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清晰的恐懼感。
那極為強烈的、冰冷至極的戰栗感在周身遊走,如同將冰冷的液體輸入血管之中一般——那是自內而外的寒冷。
怠惰讓全身的肌肉麻痹、而絕望感則阻斷思考。
一眼便知,那是骸骨公本尊。
祂僅僅隻是站在那裡,便讓玩家們用儘全力,才能勉強回過頭來——
龍井茶的瞳孔微微收縮。
映入眼前的,是看起來足有三米高的巨人骸骨。
但與玩家們第一次見到骸骨公時,所看到的“瘦削枯骨”完全不同。
祂身上依然披著白色的羊絨長鬥篷,頭上也依然帶著純白色的三重冠冕、臉上也依然戴著金色的哭泣假麵。祂的叫上也仍然踏著沉重的白色金屬靴子,手上也戴著那讓人聯想到熊掌的白色厚皮手套。
而此刻,祂卻將自己的鬥篷向兩側敞開。
那原本像個亡魂一樣、瘦削到像是一個影子般,隨時都仿佛會消逝的枯骨,卻換上了一身巍峨如山岩般,不可動搖的厚重盔甲。
祂頭上的冠冕顯得似乎有些舊了,臉上的麵具也是一樣、多了些許暗沉的痕跡。而祂那精心保養的純白色盔甲上,也顯露出些許傷痕。
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聖騎士一般。
並非是身為骸骨公的亡靈之主。
而是與亡靈血戰之死的聖騎士——
如此諷刺。
“我認得你們……”
骸骨公那蒼老而低沉的聲音,從金麵具之下響起:“安南的仆從……”
或許是因為盔甲內部都是空蕩蕩的,因此出現了奇妙的回音。
看到骸骨公似乎沒有攻擊他們的欲望,龍井茶這才鬆了口氣。
他之前一瞬間,還以為是流浪的孩子破壞了骸骨公的儀式場,於是祂直接空降過來開始複仇順帶守高地了……
“不用擔心。我看到了,你們沒有破壞死者的安寧……”
骸骨公像是讀到了龍井茶的想法一般,向著他虛虛望了一眼,發出了如同歎息一般的聲音。
龍井茶並沒有接觸到骸骨公的目光。
因為那哭臉麵具並沒有留下足以露出眼睛的孔洞——與其說那是麵具,不如說是被人烙在了臉上的、如小醜一般固定著表情的金屬片。
而看到骸骨公沒有立刻攻擊他們,玩家們頓時就精神了起來。
……所以,這是黃名NPC?
隻要不主動攻擊的話,應該不會成為敵人吧?
那可太好了……
龍井茶深深鬆了口氣。
他剛才慌亂之間,還以為要被骸骨公毆打了……
或許因為這其實是巧克力的身體、又或是單純的因為骸骨公對動物的壓迫感不強。第一個從震懾中清醒過來的,反而是藪貓形態的德芙。
她走到骸骨公身邊,大膽的環繞在祂腿邊。
隨著巧克力的長大、德芙如今已是身高超過半米的大貓了——她這體型再帶來本體反饋而來的屬性增幅,已然足以輕鬆獵殺人類。
可以說三個同階的戰士,可能都打不過這一隻貓。
但在身高是雅瑟蘭人兩倍的骸骨公麵前,德芙看上去卻像是普通的寵物貓一樣。
骸骨公瞥了她一樣,沒有把她踢開。而是深深地望向了流浪的孩子。
“精靈……”
祂有些懷念的低聲念道:“許久未見過了。精靈的圓環。”
“……您見過這東西嗎?”
說話的是流浪的孩子自己。他有些緊張的詢問道:“這是……我從精靈的遺跡中獲得的傳承。”
“自然見過。在我的時代,圓環即是榮光。”
骸骨公仍然是以短句的形式說著話。
並非是因為他無法說出更連貫的言語。
而是祂實在是太少說話了……當涉及到“現代”的語法時,祂就得想想怎麼說。
“精靈崇拜圓環。因為精靈是蛇之民。”
骸骨公平靜的答道:“蛇的意誌存於一切圓環之中。”
隻見祂抬起手來,隨手一招。
沒有咒紋的顯現、甚至沒有詛咒的波動。地上的台階便自動再度融起——如同時光倒流一般,重新恢複成了無門的牆壁。
唯一不同的,隻是被驅散的灰塵並沒有再度聚攏。
骸骨公沒有繼續解釋精靈的問題,而是轉過了身去。
“跟我來。”
祂說。
聲音落下,便不再猶豫。
祂向著更深處、更昏暗而無光的地方前進。德芙第一時間跟在骸骨公身邊——閃耀著碎光的貓軀,輕巧的跟在巨人身邊,為其他人照亮道路。
祂那沉重的金屬靴子,踩踏灰塵時原本不應有那種踩雪時才出現的嘎吱聲。或者說……按骸骨公三米高的體型來推斷、恐怕隻應有巨大的鐵塊轟鳴落地的聲音。
祂應帶來如壓路機般沉重而不可違逆的壓迫感。
可是……
龍井茶深深望了骸骨公一眼。
這種極輕的聲音,是祂不想破壞這裡的地麵嗎?
還是因為這厚重的盔甲內部、隻剩下一串骸骨……
他心中一動,上前兩步、大膽的詢問道:“骸骨公……需要我們清理一下這邊的灰塵嗎?”
“不必。”
骸骨公頭也不回的發出那低沉的,帶有回音的蒼老聲音:“塵歸塵,土歸土……”
那是如同歎息般的聲音。
玩家們隨著一層樓高的巨大聖騎士前行。
藪貓身上閃耀著的光,在金屬盔甲上折射著、散發出耀目的輝光。但這些光仍是太少、太過暗淡——以至於將骸骨公更大的身體區域上投射出的陰影、顯得比黑暗更加黑暗。
人們沉默著前行。
穿過一座又一座同樣沉默著的墳塋。
明明這裡不存在任何亡靈,但龍井茶仍然感到脊背發冷。
那是在參觀昔日的名勝古跡時,感受不到的滄桑感。
——是“人氣”。
龍井茶很快捕獲到了那種感覺。
他所參觀過的那些曆史古城,其曆史遠比喪歌公國要久遠……但卻遠沒有這些墳塋般使人恐懼。因為在“古城”的邊上,也總能看到“不那麼古”的周邊建築。
那是窺見曆史縫隙的恐懼感——如同從世界的縫隙掉落到更深處一般。
喪歌這裡與其說是古城,倒不如說是古墓。
一件件的、如同車庫般的小建築幾個一組,安靜的躺在城市之下。那或許是按照家族譜係、又或是按照婚緣或是夥伴情誼……
看著這一件件的墳塋,龍井茶恍惚間、似乎看到了昔日喪歌公國的巨人們,平靜無比的——甚至或許是談笑著的決定自己死後應當葬在那裡、與誰相鄰。
然後他們有序的進入蓋好的墳塋,服下劇毒、等待他人將自己的“蓋子”封上。
……但是。
按理來說……這些屍體不應該都被拉入了骸骨公的體內嗎?
“這是我的家鄉。”
突然,毫無預兆的。
骸骨公開口道。
“這是我誕生並死去的地方。也是我死去並重生的地方。”
如同每一個緬懷家鄉、懷念舊緣的老人一般,他對著與自己並不相熟的年輕人們講述著過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