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陳思凝起身穿上鞋子,回頭看了眼——崔小婉和祝滿枝躺在被窩裡,已經睡熟了。
為防驚醒兩個姑娘,陳思凝動作很輕,將衣裙套在身上後,拉上了幔帳,抬眼看向隔壁的房間,眼神稍顯糾結。
從南越跑出來,千裡迢迢跑到北齊,陳思凝的初衷,自然是按照父王的意思,來個‘舍身飼虎’什麼的。
可這種事情,私下裡胡思亂想的時候是一回事兒,真到了許不令身邊,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難以啟齒。
而且,許不令身邊女子亂七八糟的關係……
陳思凝桃花美眸中顯出幾分古怪,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
帝王之家本來就亂不假,但大多時候都是政治聯姻,迫不得已為之;哪像許不令這樣,前太後、前皇後、姨,光不該碰的寡婦就仨,還有兩對師徒,其中還有自己師長;若是換做其他男人,陳思凝百分百認為是那種荒淫無度、大逆不道的暴君,得在史書上唾罵幾千年那種,可偏偏她認識的許不令,又是個克己複禮、目無貴賤之分的真君子。
反差如此之大,陳思凝都已經弄不懂許不令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無論如何,事實勝於雄辯。她身上還有宋氏的血統,宋暨正兒八經的遠房侄女,這要是在和許家和親,豈不成了三世同床……
陳思凝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都不敢去想那場麵,站在屋裡猶豫了片刻,又走向了幔帳,準備繼續睡覺。
隻是此時,隔壁的房間裡,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吱呀——
他還沒睡?
陳思凝望了眼房門,遲疑片刻,反正都起來了,想想還是打開門,來到了廊道裡。
客棧不大,天色太晚已經關了門,大廳裡隻剩下一個看店的小二,坐在櫃台後麵烤著火盆。
許不令肩膀上站著小麻雀,正在下樓梯,瞧見陳思凝出來,開口道:
“陳姑娘,還沒睡?”
陳思凝站在護欄旁,勾了勾耳畔的頭發,微微頷首:
“聽見動靜出來看看,嗯……許公子也沒睡?”
許不令抬手指了指肩膀上的小麻雀:
“依依渴了,給它找點水喝。”
小麻雀蹲在肩膀上昏昏欲睡,聞聲嘰嘰喳喳反駁了兩句,應該在說“誰渴了?明明是你長夜漫漫睡不著,欺負鳥不會說話是吧?”。
陳思凝自是聽不懂依依的意思,‘哦’了一聲,左右看了看:
“我……嗯……”
許不令知道陳思凝是來找他的,沒有讓人家姑娘為難,繼續往樓下走去:
“反正都沒睡,要不喝兩杯,一晃也好長時間沒見了,上次都沒來得及和陳姑娘道彆。”
“哦,好。”
陳思凝這下也不用找借口了,順勢跟著走下了樓梯,來到客棧的大堂裡。
許不令在酒桌旁坐下,讓小二取了壺酒,又用小碗盛了點清水,握著小麻雀湊到水碗旁。
小麻雀半點不渴,可耐不住許不令的殷勤勁兒,還是勉為其難地啄了兩口。
陳思凝非常喜歡小麻雀,看了幾眼後:“我來喂吧。”
許不令把小麻雀遞給陳思凝,轉而拿起酒壺,倒了兩碗酒,詢問道:
“令尊的身體如何了?”
陳思凝低頭梳理著小麻雀的毛發,點頭道:
“有鐘離姐留下的藥方,如今用藥調養,已經好多了。還得多謝許公子孤身涉險尋來了解藥,若非如此,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順勢而為罷了。”
許不令端起酒碗抿了口,想了想:
“陳姑娘大老遠從南越追到這裡,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兒?光是阿青嘴饞的話,在樓船上等著即可,我開年就回來了,沒必要跑北齊來。”
陳思凝自然是有要緊事,但和親的事兒,她現在根本不敢開口。
陳思凝也端起酒碗,和許不令輕輕碰了下:
“嗯……我從小待在南越,未曾離開過,就是想出來長長見識。順便……確實有點事兒,想和公子商量。”
許不令點了點頭:“咱們也算出生入死的關係,但說無妨。”
陳思凝心思暗轉,稍微斟酌了下,才開口道:
“公子幫了我幾次,又救了我爹,幫我報血仇,對我有大恩,哪怕為公子赴湯蹈火,我也不會皺下眉頭。反過來,我也幫過公子,若是我有危險,公子也會鼎力相助,就和在魚龍嶺時一樣。”
許不令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陳思凝坐近了些,認真道:“不過,這些都是私下裡的交情。如果你我隻是江湖人,義字當頭,自然不會做忘恩負義之舉。但國家大義大於私人小義,公子肩上扛著天下萬民,有時候不得不做出舍小義而取大義的舉動……”
陳思凝說了兩句,覺得有點繞口,便轉而說起了路上聽到的故事:
“我過來的時候,聽一個老人家說過。北齊這邊,以前有個拓跋王庭,是北齊的藩屬,占據著東邊最肥美的草原。北齊需要大量戰馬,便對拓跋王庭動了兵。拓跋王庭的公主拓跋靈,到北齊都城求和,嫁給了一個王侯之子。那個王侯之子當時答應,不會對拓跋王庭動兵,可後來形勢有變,北齊想複國不能沒有優質馬場,在國家大義之下,那個王侯之子,還是食了言,親手滅掉了拓跋靈的家族……”
許不令聽見這個,便明白了陳思凝的意思——陳思凝怕他一統天下後,在有必要的情況下,徹底鏟除南越陳氏這個不穩定因素。
站在私人角度,這樣很愧對陳思凝;但站在天下的角度,‘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情不立事,善不為官’,婦人之仁,套用在國家大事之上,禍及百年。
對於陳思凝這個問題,許不令沉默了下,講述起了這個故事的下半篇:
“這故事,你隻聽了一半。”
陳思凝一愣:“你知道這件事?”
許不令守得就是北齊,對這件事還真知道一些,他點了點頭:
“那個王侯子弟,叫左啟明,北齊上一任國師。拓跋靈,是左清秋的生母。當時兩人成親後,北齊君主還賜了金刀給拓跋王庭,讓拓跋王庭轄嶺鯨海沿線,以打消拓跋王庭的擔憂戒備之心。
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拓跋王庭仗著這層關係,之後十餘年瘋狂擴張領土,甚至把觸手伸到了幽州,和遼西都護府接觸,暗中做起了走私生意,給遼西軍提供戰馬換取銅鐵鎧甲。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陳思凝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些是是非非,她皺了皺眉:
“若真是如此……拓跋王庭算是咎由自取了,可憐那個拓跋靈,為家族做了這麼多,結果……”
許不令端起酒碗抿了口:
“是啊。敢挑戰統治者的權威、暗中資敵,換做是我,照樣會把拓跋王庭趕儘殺絕。當時左啟明受封國師,家國難兩全,即便妻子是拓拔靈,也不可能偏袒。”
陳思凝抿了抿嘴:“即便情有可原,他還是違背了夫妻間的諾言,他如何對待拓跋靈的?”
許不令輕輕歎了聲:“北齊國師,皆為人傑,左啟明自知愧對拓跋靈,平滅拓跋王庭後,卸去職位自我放逐,從此世上再無左啟明。至於拓跋靈,我倒是不知道結局。”
“……”
陳思凝沉默了下,倒是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了。
許不令飲儘杯中酒後,放下酒碗,認真道:
“我知道陳姑娘,擔心我以後會把陳氏一族斬草除根,想讓我給姑娘一個承諾,但這個承諾我給不了。若陳氏不安分,該滅的時候,我和姑娘都沒選,就和左啟明一樣。這個選擇權在陳氏一族手上,你勸你爹,比勸我有用。”
陳思凝抿了抿嘴,瞄了許不令一眼,終是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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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算請假吧,就寫了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