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紅燭(1 / 1)

世子很凶 關關公子 1313 字 25天前

月如銀勾。

肅州城外,萬裡黃沙上繁星點點。

萬千早開的花朵,隨著風兒掀起浪潮般的漣漪,花海正中,木屋散發出昏黃的光芒,遙遙可見露台、廊柱上都掛上了紅花彩帶,窗戶上也貼上了喜字。

天地寂寂無聲,兩個人影從遠處行來,手拉著手,在夢幻般的景色中緩緩前行,斷斷續續的話語隨風時隱時現:

“令兒,我……我是你姨……”

“呃……以後不是了,不過也可以這麼叫,姨娘嘛……”

“什麼姨娘,那是孩子叫的……對了,按照規矩,誰先進門誰是姐姐,我現在進門,湘兒和蕭綺以後都把我叫姐對吧?”

“嗯,應該是的。”

“什麼叫應該是的?令兒,你一個大男人,還管不住夫人不成?……不過不許管我,我可提前是和說好,你要是連我的話都不聽,我就下去找王妃告狀……”

陸紅鸞單手提著裙擺,在花叢中緩步穿行,嘴上一直東拉西扯的說著話,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掩飾著心中的緊張和窘迫。

許不令提著燈籠,拉著陸紅鸞在花海中行走,不急不緩、不緊不慢,畢竟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散散步了。

從抵達長安開始,兩個人便走在了一起,以前是這樣,往後也是這樣,永遠不會分開,所謂婚禮,隻是彼此人生路途上的一個儀式,很重要,必須得走,但沒法在彼此拉滿的感情上,再多增加一點半點,因為早就滿了。

有的愛是平平淡淡溫潤入水,有的愛是轟轟烈烈跌宕起伏。

對許不令來說,更喜歡前一種,能平平淡淡的牽著手一起白頭,誰會想去經曆什麼‘生生死死分分合合’,家在身邊、人在跟前,便已經是世家最大的福氣了。

閒話家常間,兩個人來到了木屋的露台下。

許不令打開木屋的房門,露出裡麵寬大的居室,除開木馬、秋千等他小時候玩的物件,最顯眼的便是一張巨大的床,大到睡十個人都不擠,上麵鋪著大紅色的被褥,繡著鴛鴦和喜字。

燈台上燃著紅燭,擺放禮器的台子上,放著兩個托盤,裡麵放著鳳冠霞帔,和一套新郎的紅色袍子。

許不令來到妝台前,抬了抬手:“陸姨,我給你梳頭換衣裳。”

陸紅鸞瞧見方圓數裡都沒有外人,隻有她和許不令兩個,心裡放鬆了不少。在門口猶豫了片刻,才踏入木屋,左右掃了幾眼:

“令兒……來真的?”

許不令略顯無奈,聳了聳肩膀。

“……”

陸紅鸞緊緊攥著裙子,猶豫良久,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寶貝疙瘩,慢吞吞的走到妝台跟前坐下,看了看鏡子裡麵的嬌美容顏,臉色猛地紅了。

許不令拿起木梳,解開盤好的發髻,輕柔梳理。往日沒少給陸紅鸞梳頭,對於這門手藝還是很在行的。

寬大木屋內十分安靜,隻有木梳穿過青絲時的細微聲響,和時而急促、時而平緩的呼吸聲。

陸紅鸞神色稍顯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在長安城時,隻有彼此兩個人的時候。看著鏡子裡認真梳頭的許不令,她想要和往日一樣隨便說點閒話家常,可此時此刻,卻找不到半點話題。

直到許不令盤好頭發,要給她換裙子的時候,她才扭了扭肩膀,小聲道:

“哪有新郎官給新娘子穿衣裳的,你去屏風後麵換,我自己來。”

許不令抿嘴笑了下,沒有拒絕,拿起托盤裡的紅色長袍,走進了屏風後麵。

陸紅鸞站起身來,發髻間的珍珠步搖顫顫巍巍,她瞄了眼台上的紅裙,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道:

“令兒,我好像還是蕭家的媳婦……”

許不令在屏風後麵換著袍子,微笑道:“蕭綺還是你姑,已經寫了信給陸家,解除了婚約。”

陸紅鸞稍稍鬆口氣,這才拿起嫁衣,仔細打量幾眼:“你想的還挺周全……不許偷看哈。”說著背過身去,解開了腰間係帶。

許不令這種時候,自然不會偷看姨換衣裳,做出翩翩君子的模樣,站在屏風後麵安靜等待。

外麵窸窸窣窣的聲響,許久才停下,繼而陸紅鸞的聲音再度傳來:

“好了……出來吧。”

許不令走出屏風,抬眼看去,紅燭的燈火下,女子一襲嫁衣,端端正正的坐在繡床之前。腰襟上用金絲勾勒出飛鳳紋路,緊緊束在腰間,勾勒出珠圓玉潤的曼妙曲線,紅色繡鞋縮在裙擺下麵,手兒依舊疊在腰間,卻明顯比往日多了幾分羞澀和緊張。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還微微低頭縮了下。

哪怕蓋頭遮住了動人臉頰,眼前的場景依舊讓人因驚豔而迷醉。

許不令駐足打量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正衣冠,緩步上前,去拿禮器之間的金秤杆,準備掀蓋頭。

陸紅鸞雖說緊張的腦殼發懵,但婚禮的流程還記得,發覺許不令動作不對,忙的道:

“還沒拜堂呢……你是迎親的新郎官,怎麼能直接掀蓋頭……”

“哦……差點忘了……”

許不令拍拍額頭,放下秤杆,來到陸紅鸞麵前,背對著蹲下身。

陸紅鸞蓋頭下的嘴唇緊抿,小心翼翼的趴在了男子寬厚的脊背上,抱住了許不令的脖子。繼而身體微微一輕,被背了起來,往木屋外走去。

不是第一次趴在許不令背上,這一次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陸紅鸞感覺心裡藏了好多話,此時卻一句都說不出來,生怕說出一個字,就破壞了這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氣氛。

沿著萬千花朵漫步行走,漸漸來到了鴛鴦湖的邊緣。

湖麵波光粼粼,皎潔月色下,一座小石墳安靜的立在湖邊,墳前同樣擺上了紅燭。

許不令腳步慢了幾分,直至在墓碑前停下腳步。前世今生早已經模糊,但當前心中刀絞般的感覺是真的,壓不住,也從未想過去壓。

陸紅鸞從許不令的背上下來,知道自己身處哪裡,安靜的站在許不令身側,沉默許久,才小聲念叨一句:

“姐姐,對不起……我……我以後來照顧令兒,當年拜把子燒黃紙的事兒,就算了……我以後改口叫你娘……你想罵就罵我好了……”

許不令表情安靜,端端正正的站在墓碑前,柔聲道:

“娘不會怪你的,若是泉下有知,高興還來不及。”

陸紅鸞沉默了下,微微頷首:

“不怪我就好……那……拜堂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寂靜花海之中,男子的嗓音不知為何而顫抖。

平如鏡麵的鴛鴦湖內繁星點點,湖畔的一點紅燭,似乎和星海、大地同時融為了一體,若天地有靈,想來肯定看得到。

極遠處,王府大殿的屋脊上。

滿頭白發的蟒袍男子,手中拿著個尋常酒葫蘆,裡麵裝的是從長安帶過來的斷玉燒。

肅王妃走後,他便再未喝過斷玉燒,並非遠在西涼買不到,而是陪著喝酒的人已經不在了,再好的酒喝起來也索然無味。

不過今晚,顯然是得喝上幾口。

因為那個人不管仙去至何處,今天晚上,肯定會看向這遙遠的西北蠻荒,看向彼此一點點開辟出來的花海——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今天都在這裡。

許悠拿起酒壺,仰頭喝了半壇酒,又抬起手,將清涼酒液灑向了腳下的大地,輕聲念叨,隨風而起:

“咱們兒子,今天成婚了,新娘子是你最喜歡的小酸蘿卜,不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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