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人死便沉海(1 / 1)

“但為了防止日後可能會到來的血親複仇,海盜們想出了一個新的規矩。那就是給他們一個機會……隻要將自己的孩子作為籌碼送到賭場,就有可能把他的命賭回來。”

艾薩克緩緩呼了口氣,一邊回憶著、一邊喃喃道:

“而如果真的能賭贏,那麼的確也可以把他們放出去——這是極少數的情況,因為都知道賭檔的荷官肯定會動手腳。不過這些惡毒的海盜,偶爾也會故意放出來一兩條生命,來給他們留一條生路。

“反正這處決與否,也無法給海盜們帶來利益。倒不如作為維持另外一種‘傳統’的代價。

“這些孩子們,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或是母親,將自己綁起來之後送到凶神惡煞的賭場。看著他們以自己不熟識的瘋狂而扭曲的姿態,沒有任何人催促、就親自將自家孩子的‘一條胳膊’、‘肝臟’、‘整個人’等部件逐漸壓上、並一點一點的輸掉後……

“這些孩子在被肢解和死亡的恐懼衝擊下,就會逐漸對他們的父母失去‘愛’。

“當然,實際上他們並不會被肢解,這僅僅隻是嚇唬他們而已……因為‘活人’比碎塊值錢至少二十倍。但孩子們可不會懂這個,在他們的印象中、自己就是被父母‘切成塊並賣了出去’。

“而這種‘一瞬間的憎恨’形成的衝擊力,隨著時間會不斷被衝淡。所以作為這個儀式的最後一部分,在他們的父母失去了最後的機會、即將被處刑之時……這些已經瘋狂的父母的死刑方式,將會由被自己親自綁好帶過來的孩子們來選擇。

“他們自己參與到了這個過程中,就不會將自己輕而易舉的‘拿出去’。而是會一直記住這一瞬間的衝擊。這樣,就可以有效避免‘死剩種來複仇’的可能。雖然依然不能完全避免,但卻可以減少大多數的這種情況。

“塗抹了海蛇血、能夠讓人瞬間麻痹的銀質長釘貫穿心臟,是最溫和的一種、整個過程完全無痛;而同時還有用繩子勒死或是吊死、然後他們自己把屍體放下來的選項。而最狠的一種,則是用鐵鉤將他們活著掛起來,直到死去。當然,執行者肯定是檔主的人。

“選擇寬恕,亦或是複仇……當然,我覺得沒有什麼好寬恕的。

“會僅為了自己的生存、而將子女賣到賭檔來的混蛋——和那個男人也沒有什麼區彆了。”

艾薩克看著那個男人一動不動被掛著的姿態,沉默了一瞬間、聲音變輕了一些:“當然,這種選擇……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因為那個男人,現在已經死了。

所以就沒有端出來銀釘的意義了。

但作為一種儀式感……他死後屍體該如何處理,還是得進行選擇的。

那個男孩的目光,在兩件物品中來回移動著。

他逐漸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手有些猶豫的往繩索探去——但僅僅隻是一瞬間。

他的動作略微一頓,便堅決的按向了那枚鐵鉤。

那鐵鉤上是暗紅色的鏽跡、也有可能是殘留的乾涸血跡。陰冷的溫度,僅僅隻是觸碰就反複能讓那股鏽氣滲入血管——那男孩忍不住開始顫抖了起來。

旁邊哭紅了眼的女孩,堅強的抬起頭來看著這一切。

她顯然有些悲傷。但她也對另外一個孩子的選擇,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她看上去,比男孩要大一些——大約是十一二歲的年紀。到了這個年歲,她就已經有些懂事,知道麵對著自己的將是怎樣的生活了。

昔日的親情,早已在他將他們送到這裡來的一瞬間,就已經被打碎在地。

“好男孩。勇敢的男孩。”

檔主滿意的發出低沉如深淵般的聲音:“你會有多麼勇敢呢?”

“……我能、看完這一切。”

那男孩第一次出聲。

他盯著那個男人,以有些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希望看到他被鐵鉤掛起來。”

“哼哼嗬嗬嗬嗬嗬……”

檔主發出愉悅的聲音。

他讚歎道:“感恩悲劇……時隔多年,我又看到了這一切。”

“他與我的選擇一樣呢,檔主。”

那個提著鐵鉤的大胖子,露出了惡魔般的笑容。

那原本或許會是一個憨厚而愉快的笑容,但在他那帶有刀疤和彈孔、滿是橫肉的臉上,卻顯得那樣猙獰。

“我記得,你二十年前也是這麼說的。加裡。”

帶著白色狂喜麵具的男人,發出了愉悅的聲音:“我說過,他的資質會很不錯。”

“您會把我賣到哪裡?”

男孩輕聲發問道。

“那就要看你能夠堅強到什麼程度了。”

檔主拍了拍他的肩膀,發出惡魔般的勸誘聲:“如果足夠堅強勇敢的話……你說不定可以成為我們中的一員。”

“我覺得,我可以。”

男孩發出沙啞的聲音:“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那就看好了,小子。”

那胖子加裡嗬嗬一笑,將繩索搭在肩上。

他靈活的將鐵鉤轉了個圈,將那繩索割斷。把那個中年男人的屍體放了下來。

隨後,他便像是打高爾夫一般——迅猛無比的揮舞著鐵鉤、將其精準無比的貫穿了那個男人的下巴。並從其一側臉頰中刺出。

旁邊的人群發出噓聲。

“嘴巴張這麼大都瞄不準!”

“肥加裡的手抖了,他是女人上多了!”

“胖子加裡,撒尿對不準坑!”

“——閉嘴!”

加裡惱羞成怒的咆哮了一聲。

他一把將鐵鉤抽出,並再度用力揮舞著。

這次鐵鉤的尖端,成功的從口中刺了出來。他的舌頭被頂了出來,意味著這個人是因“失約”而死——臉頰被穿透則是因為“丟臉”,眼睛被貫穿是因為“不長眼”。

那女孩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但卻沒有再哭泣。

男孩則是眼中閃過一絲釋然和迷茫。

“行了,加裡。把肉拖到海裡去吧。”

檔主隨口說著,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人死便沉海、不可多泄憤’,消消氣吧。這事過了。”

而檔主則把女孩肩上的手放開。

他揭開自己的麵具,交給女孩。露出一張像是酒館老板一樣憨厚的臉來。隻是看臉的話,恐怕會認為他是一位中年傭兵、而不會被他認成賭檔的擋住。

他將那男孩舉起來,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身後一位女荷官給他遞上來了一瓶酒。並將同樣的劣酒遞給在場所有人,就連安南和艾薩克手上也拿了一瓶。

“你叫什麼,小子?”

“哈羅德。哈羅德·艾德……不,我沒有姓氏。”

“那你以後就叫哈羅德!‘大膽兒’哈羅德!”

檔主大聲說著。

他將酒瓶直接咬開,喝了兩口之後、又灌了肩膀上的小孩兩口。隨後將它高舉著。

周圍的人們也歡呼著,同時喝著瓶中的酒。有的人抿了一口,有的人則喝了一整瓶。

安南也象征性的喝了一口。味道是苦澀的,其中還有一股鐵釘子味和魚腥味。似乎並非是釀造工藝的問題,而是儲存時汙染了。

“歡迎‘大膽兒’哈羅德加入我們的大家庭!”

檔主大吼一聲,將酒瓶扔到地上摔碎。

周圍所有人都歡呼了一聲,將手中的酒瓶一並用力摔碎。

隨後所有就這樣突然散開,回去各做各的事去了。

隻剩下安南與艾薩克留在原地。

剛剛看完這黑暗、殘酷,並有幾分怪異的豪傑風格的儀式,安南看向艾薩克。

不等安南詢問,艾薩克便點了點頭:“我當年也差不多是這樣。”

“……那麼,你選的是什麼?”

“當然……是鐵鉤。”

艾薩克低聲說道:“我看著他魂歸大海。

“雖然我們這裡有句老話,‘人死便沉海、不可多泄憤’。但話是這麼說……可那份仇恨,我至今也仍然沒有完全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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