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韓秀峰已出去了近一年。家裡並沒有因為他在外為官變冷清,琴兒也沒因為他不在家寂寞,反而忙得不亦樂乎,甚至覺得比前些年更熱鬨更風光!
先是她爹修建了幾年的宅子竣工,爹娘和弟弟不但喬遷新居,而且跟她這個已出嫁多年的女兒成了鄰居;剛幫娘家大宴完賓客,慶祝完完喬遷之喜,又幫弟弟張羅著迎娶劉山陽的妹妹。
喜事剛辦完,關小虎幾個帶著妻兒從京城回來了。
因為關班頭覺得關小虎沒出息,關家竟把好好的日子過得雞飛狗跳,她好不容易幫著安撫好關小虎等人的妻兒。幺妹兒帶著娃,同敖彤臣、敖冊賢及敖家的女眷從京城回來了。她既要幫著安頓小姑子,更有設宴為敖家的女眷接風洗塵。
緊接著,京裡又先後傳來皇上賜娃他爹舉人出身、擢升娃他爹為奉宸苑卿的消息。
道台、府台、學正、江北廳同知老爺、縣太爺、縣學教諭和段大人、龔瑛老爺及磁器口孫五爺等重慶府大小官員士紳紛紛前來賀喜,光牌匾就送來十幾麵!
她爹和費二爺忙得焦頭爛額,她一樣忙得不亦樂乎。這邊還沒忙完,皇上誥封她為三品淑人的聖旨又到了……
三品大員,重慶府本朝就段大人做到了,這可不隻是光宗耀祖,連十裡八鄉的百姓臉上也有光。
她爹和費二爺覺得娃他爹不但官居三品,而且獲賜舉人出身,這個家得有點新氣象,二人一合計又開始大興土木。
與此同時,孫五爺和費二爺一致認為長房的兩個娃仕通、仕達,學業精進不少,而今年又正好是縣試、府試和院試之年,要是今年不來應試就得再等三年,並且就算考不上童生也沒什麼大礙,所以兩個娃正月十八那天就來了,因為這邊大興土木,隻能跟她這個嬸娘一樣暫住在隔壁。
本以為兩個娃過來隻是碰碰運氣,沒想到兩個娃很爭氣,縣試五場考的都不錯,於是一鼓作氣參加前幾天的府試。
要是府試也能考好,那就是童生了,雖跟秀才、舉人不能相提並論,但也算半個讀書人。
大哥可能因為太緊張不敢來,一向大大咧咧的大嫂昨天跟潘長生的大嫂一起來了。但她終究是個婦道人家,而且又不識字,隻能在這兒等消息。
娃他外公和費二爺一大早就去府衙等著放榜,琴兒覺得在弟弟家呆著沒啥意思,而自個兒家也整修的差不多了,乾脆同幺妹兒一起陪韓大婆娘過來看修繕得煥然一新的家。
收到皇上欽賜娃他爹舉人出身的消息那天,娃他外公就請城裡最好的木匠做了六根旗杆,家門前兩根,走馬鄉下的韓家祠堂門口兩根,慈雲山下的韓家祖墳前兩根。並請石匠用六塊大條石做了十二塊舉人碑,上頭刻著祥雲圖案和“道光二十二監生,鹹豐七年欽賜舉人”兩行遒勁有力的大字,用來綁夾刁鬥旗杆。以此光宗耀祖,彰顯身份,昭示世人,而這也是舉人、進士老爺家才有的榮耀!
大門口的牌匾換成了道台大人送的新牌匾,上頭寫著“孝廉第”三個大字,之前那塊“奉政第”連同另外四根刁鬥旗杆一道早送走馬老家去了。
門口之前的那道照壁不夠莊嚴肅穆,推到重砌。
新砌的這麵照壁果然比之前那麵氣派,據說照壁上的兩個叫“鴻禧”,究竟啥意思琴兒也搞不清。院牆也推到重砌了,用的是水磨八字磚。兩扇黑漆大門一樣是新換的,門上的銅環擦得雪亮。
大門之內,是八扇藍漆屏門,上麵懸著一塊紅底子金字的匾,寫著“欽差舉人”四個字;
三開間的大廳收拾的乾乾淨淨,之前的那些桌椅台凳全搬走了。原來擺放椅子和茶幾的地方,新做了兩排木架子,架子上整整齊齊地插著娃他爹的官銜牌。
“署理泰州巡檢”、“署理泰州州同”、“特授兩淮都轉運使司副使”、“署理鬆江府海防同知”、“署理江海關監督”、“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欽賜色固巴圖魯”、“通政使司參議”、“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督辦川東團練”、“賞賜黃馬褂”、“欽賜舉人出身”、“署理奉宸苑卿”……
這些全是新做的,也是按娃他爹這些年所做過的官排的,琴兒雖不識字,但閉著眼睛都曉得哪塊官銜牌上寫的啥。
靠牆的兩側,也就是兩排官銜牌後頭,擺著兩頂轎子,一頂是藍呢的,一頂是綠呢的,韓大婆娘不解地問:“琴兒,這轎子置辦一頂就夠了,為啥置兩頂,看著還不一樣?”
“嫂子,這頂是娃他爹以前坐的,這頂綠呢大轎是娃他爹現在坐的。”想到屋裡的這些擺設全是給人家看的,琴兒又忍不住笑道:“聽我爹和費二爺說隻有四哥和段大人這樣的三品和三品以上的大官,才能乘坐綠呢大轎,不過這轎子也隻能擺這兒讓來咱家的客人瞧瞧,彆說四哥不在家,就算在家他十有八九也不會坐。”
“給人家瞧瞧?”
“嗯。”
韓大婆娘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指著藍呢大轎邊那排木架子上插著的傘問:“這些傘咋花花綠綠的,要這些花花綠綠的傘做啥子?”
“這些是四哥當年在上海做官時,百姓們送的幾頂萬民傘。”見大嫂似乎不大明白,琴兒又得意地解釋道:“聽說這是青天大老爺才有的,四哥要是個貪官,要是個糊塗官,地方上的士紳和百姓才不會送呢!”
“萬民傘,我聽說過,隻是沒見過。”韓大婆娘笑了笑,想想又走到對邊,指著插在架子上的黑色茶褐羅表紅絹裡子的三簷傘問:“琴兒,這也是萬民傘?”
“這不是萬民傘,官老爺出門不都要打傘嗎,這就是四哥出門時打的儀仗傘,聽我爹也隻有做上三品官才能用這式樣的。咱們巴縣最大的官就是道台,可道台隻是正四品,所以他出門既不能坐這綠呢大轎,也不能打這種式樣的傘!”
“照你這麼說,仕暢他爹的官比道台還要大?”
不等琴兒開口,在京城見過大世麵的幺妹兒就竊笑道:“這是自然!嫂子,說了您不敢相信,我四哥還沒做上奉宸苑卿時,好多製台大人、撫台大人都得差人去京城給他送冰敬、炭敬和年敬。”
“啥叫冰敬,炭敬又是啥?”
“現在說了你也不懂,等你家仕通、仕達考上童生,然後再考上秀才、舉人,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你能,你個死丫頭啥都懂行了吧?”韓大婆娘笑罵了一句,想想又咧嘴道:“琴兒妹子,幺妹兒,仕通和仕達真要是跟你們說的那樣,將來能考上秀才舉人,我跟他爹睡著了都能笑醒。”
“嫂子,仕通仕達念書那麼用功,一定能考上的。”琴兒挽著她胳膊笑道。
“他們哪有你說的那麼用功,上次聽費二爺說你家仕暢不但用功還聰明,拿個文章給他,他念兩遍就會背了!”
“仕暢我倒不擔心,就擔心仕路。”
“仕路還小著呢,有啥好東西的。”
幺妹兒又忍不住笑道:“大嫂,四嫂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那究竟啥意思?”韓大婆娘不解地問。
幺妹兒見琴兒笑而不語,不禁笑道:“仕暢是四哥的長子,就算念書不用功將來一樣能做官,封妻蔭子你明白不,說的就個意思。仕路是老二,老二就沾不上四哥的光,將來想出人頭地得自個兒去考功名,所以等仕路長大之後讀書不能不用功。”
“琴兒,仕暢將來不用考也能做官?”
“聽費二爺說四哥做上了三品官,按例將來能蔭一子。還說也不一定非蔭長子,但仕暢終究是老大,有這樣好事自然得緊著他來。”
韓大婆娘正準備開口,幺妹兒又笑道:“嫂子,其實這真沒啥好擔心的,在京城時我聽敖夫人跟翠花說過,蔭生做官好像做不大。官宦之家的那些子弟,寧可自個兒去考取功名,也不要做蔭生,隻有實在考不上才走這條路。”
“自個兒考取功名做上官,自然比靠爹強。”琴兒微微點點頭,想想又回頭道:“嫂子,彆看四哥現而今是舉人出身,可他那個舉人是皇上賞賜的,不是自個兒考的,比起那些憑本事考上的舉人要低一頭。你家仕通、仕達這次要是能考上童生,那才是真正地給咱們韓家長臉呢!”
“瞧你說的,不就是個童生嗎,再說兩個娃能有今天,還不是靠他四叔,靠你這位嬸娘。”韓大婆娘說著說著,突然發現頭頂上竟吊著一個紅漆描金的匣子,覺得怪好看的,又好奇地問:“琴兒,上頭這個又是啥?”
“那是放誥命軸子的。”
琴兒抬起頭看看,想想又解釋道:“就是皇上誥封我為三品淑人的聖旨,不過裡頭放的不隻是聖旨,還有皇上和皇後娘娘賞賜的荷包、火鐮和小刀,反正全是宮裡的東西,我爹說全得吊起來供著。”
“這麼金貴的東西,吊梁上你也不怕被賊給偷了。”
“這有啥好怕的,現在家裡雇了好幾個下人。再說前頭會館就是潘老爺和小虎他們辦差的地方,他們手下不光有從湖北來的皂隸,還有那麼多團勇。借賊幾個膽,也不敢來咱家偷東西。”
……
三人正說著,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們剛回過頭,隻見段吉慶邊走邊笑道:“放榜了,倆娃全考上了,我已經差人去走馬老家給他爹報喜,讓他爹趕緊去祠堂祭告列祖列宗!”
“段老爺,您是說仕通和仕達都考上了?”韓大婆娘急切地問。
段吉慶正準備開口,緊隨而至的費二爺一臉嚴肅地說:“考是考上了,不過隻能算勉強考上,要是去參加院試,十有八九會名落孫山。所以你這個做娘的不能太過溺愛,該管還得管,該督促還得督促,可不能讓他們考上了童生就忘了自個兒是誰。”
“您老說的是,我不會慣著他們的。”
“二爺,您老也真是的,倆娃能考上已經很不容易了……”
“琴兒,二爺不是潑涼水,而是童生試跟院試不一樣,考起來沒那麼難。”
“爹,您這話啥意思?”琴兒忍不住問。
段吉慶回頭看了一眼段大婆娘,意味深長地說:“院試取多少生員有定數,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學額。而童生試就不一樣了,各府、州、縣考取童生不必限數,也就是說學問勉強過得去,字寫得有模有樣,試帖詩、經論和律賦做的不出大差錯,幾乎都能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