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城南,一隊隋軍護衛著十幾名唐使,從汲郡北上。
為首之人四十出頭,長得濃眉星目,容貌端正剛正,此人便是此行李唐光祿大夫、宋國公、民部尚書蕭瑀。
進城之後,頓時一片繁華之景映入了蕭瑀的眼簾,鄴城雖也如長安那般分成高牆四立的坊,但鄴城保留時坊製度的同時,臨街房屋都是一個個屬於官府的商鋪,允許商人租賃店鋪販賣商貨,一年簽訂一次合約,但是對商人的要求是不能占道經營、不是無證經營、不能汙損街道等,否則吊銷經營權。
在此之前的城市之中也有市場,所有的商鋪都是集中在專門的市場裡,比如長安的東市和西市兩大市場,洛陽也有南市西市北市三大市場。
商人們必須集中在市場裡做生意,甚至還劃分出專門行區,一行行都是在一起經營的。而百姓則居住在一個個坊區裡麵,這坊區就有如後世小區,是封閉隔離式的,有坊門坊牆,就算是挨著街道的坊內居民,也不得在坊牆上開門開窗。街道兩旁更不能售賣擺攤。
這種設計易於管理、利於防禦,但不利於百姓生活,比如長安城的居民要買個菜,隻能去東西二市,居住在南城的百姓,一早去買個菜得走好幾裡路。
而且天不亮,坊門是不開的,一到天黑也不得出坊門上街。種種規定,使長安百姓生活極不便利。
而鄴城,臨街的全是官家店鋪,百姓買賣的話,隻要出了坊門即可買得到。也正是打破了街坊限製,鄴城顯然十分熱鬨,隻見街上人來人往,各色商鋪臨街而立,販夫走卒往來穿梭,一股安詳快樂之感蕩人心神。
蕭瑀的目光落在車窗外,透過鬆柏縫隙,可以看到大街上的情形,大街上的男女老幼大都體態豐滿、麵色紅潤,說明他們生活得比較富足,但他們的衣著卻比較簡樸,當然也有不少色彩光鮮的綢緞綾羅,但更多是寬鬆細麻。
李淵給蕭瑀的任務是通過談判拿到金城、枹罕、澆河、西平四郡,特彆武威被大隋占領以後,隴西—臨洮—枹罕(或澆河)—西平郡這條路是李唐走向西域,獲得馬源的必經之路,但後三郡被楊侗手下那夥人趁虛而入,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了下來,打生打死的李唐的憤怒可想而知。這幾個郡涉及到李唐最根本的強兵建設,因為若無馬,陸戰王者的騎兵根本組建不起來,李淵言外之意就是談判拿不回來,就通過武力爭奪。
但蕭瑀等相國更知道李淵眼紅大隋手中的會寧郡,蕭瑀曾出仕隋朝內史侍郎,對會寧郡十分熟悉,也知那邊有品相極好的銀礦銅礦,自大隋占領以後,每個月都有數百艘大船通過黃河將無數銅錠和銀錠運抵鄴城,為了讓搬運銀銅船隻避開水勢急湍的三門峽,大隋甚至在黃河左側入門以東的岩石上,開鑿一條運河。以避開黃河三門峽的行船風險。運河全長四百多米,寬三十米,深十米。兩壁陡立,上口比河底稍寬,岸邊也修一條棧道。
對隋朝來說,會寧郡的豐富金銀銅礦十分重要,但同樣也是李唐的所需的戰略物資,為了奪到這個郡,李唐遲早會向大隋用兵。
蕭瑀知道楊侗是不會退讓的,而李唐的軍隊和被三麵包圍關中又著實讓人擔心,若是一戰,蕭瑀替李唐感到擔憂。但李淵還是抱著萬一的心思,打算通過談判拿下枹罕、澆河、西平以後,等時機成熟,閃電拿下會寧和武威二郡,從而打通與突厥聯係的通道。可蕭瑀不覺得張狂霸道的楊侗會同意,最最重要的是李唐手中沒有任何交換的物件。沒有拿出絲毫讓楊侗動心的東西,人家怎麼可能會白白送你四郡?而這也是其他相國托病不來的原因,因為他們生怕惹惱了楊侗,像裴寂一樣被剃個光頭回去,到如今,裴寂都羞於見人呢。但他食君之祿,隻能忠君之事,儘一儘人事。
來到神武宮神武宮!
楊恭仁、孔穎達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三人彼此認識,這都是隋朝重量人物,尤其是楊恭仁,是在楊侗最危險時期追隨著的第一勳臣,在大隋的地位僅次於楊侗之,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孔穎達也不遑多讓,掌管著大隋義務教育,堪稱是萬千學子的‘師尊’,深受天下人的愛戴。這兩個大人物的迎接使他感到一種巨大的壓力。
蕭瑀走下馬車,快步上前行禮:“有勞兩位大人久候,罪過,罪過。”
楊恭仁笑道:“蕭相國是大隋貴客,我們一路多有怠慢,請多見諒。”
“一路很順利,隋軍護衛很好,楊大人言重了。”蕭瑀本有五百隨從,但大隋卻不讓他們入境,而是由隋軍護送他們幾名使臣東來鄴城。
這次蕭瑀肩負著與隋朝和解重任,且又是行空手套白狼之事,他心情有些緊張,自從大隋和李唐爆發並州戰役以來,唐朝一直處於挨打的局麵,使得關隴權貴都對朝廷不滿,尤其李靖兵臨關中的事件,也引起了關中百姓對李氏家族失去了信心。
旁邊孔穎達笑道:“本來應該讓蕭相國休息幾天,但我們估計蕭相國心裡也焦急,就先簡單談談吧!”
“呃!這卻不急。”
“……”楊恭仁、孔穎達麵麵相覷。
“二位大人,能不能讓我先拜見平陽公主?”蕭瑀非常無奈,因為他發現自己還是沒有想到如何談判,也不知道從哪裡做突破口,若是率性而為,那樣隻會讓錯誤進一步放大,於是對於之前一股熱血上頭便要馬上麵見楊侗的心思也淡了一些。
他想要先觀察幾日,搜集一些關於近來大隋朝堂的信息再下定義,這對於下一步至關重要,不了解對方,便不能將利益最大化。
蕭瑀想要先拖幾日,抽出時間全麵了解一下大隋再去麵見楊侗,至少得有談話的資本,而李秀寧顯然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我會向宮中傳話,至於麗妃見是不見,我也不敢保證。”楊恭仁笑著說道。
“多謝楊大人!”蕭瑀拱手一禮,
果然到了下午,禮部便傳來了著李秀寧的口諭。
李秀寧接見蕭瑀的地方叫鳳儀殿,逢年過節的時候,蕭後等皇家女子接見官員家眷,這是通例。
“臣蕭瑀參見公主殿下!”蕭瑀拱手行禮。
“蕭相國免禮,請坐。”李秀寧微微一抬手,她嫁到鄴城以後,過得非常快樂,楊侗沒有男女之見,更沒有因她是李淵的女兒有所堤防,她如今是飛羽弓騎的副帥,與水天姬一起掌管著這一支異族人軍隊,每天都跑去軍營去訓練兵士。
“謝坐!”
蕭瑀落坐以後,拱手道:“我奉聖命來和大隋和談,請公主助一臂之力。”
“是父皇的意思麼?”
“請公主過目!”蕭瑀呈上李淵親筆所寫的家信。
李秀寧拆開一看,父親沒有提及絲毫親情,隻是以一種命令的口吻,讓她說服楊侗,為李唐爭取到最大的利益,李秀寧心中一陣悲涼,說到底,自己在父親眼中,終究隻是一顆實現權力之爭的工具,而不是一個女兒。她看著熟悉的筆跡,此時竟是如此刺眼,看得她一陣目眩,心中絞痛到了極點。不經意間,忍不住想到了嫁入大隋時,大哥李建成說過的話“到了鄴城,一切以自己為重、一切以自己的丈夫為重、一切以楊家為重。”
她一咬牙,淡淡道:“父皇的意思我明白了。還請蕭相國回去轉告父皇:我隻是想說,我隻是一個女人,國家大事與我無關。當初我嫁給秦王,我就是秦王的妻子了,生是楊家的人,死是楊家的鬼。”
李秀寧秉性剛烈,尤勝男子,隻不過涉及到父親與丈夫之爭,這讓她很難做出選擇,幫助父親意味著會傷害到丈夫,幫助丈夫會傷害到父親,她夾在中間還難選擇,當這番話說出來後,心中也暢快了。
她固然隻是楊侗的一個側妃,可她很喜歡楊侗和現在的日子,楊侗相信她的才華,給了她展示的平台,不論軍政還是其他事物,楊侗從來沒有遮遮掩掩,並且十次裡至少有五六次采納她合理的建議,即使不采納,也會擺出道理說服她,而不是用丈夫的身份強壓下去,這令她十分溫暖。
楊侗跟她有共同語言,能聊到一起,不像其他人,在她麵前毫無反駁之力,往往她的奇思妙想,在李家時會被父兄被人當成笑話聽,在楊侗麵前她可以暢所欲言,楊侗不說全部認可,但也能給出合理的見解,往往一語就能說中要害,而她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在楊侗這不僅沒有受到偏見,楊侗往往耐心給她解答一些,甚至舉出佐證,反倒是她跟不上楊侗的腳步,往往楊侗隨口一句話就讓她想很久,甚至很久也不得其解,最後還得楊侗詳加解釋,總之,跟楊侗在一起,讓她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另類,讓一直孤獨的她很開心。
另外,楊侗真的很疼愛她!
在這男尊女卑、階級森嚴的社會,楊侗對她們姐妹的寵愛簡直是大逆不道、有悖倫常!
家仆婢女是家主財產,姐妹女子是家主的工具,不僅對其任意揮霍,還掌握著生殺大權!
李秀寧明明才華出眾,為何在自己家裡不受重視,甚至被剝奪了辛辛苦苦努力獲取得的軍權?
就是因為女子是外人,是遲早成為‘客人’的外人!以己度人,李秀寧被楊侗平等相處、一視同仁的想法做法震驚了、感動了。
想起到了嫁給楊侗之後的種種,楊侗從未強迫自己做過任何事,也從不勉強自己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為了讓她不會為難,更明確的讓她跳出隋唐之間的紛爭。
遇到一個尊重自己、愛護自己的丈夫,是何其之幸運?自己又如何舍得害他?
“公主,您畢竟是李唐的公主啊!理應為李唐的利益著想。”蕭瑀再欲再勸。
“潑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從我離開長安,踏上大隋土地領土那一刻,我就是楊家的人了!希望父皇不會再來為難我,我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我不需要蕭相國來教。”李秀寧臉色登時難看了起來,語氣十分冷淡,冷淡中還帶著一絲威脅。對於一個女人,在還沒有孩子的時候,丈夫永遠是第一重要的人。
李秀寧冷淡語氣使蕭瑀心中也很不悅,不過李秀寧畢竟是李唐公主和大隋秦王側妃,蕭瑀還不敢翻臉發作。
他臉上的笑容消去,淡淡道:“公主,再怎麼說,你終究是聖上的女兒,最起碼你也不想聖上心力交瘁吧。”
李秀寧也克製住心中的怒火,“蕭相國也是為人父的長者,您希望自己的兒媳不惜損害丈家利益向著娘家麼?還有,我聽說蕭相國是太宗武皇帝和太皇太後一手帶大的,您是不是應該先見一見含辛忍苦把您帶大的太皇太後?是不是先應該拜祭有生養之恩、知遇之恩的武皇帝?”
李秀寧性格剛烈正直,厭惡虛偽,最憎恨為了名利丟失骨氣、丟失親情的男人,很顯然,蕭瑀也在她鄙夷軟骨頭之列。
蕭瑀羞紅了臉!低著頭不敢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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