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福消受!
其實這話,真不是謙虛。
紫魚袋?我陳正泰如今還缺人關注嗎?
至於時刻入宮?也許很多人都覺得這是殊榮,可在陳正泰看來,這卻也未必是什麼好東西。
要是這後宮裡頭,哪一個幾乎不受寵愛的後妃莫名其妙的有了身孕,那這算誰的?
不是我陳正泰的,這說出去也得有人信哪。
所以陳正泰決定再三推辭,好歹陛下給一點實惠性的東西吧,哪怕是多給幾塊地也好啊。
可李世民卻堅持道:“且不論你我乃是君臣,但說長者賜,不可辭,卻之不恭。也不能這般一味推辭了。就這樣吧,往後要時常入宮來拜見你的母後,看看你母後的身體。”
這算是把話說死了的節奏了,陳正泰自覺無話辯駁了,隻好乖乖地道:“喏。”
李世民隨即將目光落在長孫衝的身上。
他現在突然發現,這個外甥實在討人喜歡。
雖然從前總覺得長孫衝是個糊塗孩子,可現在……橫看豎看都很順眼,於是感慨的對長孫無忌道:“無忌啊,你生了一個好兒子。”
這簡短的不能再簡短的話,讓體會了過山車的長孫無忌,一時手足無措。
畢竟一開始,他還沉浸在自己的妹妹駕崩的痛苦之中。轉過頭,發現自己的兒子竟把武樓給點了,長孫無忌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下要完。可誰曉得,轉眼間,大悲竟又變成了大喜,原來兒子燒了武樓,是因為要救自己的姑母。而自己的嫡親妹妹,竟是死而複生了。
一想到這個,他便覺得今日自己的腦子有些麻木,心裡感慨萬千,這人生真的無常啊。
緊接著,陛下的這一句你生了一個好兒子,令長孫無忌頓時心花怒放。
當然,這不是因為自己的兒子得到了誇獎。
而是他很清楚,陛下對於衝兒的態度得到了根本性的轉變,陛下一旦對長孫衝的態度變成了信任,那麼對於長孫家的未來而言,必是有著巨大的裨益。
長孫無忌忙道:“陛下,犬子……無狀,竟敢火燒……”
李世民擺擺手,神色輕鬆地道:“這無妨,不過是一個武樓而已,隻要觀音婢無恙,即便是把宣政殿燒了,那也是有功的。”
長孫無忌忙點頭,他還是清楚陛下對自家妹妹的在意的!
等過了半個時辰?又熬了一碗粥來,給長孫皇後吃下,長孫皇後氣色恢複得更好了?此時神誌清醒,得知陳正泰看出自己的症狀?為了急救?居然敢帶著長孫衝跑去武樓放火,心裡不禁唏噓。
此時不免對李承乾道;“太子?你這師兄是很有本事的人,眾皇子和你年齡相差不小?你們兄弟之間?難以守望相助。可陳正泰既是你的師兄弟,也是你的妹夫,你素來性子急?凡事要多聽聽他的意見。”
這是長孫皇後的真心話。
為人母親的?怎麼會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呢?
自己這個兒子,聰明是聰明?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性情不好,說難聽一點?這種性情不穩的人?其實是不適合做天子的。
可他是嫡長子啊?又是自己親生的,他將來不做天子?誰來做呢?
就在方才,即將彌留之際,長孫皇後以為自己與這個世界將永遠隔絕的時候,除了對於這個世界的惋惜之外,便是擔憂這個兒子了。
想到沒有了自己在這個世上,沒有了自己的袒護和庇佑,皇帝這麼個如鋼鐵一般的性子,再搭上太子這爛漫的性情,這世上再沒有人給他們父子二人居中調和,天知道最後會發生什麼。
任何太子一旦被廢黜,結局都是極悲慘的。
長孫皇後覺得自己已經死去了一次,正因如此,才知人生可能隨時遭遇不幸,因而做了這麼個交代。
她一直都覺得,陳正泰性子好,為人也忠直,絕對是一個可以托付性命的人,他今日急救她,擔著巨大的乾係,若是她不能醒來,陳家隻怕未來的恩榮便要不再了。可即便如此,陳正泰依舊挺身而出,這不是普通人可以下定決心的事。
讓太子凡事都和陳正泰商量,能讓長孫皇後安心,將來她當真駕崩,也可瞑目了。
李承乾眼角的餘光,感激的掃了一眼陳正泰,而後乖巧的應下:“是,兒臣記住了。”
“這便好。”長孫皇後麵上帶著欣慰,她知道李承乾不是一個聽話順從的人,不過……好像這句話,李承乾應當會聽進去的,這兩個小子,本就性子契合,又是玩伴,這麼多年在一起,沒見紅過臉。
長孫皇後隨即道:“陛下,臣妾有些乏了,當歇一歇,現在已無事了,陛下就不要擔心了。”
李世民細細地觀察長孫皇後的氣色,覺得不錯,此時總算放下心來。
於是他道:“既如此,那麼觀音婢好好休息。”
說罷,他便帶著太子和陳正泰等諸人出了寢殿。
隨即,李世民親自到了武樓一趟,這裡的火已熄滅了,值守的宦官和禁衛個個嚇得麵如土色,紛紛來請罪。
李世民則是高興地道:“你們何罪之有呢?說起來,你們救火還有功勞呢,每人賜一個金餅吧。”
當然……畢竟是好端端的一個配殿,裡頭有不少李世民的心愛之物,也不知搶救出來了沒有,李世民還是覺得有些可惜的,可和長孫皇後的性命相比,這些顯然就微不足道了。
他的心情還是不錯的,和顏悅色地回頭對眾人道:“走,去文樓,教人煮茶,朕許久沒有這樣輕鬆快活了。”
於是眾人便隨李世民至文樓,這文樓在宣政殿的左側,與武樓相對,不過李世民不經常來,他不喜歡文樓這個名,太酸腐。
進了樓,他率先坐下,接著又命人賜座。
李世民這才歎口氣道:“爾等都是朕的至親之人啊,平日也難聚在一起好好的說說私話,今日倒是難得湊一起了。”
長孫無忌忙道:“是臣的錯,平日走動的少了。”
李世民就笑著道:“無忌從前一直喊朕二郎,可現在……喊陛下的時間比喊朕李二郎的時間要多了,說話也變得比從前拘謹了許多。”
長孫無忌莞爾一笑,現在突然出了長孫皇後的事故,似乎一下子讓長孫無忌感慨良多,生命如此脆弱,有的人說不見就可能不見了,這些年,他醉心於官場,每日都在揣摩人心,現在突然有一種大江東去不複返,人還是該珍惜眼下的心思。
雖然李世民是想說一些私話,不過一群大男人湊在一起,很快這話題,便又關注到了朝中。
李世民道:“百濟那裡……聽聞是其王太子登基,這王太子成了新的百濟王。而現在的百濟王,卻還在長安。百濟國可能已派出了遣唐使,不日將抵達長安,正泰,對這百濟國,你應當是知情的,你有什麼看法?”
陳正泰道:“百濟立國已有四百年之久,這是三韓之地,他們的宗王,在那裡紮根極深。我大唐想要擊潰他們很容易。可要是派遣唐軍占領他們的州府,將百濟辟為州郡,隻怕就有些難度了。也不是說完全不可行,隻是占領所需的花費多,還有剿除這無休止的反抗,隻怕會引發入不敷出。而且……拿下了百濟,勢必會引發新羅的警惕,到時,我大唐又要元整新羅嗎?即便是拿下了新羅,又還有倭國,此三國,於我大唐而言,暫時陸路不通,這一次我們擊潰了他們,殺入了王城,將與我們敵對的百濟王綁縛來了長安,已經對百濟形成了巨大的威懾。所以兒臣以為,這王太子若是派出了遣唐使,與我大唐交好,隻要他們肯順從,願意視大唐為上邦,那麼……也未嘗不可。”
李世民認同地頷首道:“房卿等人也是這樣想,點到即止嘛。”
陳正泰隨即又笑道:“可若是點到即止,卻也不成。”
“嗯?”李世民狐疑的看著陳正泰:“你繼續說下去。”
陳正泰道:“讓其為藩屬,是因為我大唐控製不便。可這並代表,我大唐隻取其名分。所以兒臣的意思是……這百濟……事關的乃是我大唐對外羈縻諸藩的基本國策,也是未來諸藩國的一個標榜。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看著陳正泰:“看來你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談不上,兒臣的意思是,百濟若要稱藩,除了必要的所謂上貢稱臣之外,還需滿足我大唐幾點要求。如若不然,這樣的藩國,不要也罷。這其一:既為大唐藩國,那麼,我大唐還是需派出流官前往百濟。”
“派遣流官?”李世民愣了一下,忍不住道:“既然不置州縣,派流官做什麼?”
陳正泰便道:“這流官,當然不是直接管理他們的百姓,而是要像他們派遣的遣唐使一樣,我大唐為了順應百濟民心,理當派駐流官,抵達百濟,在百濟之後,建立官署,職責嘛,當然是監視百濟國君臣的舉動,若是有百濟君臣殘害百濟百姓的,我大唐難道可以坐視不理嗎?又或者,有我大唐的欽使前往百濟,自然需要流官負責招待。還有大唐的商賈、遺民,過境此地,也需百濟的流官辦理相關事宜。”
李世民暗暗點頭,派一些人員去而已,想來百濟國的反彈不會很激烈,而大唐有的是官,都快人滿為患了,丟一些出去,也是無妨。
李世民便道:“你的意思是,派出使者?”
“不是使者。”陳正泰很認真的道:“而是要讓百濟國專門設立一個官署,此官署名,可稱為監察院或是禦史院等等,主官由我大唐派出,最好從禦史裡挑選,抵達百濟國之後,負有記錄百濟朝廷動靜,糾彈百濟百官朝儀,偵察與逮捕貪贓枉法的百濟不法官吏,同時,在這監察院之下,還需設有一個專門的監獄,負責審問和關押。當然,名目上,這個監察院,還是隸屬於百濟國,隻是所有的官吏,都受我大唐派出的禦史指派。”
李世民皺眉,這樣……百濟國就未必肯接受了,這不等於將一半的司法權,交給了大唐?
當然,現在的百濟國,可謂是風雨飄搖,他們倒是想不接受都難。
“除此之外。”陳正泰繼續道:“還需讓百濟開辟一個港口,令我大唐在百濟建立水寨,使我大唐可駐紮一部分水師。現在百濟的水師已經全軍覆沒,他們現在麵臨新羅和高句麗人的威脅,我大唐願用水師保護他們,想來他們也不會不接受。”
“這其三,便是準許百濟各州縣與我大唐通商,甚至建立供我大唐商賈們歇息和交流的商業會館。”
“陛下,有了這三條,這才算是有了藩屬之實,而非我大唐隻取百濟國一個名分。”陳正泰似乎對此,有過很深的考量。
他見李世民還在推敲,便又耐心地分析道:“建立監察院有一個好處,一方麵可以監視百濟君臣,使其對我大唐完全順從,另一方麵,也可懲治一些貪贓枉法之徒,贏得百濟的民心。若是有人反唐,也可以貪墨的名義,將其掐住。建立水寨,一方麵可讓我大唐的水師保護來往的百濟的商船,也可使我大唐得水師,有了一個可以新的補給點,一旦大唐與高句麗開戰,大唐水師可以自百濟和三海會口同時出動,使高句麗首尾不能相顧。何況駐紮了軍馬,也可使百濟君臣們不敢胡作非為,是保障了監察院的權威。這其三,建立商會,則是大規模的百濟進行貿易,貿易的過程之中,我大唐商賈便可深入他們的州縣,與地方上的世族、貴族甚至州縣官長,建立穩定的聯絡渠道,既可掙錢,銷出我大唐的寶貨,也可使百濟最基層的州郡,再離不開我大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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