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頓四處環顧一圈。
……他對這個地方有點印象。
這熟悉無比的濕熱海風,讓丹頓立刻認出……這裡肯定是聯合王國的菲爾德群島。
但具體是哪個島呢?
菲爾德群島由七座大小不等的島嶼組成。最大的湧泉島約有一萬兩千平方公裡,最小的寶鑽島僅有六千平方公裡,人口基本都隻有幾十萬人,還不如諾亞王都裡麵居民的數量多。
而菲爾德群島的每座小島,都曾經是一個王國或是公國……他們作為血役的失敗者,向丹尼索亞人奉獻了自己所有的財產後,被雅翁憐憫的分到了一處處小島上。
因此每座小島上的法律都會有所不同。
甚至每座島都有自己的巫師塔——從這個角度來說,聯合王國的巫師塔密度或許是最高的。
丹頓那以冰藍色線條所勾勒的虛幻身體,突然被刷上了一層血肉與衣衫,變成了一個戴著漁夫帽、麵容微微發紅開裂的中年男人。
——這個問題很簡單。
隻需找一下島上的標誌性建築即可。
丹頓眼底冰藍色的光暈微微亮起隨後熄滅,海島之上很快積起了一層厚厚的陰雲。
隨著潮濕冰涼的海風吹拂而過……很快,柔和的細雨便淅瀝瀝的落下。
他的感知範圍頓時擴散到了整座島上。
因此很清晰的看到了北方的那座深藍色的巨大燈塔。以及在燈塔的頂端,那有著數千個切麵、反射著虹色極光的半球型巨大鑽石。
這實在是太過有標誌性,完全無法仿冒的建築。
“湛藍鑽塔啊……”
丹頓喃喃道:“原來‘至淨靈媒’是寶鑽島的人啊。”
這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寶鑽島出身的……一般不都是敕令巫師或者護衛騎士嗎?
怎麼會走上傳統派奪魂巫師的道路?
丹頓他其實也是聯合王國出身。
但他與那些鄉下人不同。他是純血的丹尼索亞人。
——即使在名義上,他們同是“丹尼索亞及菲爾德群島聯合王國”的國民,但他們自己反而會傾向於自稱“我來自丹尼索亞王國”或是“我來自某某島”。
因為他們實際上,是在殘酷的世界戰爭——“血役”的尾端,才被迫聯合起來的國家。對於丹尼索亞人來說,菲爾德群島不過是諸多連自己原本的國家都已經在血役中丟失的、被自己的祖先征服的鄉民而已。
若非是給他們留下了菲爾德群島,讓他們中的一部分人能夠蹭一下雅翁的大結界,他們就已經在血役中徹底敗亡——要麼滾到地下世界、要麼暴露在灰霧中了。
但對於菲爾德群島來說,他們從來都沒有亡國……隻是沒有人、沒有錢、沒有軍隊了而已。
至今為止,他們依然保留著諸多王國、公國的王位傳承,王室血脈還沒有徹底斷絕。可以說,每座島都是一個小小的王國……隻是這些王國實在太過形同虛設,以至於沒有任何人承認。
畢竟法律的製定與執行,還是要看議會與首相的說法。
“國王”們,在雅翁的國度說話可不一定算數。
在聯合王國,王室也僅僅隻是稍大一些的貴族而已。
“寶鑽島出身……”
丹頓微微皺眉。
湛藍鑽塔並不以奪魂學派出名。難道這就是他另辟蹊徑的原因嗎?
——去問問本人吧。
他已經通過淅淅瀝瀝的細雨,定位到了夢境主人的位置。
丹頓一步踏出,身體瞬間化為模糊的虛影。
他再度出現在一個皮膚有些發黑、身體削瘦的小男孩身邊。
那個男孩大約八九歲,皮膚很是粗糙。他穿著被泥土弄臟的拖鞋、土黃色的短褲與有些發舊的襯衫,蹲在沙灘上,正低著頭在用樹枝從地上勾勾畫畫。
怎麼看……都是普通的漁民孩子。
……這就是“至淨靈媒”貝爾納迪諾·特勒肖小時候的樣子?
那個把自己逼入絕境的,在黃金階裡也能算是頂尖水平的強者?
丹頓訝異到一時無言。
但他的動作卻沒有絲毫遲滯。
雖然夢境中的時間流逝很慢,但也不能隨意耽誤。
隨著丹頓眼底冰藍色的火焰微微抖動,他的形象自雙腳向上被完全更換。
眨眼間,丹頓已然變成了一個麵容嚴肅的、身披紫色長袍的中年人。
絳紫色的長袍,是雅翁聖職者的衣著特點。就像是銀爵士的聖職者們會穿著類似白色的長西裝一樣。
丹頓大致讀了一下心,得知這是小貝爾納迪諾最尊敬的人,一位知名的雕塑師、同時也是雅翁的神父。
“貝爾。”
丹頓在貝爾納迪諾身後發出威嚴的聲音。
貝爾納迪諾聞言,立刻抬起頭來,刷的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土,口中含糊不清的應道:
“是,路德維希神父。”
“今日的功課做了嗎?”
“是……我已經做完了。”
小貝爾納迪諾並不抬頭,隻是低著頭含糊地嘟噥著:“我是捏好了泥塑才來玩的。”
“你應該更努力一些,貝爾納迪諾。”
丹頓熟練地應用上從貝爾納迪諾心中竊取的記憶,威嚴的勸誡道:“我給你的《論人體》與《凝固之美》都看完了嗎?
“好好練習你的技藝。你是很有天賦的……就算成不了知名的雕塑師,哪怕是賣點人偶、也不會像你父親那樣過……”
如果按照真正“路德維希神父”的溫柔性格,他肯定不會提到這件事。
貝爾納迪諾的父親,是一位漁民。
他在出海捕魚的時候,因突然卷起的風浪而葬身海底。他唯一留在世上的殘骸,就是貝爾納迪諾頭上有些破舊的漁夫帽。
但丹頓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毫無痕跡的打擊貝爾納迪諾的自信。
這是貝爾納迪諾潛意識中認為,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場景——隻要丹頓破壞掉這個場景對他造成的正麵作用,甚至讓他產生自滅衝動和自殺欲望,這些記憶就會被覆蓋、植入到貝爾納迪諾腦海中。
等到丹頓離開他的夢境後,輕而易舉就能引爆這份感情,讓貝爾納迪諾當場自殺。
他不是第一次用這種技術殺人了。
就算是黃金階的超凡者,他也曾用這個戰術擊殺一人、重傷一人。
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在對方記憶中是以靈體存在的。如果對方是奪魂、偶像、敕令學派的巫師,或是有淨化能力的聖職者,一旦意識到不對、就可能對自己發起致命的反擊。
但貝爾納迪諾,已經來不及反擊了。
丹頓的技藝過於嫻熟——他沒有破壞貝爾納迪諾的所有自我防禦用的錨點,而是巧妙的避了過去。
這相當於,他沒有觸發任何警報就潛入了進去。他的修改隻要不太過離奇,貝爾納迪諾根本意識不到。
除非貝爾納迪諾主動的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他的意識海深層……否則他根本不會有所提防。
但麵對丹頓所扮演的“路德維希神父”,貝爾納迪諾卻是突然抬起頭來。
“但是,路德維希神父……我不想成為雕塑師。”
他小聲說道。
“胡鬨!”
路德維希神父微微皺眉:“你這是累了嗎?累了可以休息,但不學習是不可以的。
“我們非親非故,我不可能養你一輩子的。貝爾納迪諾,我也有自己的孩子,我管你的吃住、是因為你是我的學徒。
“如果你不學習雕塑,我就沒有必要供養你了。你明白嗎?”
“不,我這是——”
小貝爾納迪諾的聲音突然抬高了些許。
但他看著神父,言語突然頓住了。
看著那土氣的、沒有任何特征可言的麵容,丹頓適時的露出些許憎惡煩悶的表情:“你想說什麼?”
“我想要研究自然哲學,神父大人。”
貝爾納迪諾認真的說道:“我想要讀書。”
“誰供養你呢?”
丹頓反問道:“我是不會供養你的。”
他這無情而理性的言語,並不讓貝爾納迪諾意外。
他隻是垂下頭,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低聲應了一道:“是,我會好好學的……”
就在這時,丹頓心中一動。
在他剛剛說出這句台詞的瞬間,貝爾納迪諾產生了些許動搖、打開了更多的心防。丹頓也順勢從貝爾納迪諾心中挖出了更多的、更深的記憶:
這熟悉的對話,發生在小貝爾納迪諾的記憶中的四年後。當時路德維希神父思索後表示,他已經大了、很成熟了,他可以推薦去貝爾納迪諾的丹尼索亞神學院讀書。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應該能成為一位雅翁的聖職者、一名哲學家、自然科學家。
……可路德維希神父給貝爾納迪諾寫的介紹信,與神父的信物和給他的學費,在路上被他一起弄丟了。
當時貝爾納迪諾心灰意冷,但不敢回家。隻能遊蕩在丹尼索亞,成為了一名藝術之都的拾荒者,靠著半生不熟的雕塑手藝而混飯吃。
而就是在那時,他遇到了一位黑耀之塔出身的奪魂巫師。對方看上了他那仿佛擁有靈魂的雕塑能力,想要邀請他成為校工。
或許可以在這個地方,修改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