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親王在熱河隻呆了六天就匆匆趕回京城,一回京就忙聯絡留守京城的宗室和六部九卿,文祥和桂良也沒閒著,一直忙到一十一日下午,陸續收到了三封“知名不具”的書信,三人才齊聚已革大學士賽尚阿曾經的宅邸,現如今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
三人坐在第二進的花廳裡,商量起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勝保已率兵經河間、雄縣一帶兼程北上,再過三五日便能進抵京畿。行走那邊,董元醇的折子讓那幾位坐不住了,把能辭的兼差竟全給辭了,太後順水推舟讓他們擬旨命老七為步軍統領,等諭旨一到,老七便可名正言順地掌兵。”見老丈人若有所思,恭親王又笑道:“僧格林沁那邊一樣無需擔心,這是他差親信送來的信。”
正在商量的可不是小事,那是要賭上身家性命的,桂良不敢有一絲大意,仔仔細細看完之後,把信順手交給了文祥:“博川,你也看看。”
文祥邊看邊沉吟道:“僧格林沁站在咱們這邊,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熱河和密雲那邊下官一樣不是很擔心,下官擔心的是那幾位疆吏,尤其胡林翼和曾國藩。”
“官心、軍心、旗心、民心,全在咱們這邊,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胡林翼和曾國藩跟肅順是有些交情,但他們終究是漢臣,而這江山是咱們滿人的,可以說這是咱們滿人的家事兒。何況他們遠在湖廣和兩江,就算敢謀逆也是鞭長莫及!”
見文祥有些猶豫,恭親王接著道:“再說咱們要對付的是那幾位,並非他胡林翼和曾國藩,朝廷之前是如何待他們的,咱們今後依然如何待他們,甚至可以給的更多。他們都是聰明人,我估摸著他們應該不會犯傻。”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文祥喃喃地說。
“博川,我敢斷定,等咱們快刀斬亂麻,把生米煮成熟飯,他們就算有什麼想法,也不會更不敢輕舉妄動的!”恭親王微笑著端起茶杯,語氣是那麼地篤定。
文祥想想又問道:“王爺,太後那邊呢,兩位太後會不會突然改主意,在節骨眼上打退堂鼓?”
“兩位太後早下定決心,隻是熱河那邊全是他們的人,直至今日載垣還是行在步軍統領,所以隻能忍辱負重,虛與委蛇。”
“如此說來,就剩那個韓四了。”桂良抬頭道。
“至於韓四……太後已經命他護駕了,估摸著他和他手下的那幾百兵已經護送皇上和兩宮太後到了密雲,至於將皇上和兩宮太後恭送回宮之後該如何處置,就看博川的了。”
“博川,你估摸著韓四會就範嗎?”
“隻要把他跟肅順支開就行,剩下的事交給下官。”
“博川,你是說要是不支開,動手時他敢阻擾?”桂良緊盯著文祥問。
想到韓秀峰的為人,文祥輕歎道:“不管怎麼說肅順也是先帝托孤的讚襄大臣,大行皇帝遺詔也已經頒令曉諭了,他受先帝這恩深重,要是見人敢違先帝遺詔,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隻是愚忠,並非跟肅順穿一條褲子?”
“大人有所不知,在彆人看來他跟肅順交情不淺,但事實上他跟陳孚恩等人大不一樣,不但從未對肅順言聽計從,甚至對肅順是敬而言之。甚至連奉先帝密旨在南苑練兵的事,肅順都一直被蒙在鼓裡。可以說他心裡隻有先帝,沒有彆人。”
“遇著這樣榆木疙瘩還真不大好辦。”桂良放下茶杯道。
在恭親王看來韓秀峰隻要不會壞他們的事就無足輕重,輕描淡寫地說:“都已經把他給支開了,沒什麼好擔心的。至於將來如何處置,等事成之後再說。”
“王爺,韓誌行是沒念過幾年書,也的確是個榆木疙瘩,可論辦差他真是個能吏。彆的不說,就說咱們總理衙門,要不是他當年打下的底子,籌設起來哪有現在這般容易?更何況他在護駕巡幸木蘭時,還想著王爺您,還把包爾舉薦給您。”
“博川,我知道你跟他的交情,也知道他是個能吏,可咱們接下來要辦的大事,在他看來或許真是大逆不道。要是不處置,要是把他留在京裡,就算你我放心,兩位太後也不放心!”
“他在兩江為過官,把他外放去兩江剿賊平亂?”
“這麼大事我做不了主,還是到時候請兩位太後的懿旨吧。”
……
與此同時,韓秀峰已率河營,同侍衛們一道將皇上、兩位太後和隨駕的文武官員護送到了河槽行宮。
之前的諭旨上說得明明白白,皇上先到一處,會在行宮跪迎大行皇帝的梓宮,可事實上皇上隻迎了一次,然後就傳旨加緊趕路,甚至抄過好幾次並不好走的近道,大行皇帝的梓宮已經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頭。
如果隻是這些也就罷了,護駕這一路上從隨行的文武官員竊竊私語中聽的幾個消息,讓他越想越膽戰心驚。
肅順等讚襄大臣和兩宮太後先是在擬好的諭旨用不用印起了矛盾,可以說他們是在被逼無奈之下才主動奏請辭去正黃旗都統、領侍衛內大臣和步軍統領等兼差的,試圖向兩宮太後表明他們並沒有擅權亂政之心。
結果剛主動解除兵權,禦史董元醇就上了一道奏請太後權理朝政,並簡親王一、二人輔弼的折子!
太後權理朝政那就是後宮乾政,至於簡選親王輔弼,那還要他們這幾位讚襄大臣做什麼,於是又鬨得不歡而散。
讓人更擔心的是,大行皇帝龍馭賓天不久,就已下諭不許各地統兵大臣赴承德河叩謁梓宮,可剛才在路邊解手時吉祥卻悄悄跑來說,勝保不但打算去叩謁梓宮大行皇帝,還率兵北上。他率兵回京畿之地做什麼,究竟是誰給他下令的?
韓秀峰越想心裡越不踏實,可曹師爺等一幫“小軍機”全在左右,又不敢表露出來,更不用說找人打聽了。
鄭親王、怡親王等幾位隨駕的讚襄大臣,卻跟沒事人一般聚在前頭的公房裡批閱各地所上的折子,甚至為了一些諸如四川正在鬨賊匪,如果跟之前那般協濟其它省份的軍餉合不合適等事,爭得麵紅耳赤。
想到他們居然一點也不擔心到了京城之後會發生什麼,韓秀峰真為他們著急。回頭看看已經歇了燈的皇上和兩宮太後的寢宮,再想到鈺兒之前閒聊時不止一次說過西太後如何精明,猛然驚出了一身冷汗,感覺那籠罩在夜色的寢宮裡像是蟄伏了一頭長著血盆大口的怪獸!
“誌行,想什麼呢,外頭風這麼大,也不都穿點,你不怕著涼啊?”
“子瑜兄,您走路怎麼都沒聲兒啊,嚇我一跳。”
“不會吧,我腳步挺重的。”曹毓英笑了笑,隨即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值房:“閒著也是閒著,這會兒睡又睡不著,一起去打會兒牌。”
“沒那麼多銀子輸給你們,我可不敢再跟你們打了,再說我還得去查哨。”
“我陪你一道去。”
“留步留步,這點事哪敢勞駕老兄您。”
“沒事沒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曹師爺變了,變化很大。
從接駕到現在這麼多天,韓秀峰隻是在龍輦外聽東太後說過一句話,隻聽見年幼的皇上哭鬨過幾回,從未見過兩位太後娘娘,也從未見過皇上。
而曹師爺則成了兩位太後娘娘跟前的紅人,鄭親王和怡親王等人批閱過的折子,草擬好的諭旨詔書,兩位太後都會傳召他去龍輦幫著看,雖然隻是領班軍機章京,可在這一路上他的所作所為跟領班軍機大臣差不多。
再想到這些天曹師爺一閒下來,就有意無意地跑過來說這說那,甚至好幾次奉太後懿旨率大頭等侍衛查點河營官兵人數,韓秀峰意識到曹師爺不隻是擔心聖駕安危那麼簡單,十有八九是在監視他這個領兵護駕的上駟院卿。
兩位太後究竟在擔心什麼,或者說她們在謀劃什麼,韓秀峰絞儘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能裝作沒事人一般,帶著他查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