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暫彆家邸近十日的趙虞,終於回到了自家魯陽鄉侯府。
在收到消息後,周氏帶領著府內的仆從、護衛,在府門外相迎。
為此,府裡的衛長張純還準備將至今仍賴在府外的一些難民驅趕,不過最終還是被周氏阻止了。
當時周氏對張純說道:“我鄉侯府幫不上這些難民,卻也莫要迫害他們。”
其實張純並不是很認同這位鄉侯夫人的話,因為他最清楚,這些該死的難民偷竊、搶掠了他鄉侯府多少田地裡的作物,拜這些難民所賜,他鄉侯府成千上萬畝田地,今年是彆指望能剩下什麼收成了。
但周氏都這麼說了,他也隻能忍住心中對那些難民的不滿。
大概晌午前,趙虞父子與靜女,與劉緈、劉縣令,縣尉丁武等人以及諸縣卒分彆,回到了自家府邸前。
去時,趙虞父子加上靜女,外加十名衛士,總共十三人,返回時一個不少。
趙虞的擔心多慮了——記得出發前,他聽府內的衛長張純提到過魯山一帶的賊寇,故而他擔心途中是否會遭遇這群賊寇。
但事實證明,這群賊寇正如他魯陽鄉侯所說的那樣,根本不敢騷擾他們這支帶著官府旗號的隊伍,哦,這說的是與他們同行的劉緈劉縣令那支。
總而言之,一麵繡著“晉”字字樣的官府旗幟,就足以嚇跑魯山那群賊寇,沒什麼大不了了。
“娘,我們回來了。”
“誒,快讓娘瞧瞧。”
在府門外走下馬車,趙虞看到母親周氏帶著諸府上仆從、護衛立在外麵,連忙緊走幾步上前。
多日不見,他怪想念這位寵溺他的母親,雖然這位母親不顧有旁人在場,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其摟在懷中,親昵用臉頰磨蹭他的臉龐,這著實讓他感覺有些羞恥。
而繼他之後,靜女亦很快就來到周氏麵前,帶著幾分邀功的意思對周氏說道:“夫人,靜女在外時不曾忘記夫人的囑咐,有好好照顧少主。”
“好,好,真是好孩子。”
聽到靜女的話,周氏高興地揉了揉靜女的頭發,這使得這個可愛的小女孩一臉滿足。
看著靜女一臉滿足、甚至有幾分陶醉的可愛模樣,趙虞忽然想到了前世自己養過的一隻貓——兩者的樣子真的很像。
此時,魯陽鄉侯已也下了馬車,一邊聽著在旁張純有關於家中糧倉的稟告,一邊走向周氏這邊。
見此,周氏這才鬆開摟在懷中的幼子,朝著歸來的丈夫盈盈施禮:“妾身在此恭迎鄉侯回府,夫君,一切還順利麼?”
在府內下人麵前,周氏非常給丈夫麵子,禮數也是周全,而魯陽鄉侯此時亦未曾表現出與妻子的親密,點點頭,平靜而隨意地說道:“唔,一切順利。”
聽到這話,周氏臉上浮現笑容,頷首道:“夫君辛苦了,妾身已命人府內準備好湯水、飯菜,請夫君沐湯後享用。”
“有勞了。”魯陽鄉侯點點頭。
看著夫婦倆相敬如賓的模樣,趙虞稍稍有點想笑,因為據他了解,這對夫婦平日裡可不是這樣相處的。
進府之後,趙虞本打算告彆父母,回自己的屋子洗漱,但魯陽鄉侯卻叫住了他:“你去哪?”
趙虞有些不解,拱手回道:“孩兒回屋沐浴。”
魯陽鄉侯想了想,說道:“隨我去北屋沐浴,為父有些話要問你。”
聽到這話,周圍的人皆麵露驚訝之色。
不得不說,這著實是非常罕見的一幕,趙虞立刻就敏感地感覺到,有好幾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除了母親周氏與衛長張純以外,還有在人群中與他兄長趙寅一同來迎接的公羊先生,以及另外一名看似府上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
其中,周氏的目光純粹是以驚訝、驚喜為主,但其餘幾人看向趙虞的目光中,則或多或少都帶著幾分異色。
可能是察覺氣氛稍稍有些僵,周氏開口道:“既然如此,靜女,你也跟妾身到北屋去吧,妾身也有些話要問問你。”
“是,夫人。”
就這樣,魯陽鄉侯帶著幼子趙虞來到了北屋的湯屋。
所謂湯屋,顧名思義就是洗澡沐浴的屋子,與趙虞印象中有些像,就是那種在屋外的爐洞裡塞柴燒水,便可以使屋內的沐池維持恒溫的構造,自趙虞來到這個家侯,他還未享受過這種便利。
隨著父親走入湯屋,趙虞四下打量,儘管屋內水蒸氣很嚴重,但他還是能夠看清,屋內僅隻有一口用木頭圍成的湯池,除此以外就隻有一張桌子、幾張凳子什麼的。
而就在趙虞打量屋內的時候,魯陽鄉侯已經脫去了衣服,泡在了湯池中,旋即屋內便響起一聲代表舒適的吐氣聲。
忽然,魯陽鄉侯看到了仍傻站在湯池旁的幼子,眉頭一挑帶著幾分不悅說道:“等什麼呢,等為父替你脫衣服麼?”
“不是。”
趙虞撓撓頭,迅速脫掉衣物,在試了試水溫後,亦進入了湯池,坐在魯陽鄉侯的對過。
不得不說,看上去是父子同浴的溫馨場麵,但趙虞著實感到有些尷尬,他四下張望,以躲避父親目不轉睛看著他的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魯陽鄉侯忽然開口道:“虍兒,這次出門,你的表現……很好,為父亦不否認,你這次幫了劉縣令、幫了為父許多,不過你不可驕傲,你要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像你這般幼年聰慧的,以往也不是沒有,但大多都因為驕傲自滿,最終泯滅眾人。”
『……像我這樣的?以往也曾有?』
趙虞看了一眼父親,心中並不相信。
倒不是自滿驕傲,隻是他純粹不相信這天底下還有與他相同境遇的人。
魯陽鄉侯似乎是從兒子的目光中看出了什麼,輕哼道:“你不信?……哼,為父還記得十年前吧,天下忽然有傳聞,據說有一個叫做‘楊定’的人,八歲之齡便能博覽全書,無人能與他辯論,隨後被當朝太師收為弟子……你比得上麼?”
見父親一副訓誡的口吻,趙虞自然不會頂嘴,老老實實說道:“孩兒比不上。”
這個回答,似乎有些讓魯陽鄉侯意外。
『我是不是說得過重了?』
略一猶豫後,魯陽鄉侯咳嗽一聲說道:“方才所言之人,為父也隻是道聽途說,天底下是否有這個叫做楊定的奇才,為父亦不清楚,為父隻是想告誡你,這天下很大,切莫因為一點成績便沾沾自喜……明白麼?”
“孩兒明白。”趙虞點了點頭。
見素來頑劣的幼子如此乖順,魯陽鄉侯儘管嘴上不說,心中也著實有幾分高興。
也是,為人父者,有幾個不指望兒子出色的?
但凡為人父者,都會在自己孩子身上尋找自己年幼時的影子,倘若孩子像年幼時的自己,或者在才智以及某些方麵更出色,那麼作為父親的都會感到高興,更加親近子女;反之,則會失望,雖然不至於疏遠,但也不會過多親近。
以往頑劣的趙虞,就是絕佳的例子。
不過,自從趙虞前些日子從樹上摔下來之後,魯陽鄉侯亦感覺這個幼子出現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雖然他毫不相信什麼荒誕邪說,但也無法解釋這個幼子怎麼會突然變得那麼聰明。
比他……唔,隻比他稍稍差一線了。
基於這一點,才有魯陽鄉侯方才耐心的訓誡。
訓誡過後,魯陽鄉侯背靠湯池,閉著雙目說道:“此行,順利說服了汝水諸縣,錢糧、人手的問題皆已解決,差不多再過十日,汝陽、陽人等縣的錢糧、人手,便會陸續抵達我魯陽縣,介時,我魯陽縣也就可以實施你所說的‘以工代賑’……”
聽父親似乎有跟自己詳細聊聊這件事的意向,趙虞便問道:“爹,聽劉公說,你們打算挖一條河渠?”
“唔。”
魯陽鄉侯閉著眼睛解釋道:“我魯陽縣,其實有河經過,這條河叫做沙河,自西南而來,往東北而去,縣城一帶的農田,我鄉裡這邊的農田,全賴這條河流,才免遭乾旱,不過,在縣城的西北側,我魯陽縣仍有一半以上的土地無法利用這條河流引灌,那裡也是旱情最嚴重的地方。因此,劉公與為父商量,準備挖一條河渠,連通北邊的汝水與縣南的沙河,從汝水引流,最後使其流入沙河,這條河渠,將直接從我魯陽縣的中心穿過,隻要這條河渠修建完畢,我魯陽縣便可徹底擺脫乾旱,從此無需再為此困擾。”
“從汝水挖到我魯陽?”
趙虞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要知道他前幾日才跟著劉緈、魯陽鄉侯去過汝水諸縣,當然知道汝水距離魯陽縣有多遠,毫不誇張地說,這條河渠實在是一個不小的工程,也難怪劉緈與魯陽鄉侯此前遲遲不敢叫人開工。
但通過魯陽鄉侯的描述,趙虞也明白這條河渠的建成,對魯陽縣究竟具有怎樣的幫助。
那簡直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想到這裡,趙虞由衷稱讚道:“這真是太驚人了,這條水渠……對了,爹,你與劉公想好給這條水渠命名了麼?”
“呃……”
不知為何,見問到這事,魯陽鄉侯忽然顯得有些不自然,直到趙虞反複詢問,他這才不耐煩地道出了真相:“璟公渠。”
“璟公渠?為何叫璟……哦哦。”
趙虞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
再看向父親時,他臉上亦浮現出幾許不懷好意的竊笑。
他故作信誓旦旦地說道:“為了這個渠名,孩兒說什麼也要助您,助劉公一臂之力!”
“以為為父隻是貪名麼?哼!”
看著暗自偷笑的兒子,魯陽鄉侯首次在兒子麵前無法維持父親的威嚴,惱羞成怒般起身邁出了湯池。
不錯,魯陽鄉侯姓趙名璟,這條河渠,便將以他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