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鐵馬的煌煌大隋,也有足以讓人墮落的奢華。
溫柔坊便是其中之一,坊內中曲的百花館裡,絲竹管弦之樂聲聲入耳。
一間雅室,擺放著長桌椅子,長桌之上美酒佳肴琳琅滿目,正中一群彩衣歌姬正隨著音樂翩翩起舞。舞步翩躚之間皓腕勝雪,一股奢靡之氣撲麵而來。
在座客人酒過三巡,都變有些放浪形骸起來,坐在劉燕客身旁的是一名高盤雲髻的胡姬,此女相貌極美,尤其是異於中原女子的半遮半現的飽滿酥胸,更是令人饞涎欲滴,然而,劉燕客對這樣明麗照人的美人兒卻恍若不見,意氣消沉的自斟自酌。
酒是火辣辣的英雄烈,酒入咽喉,便會化作一團烈火,可再烈的火也驅不散劉燕客清冷寂寥的感覺。
酒入愁腸應易醉,原本酒量不錯的劉燕客幾杯下肚,腦袋就一片昏昏沉沉了。
劉德威向他舉杯道:“老弟,請酒。”
“請!”劉燕客連忙舉杯,強擠出一副笑容向劉德威還敬了一下。
“怎麼,老弟對身邊美人不滿意?”
“不不不,老兄莫要多想,小弟隻是有些心情不暢。”
劉德威哈哈一笑:“老弟年輕氣盛,正值風發正茂好年華,那有那麼多解不開的心結,不就是受到處罰了嗎?就當年輕不懂得,買個教訓,下次補回來便是了。你看孫鳴、謝顯,這倆家夥比你更慘,各降兩級,他們不也照樣玩得高興嗎?”
在起整風運動中,遭殃的不僅是劉燕客一個,還有許多三法司的官員,幾乎都和劉燕客一樣,在執行公務的時候,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誤,結果都遭到了清算。
當然了,大家並不知道這是喬師望捅出來的婁子,否則,估計在座一些人會掀起桌子,暴打喬師望一頓出氣,這也是楊侗沒有公布舉報人是喬師望的用意所在,他以前看過一個新聞,說是一名一無所有的罪犯滿刑歸來以後,滅了舉報人滿門。
這種慘劇,楊侗自不願意發生在自己的王朝之中,而且即便喬師望沒被捅死,若是因此受到孤立、仇視,以後還敢舉報不良之事嗎?
九成不會。
換作楊侗也不會。
前世他就想舉報同村一名強奸犯,結果看到電視上的罪犯被隻露五官的頭套保護得嚴嚴實實,反觀舉報人,隻是馬馬虎虎的遮雙眼,於是他生怕罪犯事後報複,不敢舉報。人皆此心,終使罪犯明目張膽的走在陽光之下,正義得不到伸張。
事實上,喬師望也在法與情之間猶豫了許久,但因為他還年輕,熱血還在、責任心也還有,於是咬著牙舉報了,而朝廷對他的保護,無疑讓他放心了,但對於受到處罰的同僚終是心有愧疚,這才順著大家之意,請了這場酒,借機彌補心中愧疚感。
而這時候,那個名叫孫鳴的禦史,正埋首在一名胡姬能悶死人的胸脯,追逐兩枚紅葡萄,吻得那胡姬嬌笑不休,而名叫謝顯那貨已經醉得兩眼發直,坐在那兒搖搖晃晃,像一個不倒甕,臉上全是唇印。
至於沒羞沒臊的程咬金更放得開,背坐在他身上的胡姬上身已裸,從她一竄一竄的身子,以及活崩亂跳的兩團肉來看,顯然已是及履及劍了。
劉燕客看得苦笑搖頭,興致依舊不高。
這時,一名禦史的臉從一名妖嬈胡姬裙底抽了出來,笑眯眯地說道:“老兄有所不知,劉兄喜歡的是端莊溫婉女子,這些胡姬雖是妖嬈,並不符合他的品味。”
劉燕客這邊眉頭一蹙,忙得不可開交的程咬金卻已大包大攬了起來:“這有何難?百花館啥美人都有,快去,幫我們這位兄弟選位端莊溫柔的才女來!”
頓時歌舞立止,眾多歌姬嘻嘻笑著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一名身披紗羅對襟窄袖衫的女子姍姍而來。
這女子姿容不算十分出色,但濃鬱的書卷之氣不似風塵中人,倒似是被逼為娼的大家閨秀,神情甚是淒婉,帶她來的女子向劉燕客的側影一指,便笑嘻嘻湊到程咬金身邊,蹲下身子觀看研究。
劉燕客猶自推辭:“不了、不了,好意心領,隻是劉某今日實在沒這興致……啊,你你你,給我站住。”
正說著的劉燕客突然冒出一聲大吼,嚇得臻至巔峰的程咬金熊了,像隻小狗一般在趴在兩坐大山之間嗅嗅舔舔的孫鳴也嚇了一跳,霍然抬起頭來;謝顯也把發直的眼神向這邊看去。
眾目睽睽之下,劉燕客一躍而起,飛快上前,一把抓住那掩麵而逃的文雅女子,粗暴的拉下她掩麵雙手,一張臉都變得扭曲了起來,氣急敗壞的大吼:“原來是你,果真是你。”
那女人驚惶失措:“你你你認錯人了。”
“是你、是你、就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就不是我。”
聽著這番有趣對話,滿廳為之一靜,緊接著便發出一陣陣歡快笑聲。
是人都看出兩人熟識。
“哼、哼、哼!”劉燕客臉色猙獰地道:“認錯人?怎麼可能認錯人,要是我認錯人,我劉燕客從今以後改名劉嫖客。”
“哈哈…”
“嘿嘿!”
“嘻嘻。”
廳內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程咬金把軟了的物件在那蹲下的女妓臉上擦了幾下,在對方嬌嗔不依中塞回了褲襠,一邊係上褲帶,一邊嘿嘿笑著問:“這女人是怎麼來頭?”
使勁擦臉的小女妓笑嘻嘻地說道:“這是我們的琴師,我們都叫她瑩瑩姐,她好像得罪東主,現在她也要接客,不過她不乾,被餓了幾天飯。”
程咬金眼珠一轉,這東主好像觸犯了逼良為娼的大罪啊,說不定還能立下一功呢。不過想到滿廳都是搞律法的,是這方麵的行家老手,哪有自己立功的機會啊?念及於此,又大是喪氣起來,索性坐在一邊看起了熱鬨。
這時候,“劉嫖客”將那女子抓到燈火通明之處,仔細一看,果然是在雙遼郡坑了他的徐瑩瑩姑娘,刹那之間,牙齒咬得咯咯響,憤怒的像是一頭發怒的公牛。
隻是他畢竟是讀書人出身,更沒有打過女人,所以雖然恨得發狂,卻想不出整治她來泄恨的辦法,隻是用充滿血絲的雙眼死瞪著脹得臉皮通紅的徐瑩瑩。
這架勢,倒像跑來捉奸的丈夫,逮到了偷情妻子的一般。
“看樣子,劉兄不用改名了。”喬師望也認了出來,他念頭一閃,對眾多女妓揮一揮手,說道:“人家舊時情侶相會,有老多老多話要敘舊。大家先出去吧!”
“喏。”
這種事情以青樓並非罕見,女妓或許沒見過,但多少聽過情人會麵於青樓,兩者淚眼相望,然後設法贖身美好故事,以為自己也遇到了這種‘話本’故事,所以不但沒有懷疑,反而看得興致勃勃,不過雖然她們也想看戲,可顧客是天,她們不敢不遵,便笑嘻嘻的把那個被程咬金整癱了的胡姬扶起,準備要走。
喬師望心下一動,又向劉德威、孫鳴、謝顯等人說道:“天色晚了,大家就在此歇息歇息。”
眾人酒也夠了,又看了程咬金火辣辣的現場表演,心火早就直早,隻是他們不敢像程咬金在大庭廣眾之下快活,喬師望這話可謂是大得人心,眾人便紛紛響應,各自摟著美人搖搖晃晃離開了。
喬師望走了過去,攬住“劉嫖客”的肩膀,笑吟吟的說道:“來來來,咱們這邊說話!”
他示意那位驚見故人而驚慌失措的徐瑩瑩不要動,把‘劉嫖客’拖到了劉德威這邊,壓低聲音道:“劉兄,說起來,徐姑娘也是身不由己,她和你無親無故的,不坑你她能坑誰呢?再說了,你要是穩得住,能被他坑嗎?”
“……”“劉嫖客”滿臉脹得通紅,訥訥無言,心中也不禁反思起來:是啊,要是自己行得正、走得端,能上當受騙嗎?如是一想,對徐瑩瑩的恨意倒是消散不少。
“小弟我也算是見證者之一,看得出劉兄對此女是動了真情,哈哈,愛也好,恨也罷,無論如何終是一場美好的緣份。今兒小弟給你做個冰人,為這位徐姑娘贖身,送與你作妾。她從此跳出風塵不再受人擺布,而你呢,可讓她侍候你一生一世以作補償,可好?”喬師望愧疚最大的人就是“劉嫖客”了,若非見證了他和徐瑩瑩的‘美好邂逅’,也不會想到投訴,說不定也弄不到今天的侍郎之職,然而他升了,這位倒黴的‘劉嫖客’卻不升反降,所以他打算把這女人贖了補償他。
“劉嫖客”聽了,連聲拒絕:“那怎麼能行,要贖也是我自己贖,哪能讓喬賢弟破費?”
“瞧瞧,動真情了?”
“這……”“劉嫖客”的臉更紅了,一時間心亂如麻,老實說,最初他是因為此女長得像自己的嫂嫂才天生親近,可在相處的一段時間內,他被徐瑩瑩的一顰一笑、溫柔婉約、多才多藝吸引住了,後來之所以恨得那麼深,未嘗不是責之深,而現在讓喬師望一挑明,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是對徐瑩瑩念念不忘,可她隻知道這女子是盧氏侍女,具體流落何方,如何得知?
然而現在,卻又在意外之中出現了,是巧合,還是又一場欺騙?
喬師望見他呆呆愣愣,便走到一邊,對徐瑩寶說了幾句話,徐瑩瑩一聽喬師望要為她贖身,送給劉嫖客,頓時又驚又喜,隨即又惶恐不安。
她是範陽盧氏培養出來的工具,一般情況會,要麼淪為主家某人侍妾,要麼被送人,而她因為彈得一手好琴,被安排到百花館當名琴師。但因為盧氏敗落,盧豫、盧仁朂、盧茂之等知道他坑過劉嫖客的人都死了,她仿佛失去了價值一般,要被安排做皮肉之商女,但畢竟是飽受盧氏族學教育的人,廉恥禮儀之心不弱於大家閨秀,是以一直不願接客,可是餓了幾天之後,無奈屈服,誰想到養好精神,第一個接待的對象居然又是劉嫖客。
老實說,她也有一種又驚又怕又喜歡的感覺,而她已經二十三歲的年紀,在歡場中算是人老珠黃了,再加上姿色又不算傾國傾城,要是脫離苦海,成為當朝禦史一名妾室,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可是想到那一份仇怨,她又害怕極了。雖說由不得她選擇,但是這位劉嫖客能理解她的苦衷麼?如果他懷恨在心,豈非是蹂躪折靡、虐待欺壓加身?
喬師望看出她的擔心,便說劉嫖客性情為人以寬其心,又說劉嫖客對她也念念不忘,接下來的話可是聽得徐瑩瑩俏臉通紅,她羞人答答地點了點頭,鼓起勇氣向呆呆愣愣的劉嫖客走了過去。
“劉兄醉酒了,徐姑娘你可要好好侍奉他,待明天一早,你便收拾行裝隨他走吧,劉兄孑然一身,以後可都要你照顧了。”
“嗯。”徐瑩瑩頭也不敢抬,含羞低聲應了,將木然的劉嫖客帶去了自己的閨房。
徐瑩瑩的閨房溫馨淡雅,她望著以後要侍奉一生的劉嫖客,一時間不知所措。
劉嫖客喝了不少酒,腦子一片昏沉,看著這個讓她又恨又愛又難以忘懷的女人,氣咻咻的吼道:“給我脫!”
徐瑩瑩嚇了一跳,連忙一扯衣帶,又羞又怕的把自己剝成光溜溜小白羊,就在她雙手不知捂上還是捂下之時,劉嫖客一把抱住她便撲到了床上,把心中的滿腔憋屈怨氣都化作行動。
看樣子,這恩怨難分的一男一女是打算一泄方休泯恩仇。
……
曲終人散的大廳狼籍一片。
隻剩請客的喬師望和爽夠了的程咬金,前者要為徐瑩瑩贖身,彌補自己對劉嫖客的傷害,後者晚上必須回家,於是兩人一起,去幫徐瑩瑩為理了贖身事宜。
朝廷規定青樓不得強留有心從良的女妓,更不能故意刁難,否則可向官府報案,官府將會判處一文不付的將強製放良,所以遇到這種情況,青樓更願意私了;更何況徐瑩瑩“人老珠黃”,不知道她有多大來曆的白花館掌櫃樂得“廢物利用”,稀裡糊塗的開具證明,收了錢,隻需拿去落了籍即可。
“小喬,怎麼回事?”出了百花館,程咬金便問道。
“這徐姑娘也是個可憐人,被範陽盧氏用來阻止查案……想不到盧氏完了,她也流露了青樓……”喬師望是局中人,自然知之甚詳,之後劉嫖客更是因為她而接近盧茂之,搶占了許多證據,給破案提供了不少幫助,此時夜風一吹,酒意上湧,喬師望便一股腦的把前因後果給說了
所謂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程咬金聽了這話,頓時激動了起來,他記得那名被她非禮的小女妓說過的話“‘這是我們的琴師,我們都叫她瑩瑩姐,她好像得罪東主,現在她也要接客……’”
這兩邊的話一一對照,程咬金得出了個結論——百花館乃是範陽盧氏的產業,如今正常營業,說明還有盧氏作孽在這兒主事,告訴聖上,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小喬,天已經很晚了,你知道,我和房尚書一樣,是個怕老婆的…我我我…先走一步哈……”
念及於此,程咬金也不管喬師望了,丟下一番話,便翻身上馬,然後在喬師望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下,揚長而去。
程咬金離開溫柔坊,便抄近道過了新中橋,直奔紫微城左掖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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