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使見這件事情終於解決了心裡長舒了一口氣,他生怕李傑年少氣盛抓著某些問題不放,沒想到對方隻是高高舉起,卻又輕輕放下了。
李傑看到錢大使一副放下心事的樣子,有點哭笑不得,不過他也不打算現在發難。
“這樣的事情在上裡鹽場多嗎?”
錢大使聞言趕忙回道:“多,怎地不多,鹽商守支問題愈演愈烈,目前天下鹽商三分,邊商專門負責納糧中引,內商去邊境向邊商購得鹽引,然後交由水商前去販賣,聚集在這裡的全都是些內商。”
李傑對錢大使的話不置可否,聚集在衙門口的內商怕都是沒有門路的鹽商,邊商一來不願遠離故土,二來苦於守支問題,往往將鹽引賤賣給內商,雖然利潤變少,但是總好比守支幾年好,而內商中的大鹽商大多都有手段可以優先兌支,很多人見販鹽暴利,紛紛跟風,衙門口聚集的鹽商大多是此類商人。
李傑對於此事也不多問,話鋒一轉說道:“勞煩大使帶我前去鹽場一觀,本官此次前來,一來為了了解鹽場現狀,二來是印證一些改進曬鹽法的方法,還需大使配合一二。”
錢大使見李傑沒有繼續追問,心中暗喜,連忙說道:“沒問題,這是下官應該做的,何況公文中早已言明讓下官配合大人行事。”
上裡鹽場下轄三十一個團,李傑二人前往的目的地是其中的天地團,來到亭場隻見灶戶們在總催的帶領下正在曬灰取鹵,李傑見到這個情景十分詫異,問道。
“為何灶戶仍在使用煎鹽法?難道曬鹽法的產量不夠額鹽之數嗎?”
錢大使恭聲回道:“原先是夠的,自從都轉運鹽使司公文下達後,其他鹽場的商人聞風而至,常股鹽已經消耗一空,近日天氣不適宜,隻能用傳統的煎鹽法來生產。”
鹽場上男女老幼揮汗如雨,男的做著重體力活,老幼婦孺則準備著晚間煎鹽用的柴薪。
在錢大使的介紹中,李傑得知使用傳統的煎鹽法時,灶戶全家在日出之前便要趕到亭場(煮鹽的場所)擔灰灘曬,將煎鹽後燃儘的草灰在天亮之前,分層的攤散在亭場上,從日出到日落忙的一刻不得停歇。
聽完錢大使的講述李傑不由得歎道:“鹽丁苦,鹽丁苦,終日熬波煎淋鹵。一葉知秋,上裡鹽場尚且如此,兩淮、兩浙這樣的重要鹽區一直沿用煎鹽法,課業沉重,那些灶戶怕是四時晝夜不得休息。”
錢大使聞言不露聲色的拍了個馬屁:“人生不願萬戶侯,但願鹽利淮西頭,兩淮鹽課三百萬,可當漕運米值全數,然而大部分人都隻看到了鹽利之重,卻不曾看到灶戶之苦,像大人這樣關心灶戶生活的可不多。”
兩人言談之間來到了平日裡曬鹽的地方,一座座石頭砌起來的鹵盤散落在空地上,錢大使向著李傑解說道:“大人且看,這些便是曬鹽之物,先選取合適的鹵地,潮水褪去後取海泥暴曬至極乾,然後放入池中以海水澆之,反複如此則鹵可用,而後將鹵水至於鹵盤之上,暴曬數日成鹽,無薪柴費故也。”
李傑問道:“曬鹽之法如此便利,為何朝中大臣大多不知?難道都轉運鹽使司沒有上奏嗎?”
錢大使沉吟片刻答道:“不是不上奏,而是上奏了也沒用,福建鹽場地處偏遠、交通不便,曆來不受朝廷重視,朝廷無暇他顧,隻要保證能夠完成定額的稅收就行了。”
聽完錢大使的話,更讓人覺得古代交通不便帶來的弊端,行政效率低下,明明有好的辦法卻視而不見,當然這其中也有使用曬鹽法私鹽更難管控的原因在內,不過也不能因噎廢食。
李傑一路見到的灶戶大多衣衫襤褸、赤腳蓬頭,除了成年男子,婦孺兒童大多一臉菜色,孩童的眼神中偶爾會流露出對未來的一絲憧憬,而大人們大多一臉麻木,仿佛認命一般機械地工作著。
眼前的這些情形不由得讓李傑心生震動,對於一個龐大的帝國而言這些人就像是機械中的一顆螺絲釘,在芸芸眾生中絲毫不起眼,想來大多數當代官員都不會去在意,從現代而來的李傑卻是心思沉重,既然來了這個時代,也許自己應該為他們做些什麼。
原先李傑對於推動鹽法改革還是功利心占了上風,不過今日所見所聞讓他改變了初衷,對於推行曬鹽法的念頭更加堅定,想起之前在策論中提及的讓更多的灶戶子弟參加科舉,而科舉最重要的便是教育。
明朝除了地方的府、州、縣學外,還設有社學,社學是洪武年間開始興辦的,主要的宗旨是基於敦風俗,行教化,是最基層的辦學單位,除了教化之外,也是初步文化知識教育的啟蒙性質的學校。
想到這裡李傑問道:“鹽場的社學如今辦得怎麼樣?”
錢大使聞言神色尷尬:“不敢欺瞞大人,社學如今日益弛廢,形同虛設,灶戶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實在沒有心思送子弟入學,就算灶戶子弟入得縣學,其他生員擔心名額被占用,也多有排擠。”
李傑聽完長歎一聲,想要改變鹽法任重而道遠,不說兩淮、兩浙這樣的重要鹽區,即使是長蘆、山東這樣次一級的鹽區,想要推行曬鹽法,以自己今時今日的地位怕是力有未逮。
不過這次副本的時間還很漫長,李傑堅信能在剩下的時間裡爬的足夠高,等到自己大權在握之時,也不會向現在這樣束手束腳,治大國若烹小鮮,急不得。
李傑兩人行至一片灘塗時,向著錢大使說道:“如今用的曬鹽之法還需要準備鹵水,何不將這一道工序省去,本官這裡有一個法子需要錢大使幫忙驗證一番。”
錢大使聽到李傑想改進鹽法心裡頗為不以為然,不過表麵上還是恭敬的問道:“大人請說,下官一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