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十年(公元34年)春末,岑彭的將號出現了微小的變化。
過去他是“鎮南大將軍”,顧名思義,主要責任是替魏皇看住南方一線,但近來在第五倫懿旨下,卻成了“征南大將軍”!
魏皇的製書裡是這麼說的:
“江漢之滸,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徹我疆土。”
“襄陽之南,及於大江,至於南海,汝實征之!”
岑彭垂首應命:“臣岑彭,敬受命!”
在第五倫眼中,岑彭是魏將裡最知大局的,過去幾年,第五倫為了從容奪取青徐淮北、抵禦羌胡,用兵耗糧太多,東、北陷入戰爭,其餘地方就必須做出犧牲。於是乎,荊州就成了戰線中最穩定的一環,換了吳漢、小耿,恐怕要叫叫嚷嚷,但岑彭卻忍了下來,他將襄陽城打造得如鐵桶一般;在西邊,岑彭又加強了丹陽駐軍,使上庸的賈複、鄧奉無可乘之機。
最關鍵的改變,則是他將南陽改造得天翻地覆!前朝的豪強、劉秀老家的故人,被赤眉折騰一遭後實力大損,岑彭遂將其統統連根拔起,遷徙到北方。舂陵劉氏、新野鄧氏的莊園成了軍屯之地,其餘土地分割成小塊,租授給那些漢、新兩朝淒淒慘慘的佃農和奴婢,田租低於過去,以贏取他們的支持。
這種改革是頗有成效的,魏軍在南陽這片土地上,已頗得人心。
岑彭精心準備,蓄勢七載後,第五倫鬆開了約束荊州軍的鎖鏈,終於願讓岑彭出擊,“南線無戰事”宣告結束!
接受新將號後,岑彭立刻召集幕府群僚,告訴親信道:“陛下應允了我所奏兵略,決意先蜀後吳,依次掃平!”
具體到滅蜀上,岑彭向第五倫提出的建議是:南北水陸並發,如今馬援已猛擊漢中,橫掃隻是時間問題,並吸引了成家大部分軍隊集結巴山、白水關。岑彭便可趁勢南進,奪取江陵,切斷吳蜀聯盟。進而向西攻克夷陵,入三峽擊白帝城,再長驅直入江州(重慶),拿下巴郡。
一旦如此,蜀中的江山天險將蕩然無存,公孫述腹背受敵,平原無險,困守成都,至遲到明年必將敗亡!
幕府群僚聞言自然大喜,如今魏國有四位大將,既有競爭也有合作,除了塞北匈奴,中國就隻剩下吳蜀兩家割據,能掙軍功的地方不多了。第五倫確實器重岑彭啊,不但給他“襄陽之南,至於南海,汝實征之”的承諾,滅蜀的功勞起碼也能得一半,這意味著荊州軍能撈到了泰半功勞,多少人將由此發家致富,焉能不樂?
他們頗為樂觀地預估道:“如今蜀中精兵儘數北調,南郡隻剩下偽翼江王田戎區區兩萬雜兵,將軍以南征大軍壓境,若田戎膽敢頑抗,必被碾為粉末,隻要奪取江陵,三峽以東,自可傳檄而定。”
優勢太大,全軍上下彌漫著輕敵易勝的心態,但岑彭卻絲毫沒受影響,仍一板一眼地安排各部。
“三月底,前鋒萬人自襄陽南下,依次克複宜城、若縣,舟師也順漢水直下,到藍口聚渡口,監視江夏郡吳軍動向。”
岑彭很清楚,這場江陵爭奪戰,他真正的敵人,不是成家的翼江王田戎,而是駐紮在江夏、荊南地區的漢將馮異!
過去七年,公孫述在渾渾噩噩浪費時間,劉秀可沒閒著,統合內部山越後,又讓鄧禹討平了交州。馮異則在長江兩岸努力種田,兵力雖不如岑彭,但單論水師舟船卻勝過他。漢中鏖戰旬月,戰爭不再是秘密,利用雲夢大澤,馮異的支援速度,將會極快。
“故江陵必須速取!”
岑彭在地圖上繼續指畫方略:“四月初,留兵五千守襄陽,一萬守南陽,其餘五萬五千大軍、五千騎從南下,進抵藍口聚駐紮,而前鋒則繼續進至當陽縣(今湖北荊門市)……”
當陽縣,正是襄陽、江陵之間的中點。地處荊山餘脈,北部環列重山,南方則縈繞雲夢大澤,作為江陵的門戶,也是魏軍前進路上唯一的阻礙。
岑彭道:“偽翼江王田戎可能會被大行令及繡衣衛策反降我,但他若心存僥幸,負隅頑抗,必至當陽,夥同吳軍阻攔王師。”
他又將一枚代表五千人的兵棋,從魏軍南進大營處拿起,向西移動,輕輕落在了江陵西北的“臨沮縣”。
岑彭道:“我大軍在江漢與吳、蜀聯軍對峙,偏師則效秦將白起拔楚西陵之戰,西渡沮水,直插南郡西部!一舉奪取臨沮縣,再南下襲取江陵。”
岑彭被第五倫比喻為象棋盤上的“卒”,過河之前,習慣的戰法是日拱一卒,看上去頗為保守,但一旦過河,卻又會橫衝直撞,打出讓對手猝不及防的奇招來。
萬事俱備,四月初,前鋒順利完成任務後,岑彭的大軍也拔營出征,一路上他嚴肅軍紀,號令軍中吏士,不得虜掠百姓。所到之處,宜城、若縣等地父老都奉獻牛酒前來相迎,忙不迭地表明立場。
岑彭接見當地長者,頗為和善地對眾人說:“大魏皇帝哀湣南郡久為公孫、劉秀虜役,故令我興師遠伐,以討有罪,為民除害。”他堅決不肯接受牛、酒等物,以安眾人之心,一時間江漢之濱,名義上隸屬於成家的諸縣爭著開門歸降。
當三軍抵達漢水重要渡口藍口聚後,前鋒回報:“已進至當陽縣北,田戎將兵萬餘,與吳軍二三萬人彙合,阻於當陽橋,旌旗插遍兩岸。”
“馮異果然動了!”幕僚們且憂且喜,憂的是吳軍動作也太快了罷!八成是漢中戰役打響後,劉秀得到公孫述求援,派馮異北援,阻止岑彭奪取江陵。
喜的是,到目前為止,敵人一直在按照岑彭的套路來布置,江陵空虛,那五千偏師或許當真能建奇功!
唯獨岑彭皺眉不語,隻追問斥候:“當陽吳軍,當真是馮異部麼?”
斥候說所見旗號,確實是“漢征西大將軍馮”,然而岑彭仍搖頭:“馮公孫乃善將兵者,縱然謹慎,打仗卻不會如此呆板愚鈍。”
可就算心中有疑,岑彭暫時沒對部署做出改變,仍令前鋒多造爐灶,虛張聲勢,同吳、蜀兩軍相持於當陽,同時靜候偏師的消息。
然而四月中旬時,統領偏師的將軍卻匆匆派人來報,說是他們沿著白起南征路線,抵達沮水時,遭到一支敵人突然襲擊,他們不同於普通蜀軍,號令嚴明,頗為驍勇。雖然偏師傷亡不大,順利撤回沮水以東,但行蹤卻已暴露,敵人必然加強防備,突襲江陵的計劃隻能暫時擱置了。
“臨沮方向的蜀軍?旗號是‘賈’?”
這倒是意外之事,岑彭有些微詫,旋即想起了一人。
“莫非是上庸郡偽太守賈複賈君文,也走了這條路,南躥至此,壞我好事?”
對於此人,岑彭絕無半分輕視,賈複和鄧奉,多年前曾在丹陽、武關一帶鬨出了老大動靜,要不是第五倫親自為自己兜底坐鎮宛城,岑彭後方不穩,恐怕沒心思在襄陽慢慢布局。
此番用兵前,岑彭在南陽西部留了點兵力提防賈複、鄧奉,但確實沒料到他會跳到南方戰場來,還真就不是冤家不聚頭?
“將軍,事到如今,下一步當如何安排?”
麵對幕僚、偏將們的發問,岑彭淡然道:“兵法雲,以正合,以奇勝。”
“既然用奇不成,且先以堂堂正正之師,與敵戰於當陽,這六七年錘煉,新卒已成老卒,陛下又為吾等添置諸多軍國利器,確實該試一試了。且留後軍萬人守備藍口聚,看好糧秣輜重,其餘四萬人、五千騎,不日開拔當陽!”
岑彭的目光,落在當陽敵軍駐紮之處,那是一個小地方,準確度小點的地圖,甚至找不到名字:
“長阪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