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我乃西西弗斯(1 / 1)

連光都沒有、隻有腐臭鮮血的深淵。

連言語都無法發出的所謂“同伴”。

那是萬物皆無的地獄。

除卻脆弱無比的蛛絲之外,再無半分可借之物。

——真正的、無法逃脫的絕境。

在每次“用儘全力而後失敗”時,時間才會過去一秒。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以互動的、可以調查的東西;沒有任何可以使用的力量,甚至連通關目標都沒有給出。

僅僅隻是讓他重複失敗。

如同昔日西西弗斯所受的苦難一般。

安南確信,這的確是無比絕妙的陷阱。

因為就算在這裡,擁有無限的體力——甚至從高空摔下也可以立刻複活,但人的精神終究是會疲憊的。

並非是困倦。

而是麻木到絕望……直接從精神上摧毀一個靈魂的全部神智。

這個恐懼碎片的難度,並不在於脆弱的蛛絲本身……而在於未知。

未知帶來的是無儘的恐懼。

那是“我究竟還要在這裡失敗多少次”的恐懼。

與之前的恐懼碎片截然不同的規則——其他的恐懼,隻需要“果斷的逃離”或者“勇敢的進入”那份恐懼之中,就可以從中離開。

因為,無論是“力量突然無效化”、還是“無法被阻止的犧牲”,或是其他的什麼……都隻是一時的、短暫的恐懼而已。

唯有“不斷失敗的恐懼”,是能夠持續一生的——是無法依靠“撐一撐就過去了”這樣的念頭挺過去的。

難道失敗過了之後,就不會繼續遭受失敗了嗎?

“用理智想想也知道吧,這是不可能的。”

這隻是屬於成年人的童話而已。

為了給自己的失敗附加價值,使得失敗不那麼“失敗”……為了安慰自己的安慰劑罷了。

安南並不需要那種東西。

——失敗就是失敗。

無法成功,因而失敗,僅此而已。

不需要借口,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為失敗附加虛偽的價值——

因為,人原本就不應畏懼失敗。

“人原本就不該在失敗麵前踏足不前。”

安南再度握緊蛛絲。

孤身一人,在無光無聲的深淵中,向上奮力攀緣。

那些人早已放棄追隨安南。

他們隻是沉默的,抬頭望著安南。

望著不斷失敗的安南。

在祈願他會成功?

不。

更多的……恐怕是在期盼著、等待著安南何時才會放棄吧。

然而在安南臉上,卻沒有他們想見的那份痛苦、那份掙紮。

唯有快樂。

專注。認真。聚精會神。

用儘全力的——去失敗。

“沒有人做的,我來做。”

——三百次。

“沒有人犧牲,就由我來犧牲。”

——五百次。

“沒有人堅持……就讓我堅持到底。”

——七百次。

那早已不是正常的人類所能擁有的毅力。

如同苦行僧的修煉一般……雖是向著勝利而行,但失敗也是寶貴的收獲之一。

那些幸災樂禍的人。

那些等待著安南放棄的人。

……他們甚至都已經放棄了這種情感本身,逐漸將安南作為神明、作為一個符號來憧憬和膜拜。

而安南卻依然毫無變化。

並非是忍受痛苦。

而是享受痛苦。

不……

在這份仿佛永恒持續的地獄中,安南逐漸捕捉到了自己的本質。

準確的說,他是在享受“活著”。

就像是在無聊的時候,連說明書上的文字與報紙上的廣告,都能細細閱讀好幾遍一樣。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過去了多久。

甚至就連自己最初的目的、對丹頓的殺意,都因時間的流逝而變淡了。

仿佛在夢中渡過了艱難困苦的一生。

——但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刻。

在安南已然徹底化為血人的時候……他那冰藍色的瞳孔中,仍然閃耀著純粹的光輝。

“休息夠了嗎?”

安南便再度高聲喊道:“隻要能振奮精神,與我一同爬行的——

“就跟上來!”

沒有高昂的應許。

沒有熱烈的氣氛。

唯有沉默。

唯有沉默的追隨者們——

並非是全部,而是稀稀拉拉的數十人。

但在安南再度墜落之後,還有新的人加入進來、也有人從繩索上退下。

那並非是毫無意義的追隨與模仿。

僅僅隻是,不能對此視而不見。

即使早已知道,目標的終末是失敗……

但望著眼神如此璀璨的人在努力的向上爬,又如何能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嘗試失敗。

習慣失敗。

適應失敗。

而後——

“——去戰勝失敗。”

這就是人類的命運。

安南緩緩地、第六百六十六次握住蛛絲。

“有人隨我來嗎!”

他的眼中璀璨閃耀。

外麵已經過去了十多分鐘。

但安南腦中,卻根本就沒有“拖時間等待薩爾瓦托雷”的念頭。

如同向著必敗之海大笑著發動遠征的船長。

從前幾次開始,安南就沒有再低頭去望向那些追隨自己的人。

或者說……安南從最開始就確信,一定會有人追隨自己而來的。

因為向著高處掙紮——這件事本身,就足以填滿一個人的心靈。

安南也從來就不需要有人追隨,以此來提供前行下去的決意和信心。

可他注意到……這次卻沒有一個人去跟著安南向上爬行。

又不像是他們再度放棄了。

而是抬起頭來,沉默的目送著安南。

就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一樣——

也唯有這次。

安南孤身一人,爬出了狹窄的瓶口。

他再度與碎石與牆壁的夾角間醒來。

之前所經曆的一切,仿佛隻不過是夢一場。

但那燦爛的笑容,卻像是火焰所留下的烙痕般,殘留在了安南的臉上。

他緩緩睜開眼睛。

那璀璨的光輝,也從安南的眼底閃耀。

“……六百六十六,獸之數嗎?”

終於爬出了地獄,完成了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安南心中自是欣喜的。

——但更讓他愉悅的,是丹頓屈服了。

是的,這個噩夢本身並沒有儘頭。

它隻是在重複毫無意義的失敗而已。

然而不斷體驗失敗的安南,還沒有退縮……可設計這個關卡,試圖將安南謀殺於此的丹頓,卻反而在一成不變、甚至愈發興奮的安南麵前畏懼了。

他正是畏懼於安南的無畏無懼。

簡直是瘋子,是狂徒。

卻又仿佛帶有某種神性一般……

如同剛剛掙脫繭殼的蝴蝶一般,掙紮著舉起雙翼。

“——你再次認輸了,丹頓!”

安南揚聲大笑,暢快的大笑著:“你擁有我的全部記憶,也無法擊敗我!

“你以為你能殺死我?

“我乃失敗者!我乃狂徒!我乃西西弗斯!”

凡是無法殺死我的,必能使我更加強大!

安南無比確信。

如今的他,與被無限墜落地獄折磨前已經不同了。

雖然可能變化不算很大,但的確是發生了改變、產生了變化。

“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丹頓。”

安南睜開雙眼,望向眼前的畫像。

他的眼神璀璨如星辰。

輝煌的、單薄的火焰,在被冰封的湖底燃起。

這一重又是一重的死亡陷阱,同樣也被安南轉化為洗濯內心的試煉。

“你還將……送給我怎樣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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