,自然無心跟你們硬拚。

我說呢,原來是揀了個便宜。陳天如忍不住笑道。

當著韓秀峰麵,陳占魁不好跟他說什麼,裝作像是沒聽見一般笑道:韓大人,您以前說過,行軍打仗有時候也得靠運氣,能遇上股倉皇逃命的喪家之犬也不是啥壞事,不然去哪兒陣斬那麼多長毛,不然哪能跟現在這般首戰告捷?

也是,畢竟陣斬的是花旗軍也好,廣西老賊也罷,論功行賞時都是長毛,可不會分那麼清。韓秀峰把千裡眼遞給劉山陽,抬起胳膊指著武昌城方向:不過這運氣總有用儘的時候,從現在開始咱們真正要對付的不再是花旗軍,而是城裡的那些廣西老賊了!

廣西老賊一樣沒啥好怕的,他們又不是刀槍不入,更不是三頭六臂。

但他們身經百戰,悍不畏死。真要是大舉來攻,光靠火器團的那幾十杆洋槍和你們左右二營的那幾十杆鳥槍抬槍可擊退不了他們,得做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跟他們以命相搏的準備!

大人放心,我左營的兄弟誰要是敢退一步,您拿我是問!

好,從現在開始你們左營守外壕,趕緊帶弟兄們去熟悉下壕溝吧。

遵命。

天如,張彪,你們也趕緊去準備吧。

潘二剛目送走陳占魁陳天如等人,韓秀峰突然轉過身,指著東南方向的一片營壘問:長生,還記得茶幫的吳家兄弟嗎?

記得。

他們就在那兒,吳二不但做上了都司,還是李續賓手下的營官。吳三做上了千總,吳四運氣不好戰死了。

四哥,你是咋曉得的?

我給張德堅寫過信,張德堅收到信之後居然真當回事,竟差人去他們營裡做糧官,這兩年一直在不動聲色幫我盯著。

潘二反應過來,禁不住問:四哥,他們曉得我們在這兒嗎?

不但曉得,還打算借這個機會公報私仇。韓秀峰回過頭,笑看著他道:不管咋說也是故人,我已經差人去請他們來敘舊了,隻是不曉得他們兄弟敢不敢來。

四哥,你打算

想哪兒去了,大敵當前,我怎會做出那等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何況冤有頭債有主,吳大被打死的那筆賬,怎麼也算不到我韓秀峰頭上。

四哥,你想跟他們和解,他們會願意嗎?

和解沒那麼容易,畢竟那是一條人命,但可以先穩住他們,隻要他們不生事,咱們就不跟他們計較。不然鬨起來會很麻煩,傳出去會很難聽。

劉山陽也覺冤家宜解不宜結,禁不住來了句:大敵當前,我們要顧全大局,他們一樣要顧全大局。真要是跟我們火拚,他們彆說不一定能贏,就算贏了也撈不著好。

想到吳家兄弟當年為了幫吳大報仇,甚至夜闖到柱子家,潘二苦笑道:我覺得他們沒那麼好說話。

劉山陽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他們那會兒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真敢豁出身家性命幫吳大報仇。可現而今他們不隻是穿上了鞋,還戴上了烏紗帽。真要是跟咱們火拚,他們要丟的不隻是身家性命,還有好不容易搏來的榮華富貴。

可他們要是不來呢?

他們要是不敢來,那就更不足為慮了。

與此同時,剛聽書辦念完信的吳忠義愣住了。

吳忠肝更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遙望著魯巷方向喃喃地說:徐九剛被調走,韓四就曉得我們在這兒,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一定是徐九告的密。

表弟張虎嘀咕道:什麼剛被調走,他昨晚就不見了!

我們待他不薄啊,他狗日的為何要壞我們的事?

一定是想升官發財想瘋了,想借這個機會攀韓四的高枝。

狗日的,有本事彆讓老子遇著,要是被老子遇著,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徐九的事回頭再說,先說說姓韓的擺得這鴻門宴,我們是去還是不去?吳忠義陰沉著臉問。

哥,姓韓一定沒安好心,你不能去!張虎急切地問。

我怎會不曉得他沒安好心,可要是不去,一定會被他小瞧了。吳忠義權衡了一番,順手拿起刀:走,去看看他葫蘆裡究竟賣得是啥藥!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不過也不能不防。吳忠義邊走邊冷冷地說:虎子,你趕緊去跟李老爺稟報,就說我和你三哥去拜見韓大人,去跟韓大人商量兩軍駐防的事。

想到魯巷左壘的防區跟這邊緊挨著,張虎隻能硬著頭皮道:行,我這就去。

生怕被韓秀峰小瞧,吳忠義走出營壘又回來換上平時舍不得穿的官服,讓隨行的親兵打起精神,這才同弟弟吳忠肝一起翻身上馬,帶著二十幾個親兵直奔魯巷。

韓秀峰沒想到他們來得如此之前,放下千裡眼笑道:還真是時勢造英雄,要是擱三五年前,他們一定不敢來。

嗯,看著是有點官威。劉山陽笑了笑,隨即轉身道:誌行,你和長生跟他們敘舊,我在這兒不合適,要不我先下去?

行,你先下去吧。

劉山陽順著小路來到山腳下,讓張彪把火器團的兄弟全叫到路口。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吳忠義和吳忠肝出現在眼前。

敢問哪位是吳都司?劉山陽拱拱手,笑看著他們問。

本官便是!

你是誰,官居幾品,身居何職,見了我大哥為何不跪拜?

要是沒猜錯,你便是吳都司的胞弟吳忠肝吧,劉山陽笑看著騎在馬上的吳忠肝,意味深長地說:鄙人姓劉,名山陽,乃道光二十年舉人,因辦團剿賊出力,得賞七品頂帶,加知縣銜,現而今隨韓秀峰韓大人督辦川東團練。你讓我跪拜你二哥,有沒有想過你二哥受得起嗎?

吳忠義可不但得罪讀書人,何況眼前這位還是個舉人。

想到要是讓一個舉人老爺跪拜,那就是有辱斯文。到時候用不著韓四發難,李續賓李老爺甚至胡中丞都不會輕饒他們兄弟,急忙拱手道:忠義見過劉老爺。

吳老弟無需客氣,劉山陽拱手回了一禮,隨即看著山上笑道:韓大人正在上麵恭候二位,勞煩二位下馬步行上山,隨行的親兵在此等候。

吳忠義抬頭看看山上,又看看周圍那幾十個手持洋槍的團勇,翻身下馬,緊盯著劉山陽問:劉老爺,您要不要搜搜吳某的身,讓吳某把兵器也留下?

身就不用搜了,隨身兵器一樣可攜帶。

好吧,你們在這兒候著,爺一會兒就下來。

吳忠義冷哼一聲,就這麼同吳忠肝往山上爬去。

本以為山上應該埋伏了不少兵勇,結果上來一看,竟隻有韓秀峰和潘二兩個人,並且跟山下的劉山陽一樣沒穿官服。

正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韓秀峰回頭道:二位,巴縣一彆有五六年吧,沒想到我們還能相見,更沒想到我們居然成了同僚,要同心協力並肩作戰。

韓四,你想咋樣?吳忠義鬼使神差地問。

潘二原本很擔心吳家兄弟見著仇家分外眼紅,搞不好會動手,沒想到吳二竟這麼問,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韓秀峰一樣沒想到吳二會這麼問,不禁笑道:不是我韓秀峰想咋樣,而是你們兄弟想咋樣。

吳忠義意識到說錯話了,搞得像是怕他似的。急忙換了個話題,用殺人般地眼神緊盯著韓秀峰問:韓四,徐九呢?

韓秀峰輕描淡寫地說:他原來的差事辦完了,我又給了他個新差事。

儘管早猜錯是徐九告的密,但吳忠義還是暗暗心驚,咬牙切齒地問:徐九是你的人,他是你派到我營裡做糧官的?

差不多。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其實你們早該想到的,彆的營都是營官的親信做糧官,唯獨你們營是一個外人做糧官。論與已殉國的羅老爺的關係,你們兄弟既不是羅老爺同鄉,更不是羅老爺的學生,打仗也不是最出力的,憑什麼你們在湖南和廣西時的糧餉幾乎從未拖欠過,而彆人的糧餉卻經常拖欠。

吳忠義猛然反應過來,緊攥著腰刀問:這麼說,我應該謝你了?

舉手之勞,不用謝。

韓秀峰走到他們身邊,輕歎道:古人雲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打心眼裡不想與你們為敵。畢竟冤有頭債有主,你大哥的事既怨不得我韓秀峰,也怨不得腦殼不好使的大頭,甚至都怨不得薑六,說到底隻能怨持續了上百年的土客之爭。可死的是你們的大哥,人命關天,你們一定是放不下的。

我以為你不曉得呢!

所以我不怪你們,更不會為難你們,隻是大敵當前,現在不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的時候。你們兄弟要是能顧全大局,那咱們就先放下這段恩怨。等剿滅長毛之後,要是我們運氣好都還活著,到時候約定個時間,找個地方,把這段恩怨了結了。

看著吳家兄弟若有所思的樣子,韓秀峰又說道:我們現而今都做上了官,站得比彆人高,看得自然也要比彆人遠。所以我覺得我們之間的恩怨,最好在我們之間了,不要連累子孫後代,不然冤冤相報何時了!

我要是不答應呢?吳三忍不住問。

不等韓秀峰開口,潘二就冷冷地說:不答應那就放馬過來,誰怕誰?我四哥請你們來,跟你們推心置腹說這些,是給你們麵子,彆給臉不要臉!更彆以為做上了營官,領著幾百鄉勇,就以為自個兒有多了不起。說了你們彆不信,我四哥真要是想弄死你們,跟踩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

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弄死你!

想拔刀是吧,拔呀,你拔個試試!

忠肝,先把刀放下,吳忠義一把拉住吳忠肝,緊盯著韓秀峰道:韓四,你的話我記下了,就照你說得辦,到時候你要是敢言而無信,可彆怪我去巴縣找你!

我韓秀峰是要臉麵的人,又怎會言而無信。

行,就這麼定!

吳忠義扭頭就走,吳忠肝楞了楞急忙去追。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潘二禁不住問:四哥,你真打算等把長毛剿滅了,跟他們約個地方,讓他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長毛有那麼好剿嗎?韓秀峰反問了一句,回頭望著武昌城方向沉吟道:他們跟誰不好,非得跟李續賓。既然跟著李續賓,那這仗他們有得打了,天曉得能不能活到長毛被剿滅的那一天。

也是,已經死了一個,就剩下兩個了。

其實他們也曉得我這是緩兵之計,隻是被挑明了沒那個膽敢輕舉妄動。這人啊一旦做上了官,這命就跟著金貴了,說到底還是放不下身家性命,還是放不下榮華富貴。韓秀峰輕歎口氣,想想又說道:而我呢不但放不下身家性命,還不能丟了臉麵,所以這事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然傳出去真的會很難聽。

就怕他們嘴上答應得痛快,回去之後就反悔。

反悔也沒啥好怕的,我們留意點就行了。韓秀峰不想再說這些,突然話鋒一轉:長毛是不是見我們來援不敢攻了,怎麼到現在也沒點動靜。

聽說韓秀峰這麼一說,潘二也覺得奇怪,遙望著武昌城方向喃喃地說:是不是昨天死傷太多,沒死沒傷的也被嚇破了膽,得休整幾天再攻?

不能掉以輕心,待會兒讓陳占奎和陳天如多派些斥候。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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