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軟禁竟一連被軟禁了七天,這滋味兒彆提有多難受,韓秀峰真是寢食難安。
就在他快憋得發瘋之時,之前名不經正傳,現在卻風頭正勁的總理衙門領班章京王乃增和雲啟俊來了。不但帶來了兩大盒吃食,還帶來了幾個讓韓秀峰目瞪口呆的消息。
先是鄭親王等隨駕回京的讚襄大臣被革職逮問,緊接著恭奉大行皇帝梓宮回京的肅順在密雲被革職捕拿解往宗人府,這差事是剛實授步軍統領的醇郡王奕譞持聖旨去辦的,但真正動手的竟是榮祿和永祥。
恩俊應該也參與了,不然駐守密雲的八旗馬隊和幾百山西兵,絕不可能見先帝的托孤大臣被抓卻不聞不問。
讓韓秀峰更不敢相信的是,抓這樣的大臣,辦這樣的大案,怎麼也得一年半載才能審辦出個結果。可這才過去幾天,兩宮太後和恭親王等人就已經詔賜鄭親王、怡親王在宗人府空室自儘,就已經將肅順處斬了,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被褫職,穆蔭發往軍台效力。
韓秀峰怎麼也沒想到兩宮太後和恭親王等人竟這麼狠,楞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這就處斬了,罪名呢,殺人不能沒個罪名啊!”
王乃增不但早就知情,甚至幫著出過謀劃過策,從懷著取出一份宮門抄,念道:“上年海疆不靖,京師戒嚴,總由在事之王大臣等籌劃乖張所致。載垣等不能儘心和議,徒以誘惑英國使臣以塞己責,以致失信於各國,澱園被擾,先帝巡幸熱河,實聖心萬不得已之苦衷也。”
“將洋人進犯京城,圓明園被焚掠,百姓受驚,先帝出巡的事兒,一股腦全扣到他們頭上?”
“四爺,他們本就難辭其咎!”雲啟俊小心翼翼地說。
韓秀峰抬頭道:“二位,且不說這一條罪名牽不牽強,就算他們難辭其咎,按例也至於落到如此下場。”
“還有,”王乃增恭恭敬敬地呈上宮門抄,不無尷尬地說:“四爺,下官就不念,您還是親眼瞧瞧吧。”
韓秀峰接過宮門抄看了看,魂不守舍地說:“擅改諭旨,力阻垂簾,這也算罪名?”
“擅改諭旨這可是死罪!”
“雲清兄,彆忘了肅順乃先帝彌留時托孤的讚襄大臣,大行皇帝遺詔寫得明明白白,他們本就有權擬旨,怎就成擅改諭旨了?”
“四爺,乃增知道您跟肅順的交情,知道您心裡難受,但這事真跟您沒什麼關係,您大可不必自責。”
“怎就跟我沒關係了?”韓秀峰逼視著他問。
王乃增知道他很難接受這一切,乾脆直言不諱地說:“四爺,這麼說吧,從您率河營護駕回京的那一刻,肅黨就已經完了!護駕回京的這一路上,您一定瞧出一些端倪,可您又能做什麼呢?”
“我……我……”韓秀峰竟無言以對。
王乃增覺得必須幫他解開這個見死不救的心結,趁熱打鐵地說:“您要是出於義氣,或出於對先帝的一片忠心,在護駕路上果斷出手,彆說朝中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和各省督撫不會放過您,恐怕連肅順都會把您當作亂臣賊子。再後來見著文大人,您更是身不由己,總之,不是您見死不救,而是想救也救不了!”
“四爺,您應該這麼想,這是人家的家事,怎麼也輪不著咱們這些漢官摻和。”雲啟俊頓了頓,又說道:“我知道您對先帝的一片忠心,知道您跟肅順的交情,知道您氣不過,可兩宮太後、恭親王和文大人也有他們的苦衷,這一切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他們有啥苦衷,怎麼個不得已而為之?”韓秀峰冷冷地問。
“您一定是因為肅順的事急糊塗了,您想想,要是太後和恭親王他們不當機立斷,等肅順回了京,等他們八個聚到一塊兒,這朝堂上還不大打出手,這朝局能安寧嗎?”
“你是說他們會跟那會兒留守京城的文武官員鬨起來?”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彆說他們了,連四爺您在留守京城的文武官員眼中都罪無可恕。”
“說來說去,你們不是來告訴我肅順他們的消息,而是……而是……”
“四爺,外頭的那些迂腐之輩確實揪著您不放,不是因為彆的,隻是因為您那會兒護駕巡幸木蘭,反正在他們看來那會兒避走熱河的全是奸臣,全應該治罪,聽說彈劾您的折子堆起來有這麼高!”
王乃增比劃了一下,隨即話鋒一轉:“不過您不用擔心,文大人絕不會坐視不理。據我所知,榮祿和永祥也在幫您跟兩宮太後求情。”
想到所謂的“肅黨”不是被處斬賜死,就是被革職,有的甚至被發往軍台充苦差,韓秀峰意識到現在不是為肅順喊冤的時候,冷冷地問:“這說我韓秀峰也是肅黨,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
“四爺,說了您千萬彆生氣,死罪一定是安不到您頭上的,但這官您恐怕是做不成了。”
“流放充軍?”
“文大人和榮祿他們正在想辦法,我和老雲昨兒個也鬥膽去求過恭親王。”
韓秀峰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人,下意識拱手道:“讓二位費心了。”
王乃增連忙起身回禮:“四爺,您這是說哪裡話,您的知遇之恩我等銘記於心,現如今您落難,我等又怎會袖手旁觀!”
“是啊四爺,這都是我等應該做的。”
想到現在的處境,再想從一個在衙門幫閒的書吏,到暫時還沒被革職的上駟院卿,這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韓秀峰不禁歎道:“走到這步田地,怨不得彆人,仔細想想隻能怨我自個兒。”
“四爺,您何出此言?”雲啟俊忍不住問。
“做小吏時,隻要能辦成事,真就是不管用什麼辦法,哪有那麼多顧忌。可這官做大之後,就忘了官場上的險惡,整天想著這個規矩那個規矩,以為個個都會守規矩。”
“四爺……”
“不說了,我有罪,我罪有應得,這就回房閉門思過。”韓秀峰長歎了一口氣,隨即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王乃增和雲啟俊看著他落寂的背影,心裡彆提有多不是滋味兒,可想幫又幫不上,隻能對著他的背影深深作了一揖。
……
與此同時,任鈺兒已在慈禧太後的寢宮外長跪了大半天。
慈安聞訊而至,看著心疼,一邊示意她平身,一邊低聲道:“彆急,這不是還沒怎麼你那個四哥嗎?要說被彈劾,那被彈劾的官員多了,先起來,我去瞧瞧究竟怎麼回事兒。”
“太後明察,我四哥一心報效朝廷,他要是個奸臣,那滿朝文武還有忠臣嗎?”鈺兒淚流滿麵地說。
“知道知道,先起來。”
慈安示意宮女將她扶起,然後走進慈禧的寢宮,看著正在看折子的慈禧問:“妹妹還在忙?”
“原來是姐姐,快坐,你們幾個奴才,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沏茶呀。”
“嗻!”
打發走太監宮女,慈禧扶著慈安坐下問:“姐姐,您是為外頭那個丫頭的事兒來的吧?”
“聽說她都已經跪了大半天,她本就是個苦命人,何況聽六叔和文祥他們說那個韓四也的確不是肅黨,依我之見敲打敲打下就行了,咱們姐妹可不能跟肅順他們那樣,讓實心辦差的人寒心,更不能搞得天怒人怨。”
“姐姐說的是,可這韓四跟彆人不大一樣。”
“怎就不一樣了?”慈安不解地問。
慈禧耐心地解釋道:“姐姐,這麼說吧,他在一些事上跟那個大頭差不多,腦子裡一根筋。何況他跟肅順關係非同一般,您說這樣的人能用嗎?”
想到這幾天做的那些事,慈安也有些好怕,喃喃地說:“既然不能用,那就……那就打發他走人,走得越遠越好。”
“打發他走容易,可以總得有個說法。”慈禧指指手邊的折子,帶著幾分無奈地說:“真要是照著這些彈劾他的折子究辦,怎麼也得發軍台充苦差。可幫著求情的不隻是外頭那個丫頭,連文祥、榮祿和永祥那些個奴才都幫著求情,所以又不能真究辦。”
“那怎麼辦?”慈安想想又看著外頭道:“妹妹,咱們總不能就這麼看著那丫頭整日以淚洗麵,不能總看著她長跪不起吧?”
提到任鈺兒,慈禧眼前一亮:“姐姐這一說,我倒是有了個主意。”
“什麼主意?”
“上駟院卿韓秀峰不但在大行皇帝喪期內納妾,納的還是官宦之女,簡直喪儘天良,著革職永不敘用,即飭步軍衙門將其逐回原籍。”
慈安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妹妹,你這是成全那丫頭?”
“誰讓咱們姐妹心軟呢,不過這事得讓榮祿去跟那個韓四交代清楚,這是法外施恩,他要是敢不識抬舉,那就休怪咱們姐妹不留情麵了。”
“這是自然,這亂點鴛鴦譜的事兒真要是傳出去還不貽笑大方。”
慈禧點點頭,接著道:“還有那個大頭,一樣不能留。他的妻室不是回泰州娘家了嗎,回頭讓曹毓英擬道旨,打發他去泰州幫辦團練。”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