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大概酉時二刻前後,關朔與陳勖守約來到了沙河邊,等待那周虎在信中所說的舟船。
看了一眼關朔、陳勖二人以及他們身邊幾名舉著火把的叛軍士卒,黃贇低聲對張季道:“張季兄弟,何必冒這個險呢?”
要知道,由於張季對那周虎的好奇,方才陳勖向他們講述了不少有關於那周虎的事,讓黃贇聽得戰戰兢兢。
毫無疑問,那周虎絕對是昆陽一帶的巨寇!
正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黃贇覺得沒必要為了見那周虎一麵而冒這個風險,畢竟那個周虎,那可是連關朔、陳勖都不放在眼裡的惡寇。
看著戰戰兢兢的黃贇,張季笑著說道:“子美兄不必擔心,陳帥不是說了麼?那周虎與南陽渠使張翟有舊,況且又與義師達成了私下的協議,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待會你我就充當兩位渠帥的護衛,那周虎長什麼模樣即可。”
“陳帥不是說了麼,那周虎曾經受過火傷,出入皆以麵具遮麵,這能看出什麼?”
黃贇無可奈何,苦笑著搖了搖頭:“張季兄怎麼會對一個山賊感興趣?”
說罷,他好似想到了什麼,驚訝問道:“莫非張季兄是昆陽人。”
“那倒不是……”
張季的眼眸閃過幾絲黯然,欲言又止,最終沒有透露什麼。
就當黃贇想要繼續追問時,前邊關朔身邊忽然有士卒低聲說道:“關帥、陳帥,有船過來了……”
黃贇轉頭看去,果然看到夜幕下的河麵上出現了一隻舟船,船上插著‘昆葉互利’字樣的旗幟。
『唔?』
張季微微一愣,看到這陌生的旗幟,他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魯葉共濟會’的旗幟,感覺兩者有著莫名的相像。
“砰。”
在一名義師士卒揮動火把的指引下,那艘舟船緩緩在河岸邊停靠。
旋即,一個體魄健碩的蠻漢從船艙裡鑽了出來,立於船頭,掃了一眼岸上的關朔、陳勖等人。
見二人並未帶著過多的護衛,他點點頭,說道:“可以進去六人。”
關朔揮了下手,當即就有一名義師士卒率先登上船,往船艙內瞅了一眼,旋即,回到關朔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嗤。”那莽漢嗤笑了一聲,滿是嘲諷意味地說道:“莫要以小人之心……那什麼。”
“……”
關朔冷冷瞥了一眼那莽漢,也不與對方廢話。
畢竟他也認得出那莽漢,正是周虎身邊的得力乾將,牛橫。
他率先登上了船。
繼他之後,陳勖向黃贇、張季二人點了點頭,亦登上了船。
『這家夥……好壯實啊。』
在登上船時,張季忍不住打量了一眼那牛橫,他很驚訝這天底下還有長得如此高大、如此魁梧的莽漢,不過對方一張嘴,那毫無禮數、毫無教養的口吻,當即就讓他皺起了眉頭:“看什麼看?”
“沒、沒。”
生怕張季跟這個健碩的莽漢發生衝突,黃贇趕緊推著張季走入了船艙。
此時在船艙內,趙虞帶著靜女與何順,還有兩名黑虎賊,正坐在艙內,靜靜地等待關朔、陳勖等人。
“關帥、陳帥……”
趙虞正拱手抱拳打著招呼,忽然瞥見跟在關朔、陳勖二人身後走入的張季,麵具下的臉上,頓時就布滿了驚愕。
旋即,這份驚愕就變成了驚喜。
張季?!
是張季?!
他還活著?!
趙虞一眼就認出,緊跟著關朔與陳勖走入船艙的那名男子,正是當年他身邊兩名護衛之一,張季。
從旁,靜女顯然也已認出了張季,原本安安靜靜坐在趙虞身側的她,不知覺地坐起,挺直了背脊。
趙虞及時注意到了靜女的異狀,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兩下,示意她莫要聲張。
由於二人麵前擺著一張矮桌,關朔、陳勖二人並非注意到趙虞的小動作,但方才趙虞盯著張季猛瞧的行為,還有靜女下意識坐起的行為,都讓關朔與陳勖二人感覺到了一絲絲不對勁。
“周首領,有什麼不對麼?”陳勖試探道。
趙虞一聽就知道他與靜女方才激動之下的細微動作,引起了關朔與陳勖的懷疑。
他按捺心中的激動,抬手指向張季,用比平日裡故作沙啞更甚一籌的嗓音,儘可能冷靜地問道:“這位……似乎有點麵生啊。”
『這個周虎,還真夠謹慎的……』
陳勖會錯了意,以為趙虞隻是看出了生麵孔,在回頭看了一眼已在艙內角落坐下的張季後,解釋道:“這位是……”
他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如實相告:“這位是,江東義師趙渠帥派來的使者,因聽聞周首領之名,特來拜見。……至於其他,恕陳某不便相告。”
話音剛落,張季亦朝著趙虞抱了抱拳:“張季,見過周首領。”
『果然是張季……張季投奔了江東?看來我那位兄長,當日逃出生天後,亦恐怕投奔了江東……』
趙虞暗暗想道。
此時,他感覺到靜女捏了捏他的手,似乎有些著急。
趙虞輕輕用手指拍了拍靜女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儘管靜女沒有開口,但他多多少少能猜到靜女想要表達的意思:想辦法與張季相認。
但仔細想了想,趙虞認為此事不應著急。
比如說,他首先要確保張季依舊對他魯陽趙氏、或者對他,抱有忠誠。
倒不是不相信張季這位曾經豁出性命替他與靜女爭取逃命機會的忠誠護衛,隻不過,自他趙氏蒙難至今,已過了快七年,他無法確保張季依舊忠於他家。
他以‘周虎’之名,花了近七年工夫,好不容易才打下如今的營盤,又怎能允許因一時的疏忽而毀於一旦?
在思忖了一番後,趙虞準備向張季套套話:“原來是江東義師的使者……周某聽說,江東義師最近風頭一時無兩啊,就連陳門五虎之一的韓晫那等虎將,亦屢屢敗在江東義師手中……”
『這個周虎……』
就在趙虞問話之際,張季亦暗自觀察著對方。
很遺憾,對麵那周虎,還有其身邊不知是誰的另外一人,臉上都帶著一塊虎紋麵具,使得張季無法看清這二人的麵容。
但不知為何,那周虎舉手投足的姿態,讓他有那麼一絲絲荒誕的熟悉感。
『……莫非我曾見過這周虎?』
張季心下很是驚訝,但又沒什麼印象。
驚訝之餘,他一如趙虞記憶中那般沉穩地回覆道:“周首領過譽了。想不到周首領亦聽聞我江東義師……”
“哈哈。周某當然也會關注天下大事。……據周某所知,正是因為江東的起事,才有如今各路義師紛紛起事的局麵啊……”趙虞笑了一下,旋即不動聲色地試探道:“話說,不知張季兄幾時到的這邊?可有什麼新鮮事可以告知周某?”
張季感覺很奇怪,但還是如實說道:“張某今日才至,至於江東之事,牽涉過大,請恕在下不便相告。”
『今日才到?那麼……』
趙虞心下微微一動,心中頓時已有了主意。
他故作惋惜地搖了搖頭:“那可真是令人遺憾……”
說罷,他這才轉頭看向關朔與陳勖二人,笑著說道:“讓兩位渠帥久等了。”
其實關朔、陳勖二人早不耐煩了,隻不過不好無禮打斷趙虞與張季的交談罷了。
畢竟,他們既不想得罪眼前這位黑虎賊首領,亦不想在張季這位江東的使者麵前失禮。
此時聽到趙虞的話,陳勖很大度地擺了擺手。
相比較陳勖的大度,關朔對趙虞就沒什麼好臉色了,他冷冷說道:“周虎,說出你的來意吧。”
趙虞攤了攤雙手,笑著說道:“周某的來意很簡單,無非就是請兩位……送歸那些逃隸。”
“絕無可能!”
關朔重哼一聲,冷冷說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我很清楚……”
從旁,陳勖亦搖頭說道:“若不牽扯到我方,關帥與我,可以答應周首領的條件。但我想周首領也知道,倘若我等送歸那些隸卒,這對於我義師會造成何等嚴重的影響。……周虎,莫要將我方的退讓視為懦弱。我聽說你將我義師被俘的士卒編為‘隸墾卒’,在你縣境內開辟了諸多新田,想來你也非常看重今年的收成。倘若這些農田今年再因戰亂而毀,我想你也會感到可惜吧?”
“不愧是陳帥,比旁邊那個隻會動怒的家夥高明多了……”
趙虞笑了笑,攤攤手反問道:“那兩位打算如何對待那些逃隸呢?”
關朔冷笑一聲,試探道:“義師會接納他們,畢竟他們此前就是我義師英勇的士卒……”
“哦。”
趙虞也不動怒,輕笑著說道:“既然如此,我會叫昆陽百姓遷至汝南、襄城二縣……”
關朔當然聽得出威脅之意,冷哼道:“你那些新開墾的農田,不想要了?”
趙虞輕笑兩聲,陰惻惻地說道:“在地裡種糧食,還得除草、除蟲,澆水、施肥,哪有直接向貴方借糧來得省力?……你不給,我就搶!”
關朔氣暈了,口不擇言怒道:“你這是強盜行徑!”
趙虞哈哈一笑:“周某原本就是山賊、強盜,人所周知,搶糧也不過是回歸本份罷了。”
“好一個本份!”
關朔拍桌大怒。
從旁,黃贇、張季二人麵麵相覷,瞠目結舌地看著雙方的爭吵。
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如此凶狠的地方山賊勢力,竟然連義師都敢搶……
要知道他義師可是當今天下最強勢的一股勢力啊。
忽然,張季注意到周虎身邊那個同樣帶著虎紋麵具的人,似乎目不轉睛地看向他。
『……』
那雙並未帶著惡意的眸子,讓他隱隱感覺有些熟悉。
就仿佛,曾經在哪裡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