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3 荒園生妖異(1 / 1)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1610 字 1個月前

聽到李仙宗一板一眼的解釋,李潼又是忍不住莞爾。

人所不了解的事情,慣以神異論之,這種現象,古今皆同。

像李潼後世常聽人講什麼科學的儘頭是神學,這話正確與否且不論,畢竟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站在已知世界規律的儘頭,麵前還是無儘的未知,發出怎樣的感慨都不奇怪。

但要是科學的起跑線跑出去沒兩步,就開始熱衷討論儘頭的神學,感覺總是有點怪異。

李淳風那《推背圖》神不神異,李潼了解不多,不敢輕作評論。但即便拋開這些神異,其人於天文曆法、術數算經並文史方麵造詣匪淺,貢獻頗大,這也的確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王府諸眾特彆是李守禮那誇張忘形的模樣,大概李仙宗也常常遭遇,所以張嘴便解釋家傳曆法、術數之學並不等同神仙方術。且其祖、父並為太史令,是有著立足實際的家學傳承,並不是誇言玄異、賣弄神奇的門風。

但就算李仙宗已經直言解釋,想想效果應該不大。畢竟他祖父仍是以方術知名,天文、曆法之類的學問,對於普通人而言還是難以理解:昊天有大道,能以人眼觀之而作解讀,不是神仙方法又是什麼?

甚至就連李潼,老實說都想舉手摸摸李仙宗沾一下仙氣,興許就能祛病避禍,就算沒效果也沒啥損失,倒能得個心安。

因為李仙宗的到來,王府特意準備了一場宴會迎接。與會者除了三王並一眾府佐之外,坊間一些權門鄰居也都派人前來,甚至神都城池內外道觀都派人入王府探望。

武後臨朝,雖然大力扶植沙門,但是道教作為李唐國教也長達幾十年之久,可謂根深蒂固,於民間影響力仍是極大。

像是神都城內規模最大的宏道觀,地在天街東側修文坊,占儘一坊之地,原是李潼一家舊宅的雍王邸。舊年其亡父李賢立為太子,便將舊宅捐為道觀,到如今仍是神都道場之冠,著名的道士如潘師正、郭崇真等人都曾在此布道,甚至就連李仙宗道籍都寄於此。

此前三王出閣,於民間引起的波瀾尚小,可是隨著神皇特授李仙宗入為雍王府長史,在宗教界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恰好時近端午,便有宏道觀道官登門主動要為雍王做些祈禳儀式。

且不論玄異與否,李潼其實不太樂意跟宗教人士有什麼深入接觸。除了容易滋生厭勝鬼祟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太費錢。

比如這一次宏道觀道官登門,反應最激烈還屬太妃房氏,直接捐施錦緞近千匹,求為先王厚積陰福。且不說這些祈禳儀式效果如何,反正這個財是實打實的破了。

李潼防得住兄弟敗家,沒防住娘娘燒錢,心裡很不爽,還得笑著吩咐家仆將這些錦緞財貨碼上車,送去宏道觀。

看到賬麵上財貨少了一大截,李潼不免惡意猜度,他奶奶之所以將李仙宗這個宗教人士派來他家,大概就是存念要用這些宗教儀軌消耗掉他家小金庫,防著他積攢錢糧、招兵買馬。

除了這些噱念以外,李潼大約也把握到他奶奶對於他們兄弟坊居一事的態度了。像他腆著臉請王賀旺擔任王府長史,希望能借一借鳳閣虎皮嚇唬人,這在他奶奶那裡是不可以的。

武則天以李仙宗取代王賀旺,基本上也算給他們三王劃定了一個日常交誼的範疇:“老老實實搞點方外養生,安心苟著,不要貿貿然衝進時局裡來給我添亂子!”

李潼雖然有些不爽王賀旺被替換走了,但也明白他個小奶貓感受如何不重要。

他奶奶百忙之中還肯對他家稍施關注,這已經很難得,大概還是因為他此前對薛懷義勸和不勸離。而且在這樣一個敏感時刻裡,他們兄弟能隱遁方外、求於安生,也的確是為數不多的一條活路。

想到這些,李潼又不得不慶幸,好歹他奶奶還是派了李仙宗來。李淳風這一脈道傳相對而言還很正派,搞點天文曆法、數學經史研究,要是派幾個煉丹道士來,他才抓瞎呢。

丹爐一起,金銀成灰,煉丹本就是一個燒錢活動,再說他奶奶都這麼表示了,他要不開爐給他奶奶煉點保健品又顯得不孝順。煉出丹來,要是讓他服食試丹怎麼辦?

李潼對自己小命這麼珍惜,日常連生魚片都不敢吃,更不要說去吃那些成分不明的爐底灰。

再說他年輕力壯的,吃點興許沒啥,真要把他奶奶吃出個好歹來,彆人不說,他叔叔們肯定是美得鼻涕冒泡:“小王八蛋居心不良,居然把我媽毒死了。弄死他!再讓咱們大唐社稷重回正軌。”

所以這種事是絕對不能沾,李潼自己琢磨很清楚,在他奶奶慈威下混日子雖然戰戰兢兢的,但要真是他叔叔掌權了,他才更完蛋。

現在武周代唐,資產重組,難免人心渙散,仨瓜倆棗他興許還能撿一點。真要皇帝歸位,內外齊心,他們三兄弟作為故太子李賢的兒子,那真是怎麼看怎麼礙眼,最好結果無非學學原本的李守禮,憋著勁的生孩子。

歡迎完李仙宗,李潼返回王邸,剛過儀門便見奶媽鄭金迎麵行來,便笑語道:“阿姨也要入府向李少師求問前程?”

鄭金聞言後嗬嗬一笑:“我有什麼前程指望,左右一生都緊傍阿郎。少師仙風清貴,還是不要去俗命汙眼。”

說話間,她便跟隨在郎君身後行入中堂,擺手屏退侍用人等,然後才又行近並降低語調說道:“我是想請問阿郎,宏道觀真人們幾時登門設壇?宅邸舊居人家敗壞,總是不吉利,還是要儘快祛滅凶穢氣息,才好安居啊!”

鄭金這麼一說,李潼又想起剛剛損失掉的那些財帛,更覺心疼,惡狠狠道:“端午正日就讓他們來,開壇唱上三天三夜大戲,內外都打掃得乾乾淨淨!”

“齋醮祈禳,可不是什麼戲弄玩笑!”

鄭金神情凝重,隱有薄斥李潼態度的不莊重,並又自顧自絮叨起來:“江安王一家門德太不端莊,難免汙穢存積。這幾日我常訪問坊間民戶,聽到許多舊事閒言……”

鄭金舊在大內,已經是消息靈通,如今入坊定居,少了許多約束,更成了名副其實的鄭打聽,短短幾天的時間,坊裡人事已經掌握個七七八八。

她所言江王李元祥一家不端莊,倒也不是隨口汙蔑,李元祥本身便以貪暴聞名,其子李晫在高宗朝以犯禽獸行而賜死家中。再聯係去年一家人大難臨頭,這座府邸倒真的像是一座凶宅。

鬼神玄異,李潼雖不執迷,但聽到鄭金這些嘮叨,心裡也隱隱覺得有些發毛,也覺得還是做點法事比較好,畢竟能得一個心理上的安慰,更何況錢都付了。

“其實、其實有一事,早前不敢告訴阿郎。現今既然道官真人要登門設壇,便也沒有顧忌……”

鄭金講到這裡,臉上便流露出幾分忐忑驚悸:“阿郎可知前幾日為何不讓你往西園去?”

“難道不是園事荒蕪、乏於整理?”

李潼聽到這話,不免好奇。

他這座王邸左右狹長,占地三十多畝,其中宅居建築隻是占了一半,另外一半則是一片園墅,前宅後園、這也是權貴家邸通常布局。

李潼一個單身狗,親長幼妹又都住在李守禮的雍王邸,即便是加上內外侍用人等,這家邸規模使用起來也綽綽有餘。

他此前想入西園逛一逛,看看能不能調整一下布局,搞搞園藝建設,日後用來集宴賓客。但卻被鄭金阻止說園墅荒蕪,乏甚可觀,這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情,便沒有過去,隻是吩咐鄭金先安排家人稍作整理。現在聽來,似乎另有隱情。

“其實、其實是因為園中有鬼異……我是怕阿郎入園招惹汙穢。”

鄭金講到這裡,臉色更顯凝重:“前日坊野打聽,據說舊江安王家門或有橫死人命,便都埋在西園……”

李潼聞言後,頓時皺眉:“有鬼異?阿姨見過,還是旁人見過?此事多少外人知?”

“哪敢讓外人知曉啊!早前我安排仆役去掃除穢物,入夜有人密報說聞鬼魂泣哭。我封禁園墅,不準旁人再入,另放雞鵝之類在內,到了白天再去,隻找到幾片羽毛散落……”

鄭金講起這些,臉色隱有煞白,可見真是驚悸入心。

然而李潼聽到這裡,眉頭卻又緊皺起來。他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方式本就不乏妖異,對此自然敏感,充分認識到世情乖張後,更是敬而遠之,不想沾染,卻沒想到自家宅邸居然又發生這種妖異事跡。

“謹慎是好,還是不可讓外人知。”

李潼先認可了鄭金的做法,但心裡還是感覺不怎麼踏實,稍作沉吟後,他便說道:“喚上阿九,咱們去看一看。”

“阿郎不要!還是等法事做完……”

“隻是看一看,若真神鬼怪異凶不可當,前宅也未必安全。”

說到底,李潼對於所謂超自然現象沒有太大的敬畏,之所以敬而遠之,還是怕由此衍生出來的人情刁難與構陷。最好在那些專業人士登門做法前先搞清楚究竟怎麼回事,心裡也有一個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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