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舉的折子遞上去,皇上不但一概全準,還賞加吉雲飛五品卿銜,並著吏部帶領引見。
京城歌舞升平,天津那邊的形勢卻岌岌可危,韓秀峰坐鎮南苑緊接著地做最壞打算,不知道皇上問過吉雲飛什麼話,甚至都抽不開身給吉雲飛踐行,隻能讓餘有福、餘鐵鎖父子帶著程儀去送了下。
就在吉雲飛離京的第二天,把家小安頓妥當的榮祿和永祥匆匆回來了,並帶回一個意料之中的壞消息。
“僧格林沁奏報,二十六日,也就是前天中午,西夷派馬步兵萬餘,由北塘上岸,分撲新河、軍糧城,我軍因眾寡不敵,現已退守唐兒沽!”
“就這些?”韓秀峰低聲問。
“奏報上就是這麼說的。”榮祿回頭看了看從校場火急火燎趕過來的王河東,接著道:“博川兄說皇上一聽到這消息,就命他去取你當年繪製的海防圖,見唐兒沽距大沽,僅止八裡,為大營後路,最關緊要,而軍糧城則為赴津之路,深恐西夷一麵牽掣唐兒沽,一麵由軍糧城上竄,致我軍應接不暇。
當即命博川兄擬旨著僧格林沁嚴飭克興阿等扼守壕牆,不準稍有鬆懈。並諭西淩阿防堵北塘一帶,是其專責,這次雖因眾寡不敵,馬隊不能抄擊,可說到底還是西淩阿未能奮勇抵禦所致。
著西淩阿即派撥吉林等處馬隊,趕緊設法迎頭截剿,將西夷擊回。倘再有貽誤,西淩阿豈能當此重咎。還著僧格林沁調山海關馬隊,前往天津駐劄。稱西夷撲入新河村莊,其勢甚張。僧格林沁惟當鎮定軍心,妥為調度,不可稍涉張皇。”
“恒福呢,恒福在做什麼?”韓秀峰低聲問。
“接仗時恒福在做什麼不知道,隻知道皇上在諭旨中說‘恒福辦理撫局,責無旁貸。不得因業經接仗,遂置撫局於不問,著仍遵前旨,迅速照會該酋,設法轉圜,以顧大局’。”
王河東忍不住嘀咕道:“洋人都殺到唐兒沽了,現在照會有何用,就算恒福真有三寸不爛之舌也轉不了這個圜!”
韓秀峰可沒心情發牢騷,緊盯著攤在公案上的地圖,喃喃地說:“海口兩岸炮台和後路炮台岌岌可危,這個節骨眼讓僧格林沁駐守天津,皇上就不擔心軍心大亂?”
提到這個榮祿就鬱悶,苦著臉道:“博川兄說皇上生怕僧格林沁不回天津,想想竟禦筆親書了一道密旨,同之前那道諭旨一起附廷寄由六百裡加急發給了僧格林沁。”
韓秀峰下意識問:“知道是啥密旨嗎?”
“密旨不長,博川兄看了一眼,全記下了。”
“皇上咋說的?”
榮祿仔細想了想,一臉無奈地說:“朱諭僧格林沁,握手言彆,倏逾半載。現在大沽兩岸,正在危急,諒汝在軍中,憂心如焚。倍切朕懷,惟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實在京師!若稍有挫大,總須帶兵退守津郡,設法迎頭自北而南截剿,萬不可寄身命於炮台,切要切要!”
韓秀峰既沒想到皇上會命僧格林沁在這個節骨眼上回防天津,更沒想到皇上竟會這麼說。
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榮祿又苦著臉道:“皇上還說,‘以國家倚賴之身。與醜夷拌命,太不值矣。離營後,南北兩岸炮台,須擇可靠之大員,代為防守,方為妥善。朕為汝思之,身為統帥,固難言擅自離營。今有朱筆特旨,並非自已畏葸,有何顧忌。若執意不念天下大局,隻了一身之計,殊屬有負朕心。握管不勝淒愴,諄諄特諭。”
“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實在京師,這話沒錯。可要是連海口兩岸和前後路炮台都守不住,天津難不成就能守住?”王河東急切地問。
“四爺,河東這話在理,那些炮台是經苦心經營的,牆高炮多,下麵築有寨牆,挖有深壕,甚至倒插滿木刺,糧草和火藥也是一應俱全。天津有什麼,天津除了一道城牆什麼也沒有!”永祥也忍不住道。
王千裡則憂心忡忡地說:“僧格林沁這一退,軍心必亂!”
想到密諭已經發出去了,就算沒發出去也不可能讓決心已定的皇上收回成命,韓秀峰平複了下心情,麵無表情地問:“仲華,你就跟博川打聽到這些?”
“不止這些,”榮祿反應過來,連忙從袖子裡取出一份文祥謄抄的諭旨,邊看邊說道:“皇上深知唐兒沽被西夷占踞,大沽炮台,萬分危急。深知西夷或襲天津,或趨京師。亟宜厚集兵力,以嚴捍衛而固畿疆。
著托明阿於原調馬隊一千外,再行挑撥馬隊五百名;成凱、德勒克多爾濟、英桂,於太原、綏遠、歸化各城內,挑選駐防兵一千名;春佑挑選熱河兵五百名;譚廷襄挑選陝西兵三千名;慶昀於原調馬隊一千外,再行挑選馬隊一千名;
文謙挑選直隸兵三千名,並文煜將本年原調之山東兵三千名,恩夔將本年原調之青德州兵五百名,玻崇武酌量於密雲調派若乾名,趕緊調派,一律精壯,配齊軍裝器械火藥鉛丸,各派大員管帶,即日啟程馳抵通州,聽候大學士瑞麟調遣。”
“這會兒從各地調兵,來得及嗎?”王河東又忍不住問。
永祥悻悻地說:“每次都這樣,洋人殺過來了才趕緊調兵,洋人一走又忙不迭遣返。”
王河東回頭道:“這次跟以前不一樣,這次洋人可沒那麼容易走!”
“關鍵哪有這麼多兵可調,”王千裡沉吟道:“之前為截剿長毛,各地的可用之兵早被抽調一空。現在又讓征調,且不說托明阿、成凱、德勒克多爾濟他們沒那麼多糧餉和軍械,就算有也隻能招募些上不了陣打不了仗的百姓。”
韓秀峰同樣對各地的援兵沒任何信心,沉默了良久才坐下問:“仲華,這麼說皇上打算讓瑞麟赴通州辦理防堵?”
“不是打算,而是已命瑞麟和理藩院尚書伊勒東阿,統帶京營八旗五千餘兵赴通州防堵了。算上之前駐通州的馬步隊,現在通州共有官兵九千多名。所有應領餉項,諭令戶部先撥銀十萬兩,交順天府支應。並著張祥河、董醇於通州設糧台。”
見王河東又要開口發牢騷,韓秀峰陰沉臉道:“做人不能不識好歹,形勢如此危急,皇上把城裡能派的兵全派出去了,卻讓咱們按兵不動,可見皇上待咱們跟待侍衛處的侍衛一般。”
“四爺,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
“彆可是了,趕緊回去讓弟兄們準備七天的乾糧,從現在開始枕戈待旦,隨時聽候皇上差遣。”
“遵命!”
“千裡,你先差人送鈺兒她們去固安,然後趕緊把苑內的事安排妥當。”不等王千裡躬身領命,韓秀峰便接著道:“仲華,你在苑內坐鎮,我進宮聽用,走時會多帶幾個馬甲,皇上要用咱們時,我會讓馬甲趕緊回來傳令。”
“行,反正家裡的事全安排好了,沒後顧之憂,從現在開始我哪兒也不去。”
“諸位,一切拜托了。”
“四爺,您這是說哪裡話!”
王千裡話音剛落,任鈺兒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微微一蹲給眾人道了個萬福,隨即眼巴巴地看著韓秀峰道:“四哥,我不去固安,我跟您一道進宮。”
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都什麼時候了,彆任性!”
“四哥,我不是任性,我是進宮給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請安的,”生怕韓秀峰不同意,任鈺兒又理直氣壯地說:“四哥,戰事真要是糜爛到那一步,您不能隻護皇上的駕卻不護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的駕,而您又不方便去後宮,我去正合適。”
“可你就算進了宮也幫不上忙。”
“怎就幫不上忙?”
“你去伺候皇後娘娘,這消息一樣沒法兒傳遞。”
“我又不是一個人進宮,我會帶連兒去,等見著皇後娘娘,我就跟皇後娘娘幫連兒討塊能出入宮禁的腰牌,隻要連兒能自由出入宮禁,這消息不就好傳遞了嗎。”
見韓秀峰猶豫不決,榮祿忍不住道:“四爺,鈺兒小姐的話有道理,咱們不能隻管皇上不管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更不能不管小皇子!”
“對對對,還有小皇子!”任鈺兒深以為然地說。
“好吧,既然你們覺得這麼安排更妥當,那就這麼辦。”
“謝四哥,勞煩您稍等會兒,我進去跟連兒收拾幾身換洗衣裳。”
“去吧。”韓秀峰目送走任鈺兒,又回頭道:“千裡,咱們這一彆不曉得啥時候能再相見,你一定要保重。之前說的那些事,能為則為之,實在不可為就算了,用皇上的話說‘與醜夷拌命,太不值’!”
王千裡豈能聽不出韓秀峰的言外之意,連忙拱手道:“四爺,您也要保重。”
“我不會有事。”韓秀峰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隨即帶著小山東進去收拾行李。
所有人都聽出他那句“不會有事”言不由衷,可又不想搞得像生離死彆般那邊晦氣,就這麼在大堂裡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紛紛拱手,相繼走出大堂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