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李楚的劍碎了(1 / 1)

雲深月淺,夜黑風高。

是個很適合鬨鬼的晚上。

白骨山上,過嶺的風聲有如惡鬼哀嚎,遠方的樹影仿佛夜叉舞爪。

是個很適合鬨鬼的地方。

再配合上此地曾經的血腥傳聞。

可以說,如果這裡不鬨鬼,那大家都會很失望。

這樣陰森恐怖的氛圍下,一頭格格不入的青壯驢子闖進了畫麵。

驢子背上,還有一名更加格格不入的小道士。

他的樣貌英俊得亂七八糟,以至於周圍的氣氛好像突然沒那麼嚇人了。

至多也就是嚇得人想要撲進他懷裡。

驢子一直來到伏屍洞的洞口前十餘丈,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它開始有些不安,四蹄胡亂地在地上踩踏,不肯再向前一步。

李楚翻身下驢,摸一下驢頭,道了聲:“多謝。”

青驢昂昂兩聲,意思大概是,此地不宜久留,我在山下等你。

李楚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至於驢子的意思,他完全沒聽懂。

能聽懂就怪了……

告彆了坐騎,他來到伏屍洞口,裡麵一片漆黑,隻有一線微弱至極、幾近於無的月光引路。

不知道敵人是誰,不知道洞中什麼情況,不知道他們所圖是什麼……

以李楚謹慎的性格卻沒有萌生過哪怕一絲的退意。

既然對方是衝著自己來的,那就由自己來承擔一切。連累一個無辜的女子,絕不是道義當為。

鬼物不講道義,但人講。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進了洞中。

每個男人,一生總要有那麼一次。在一個寂靜的夜晚,獨自闖進漆黑幽深的洞穴。拿出自己全部的堅忍,突破重重艱難險阻,拯救那受苦受難的姑娘。

……

走在石窟之中,腳步哢哢作響,回蕩起來,能傳出很遠。

伏屍洞裡沒有一絲陰氣。

但這才是最奇怪的。

正常的這樣一個荒山野洞,即使不生邪祟,也該有點陰氣才對。

更何況這洞裡埋了成千上萬的屍骨。

寬敞幽深的洞窟中,肉眼已經很難視物了。進洞的同時,李楚也就閉上了眼,以心眼來觀察一切。

驀然,整座洞窟的立體圖出現在他腦中。

原來……

在洞窟儘頭,有一片開闊的空間,而整座山的陰氣,都聚集在那一處。

濃烈的幾乎要凝練成實質!

似乎是有什麼力量,將這裡的陰氣統統鎮壓在了那裡,從心眼的視角看起來簡直駭人。

陰氣的邊緣,有一個微弱的氣息,是公孫柔。

另外兩個陰冷的存在,應該是白骨和畫皮。

可是在那無儘陰氣的最中央,還有一個存在。

它很飄忽,似乎無處不在,又似乎若隱若現。

李楚在心中盤算著,腳下步履不停,洞窟雖長,還是很快就走到了最深處。

這裡另有一層洞口,通過之後,就是伏屍洞儘頭的開闊之地。

洞口前方三丈處,插著一把劍。

劍身古樸,鏽跡斑斑,似乎隻是一塊沒用的廢鐵。

但是在心眼之下,卻有劍氣如龍!

就是這把劍將所有的陰氣攔在這裡!

這裡是它的四方劍域。

這把劍的劍意似乎鎖定著洞窟儘頭的那隱秘存在,除此之外,並不禁絕出入。

如果是江守寅在這裡,那麼他一定會認出,這是屬於慎虛觀的神通,劍域封禁。

是當初伏淵真人用自家的純陽劍意與守義真人交換來的。

李楚邁過去,同時心裡默默記下。

這裡有把劍。

看上去很值錢的樣子……

甫一進洞,李楚就看到了公孫柔。

她就在洞口旁不遠,被一圈烏漆嘛黑、似是頭發、但是又長得過分的東西捆住,掙脫不得。

旁邊一名紅衣女子,正是他前些日子救過的白玲姑娘。

“小李道長……”

借著一絲微光,公孫柔看見李楚進來,頓時發出呼聲。

李楚朝她點了點頭。

隨即,就聽見了白簡金屬摩擦般的聲音。

他問,李楚答。

“你來了?”

“我來了。”

“我就知道你會來。”

“我當然會來。”

“可你本不該來的。”

“可我還是來了。”

“來了就得死!”

“你給我閉嘴!”這次回答他的不是李楚,而是最深處那隱秘存在的聲音,粗暴地打斷了白簡的強行加戲。

“唔。”白簡乖乖合上自己的上下顎骨。

李楚把目光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無法洞悉那濃重的黑暗。以心眼觀之,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濃烈的怨氣!

“你們兩個,出去守住洞口,彆讓任何人進來……也彆讓任何人逃掉。”

那聲音再次響起,緩慢、陰冷,像是有毒蛇的信子在吞吐。

白簡和紅綾領命出去。

……

隨著他們的腳步聲漸漸行遠,一旁公孫柔緊張地不敢發出聲音,李楚靜靜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與黑暗中的存在對峙。

“其實我對你很好奇,先前我的部下都說你很強,我還不屑,一個十幾歲的小道士,就算是大能轉世,又會有多強?”

“可是當你走進這個洞口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奇了。因為……我居然看不透你的實力。”

“但我能看見殘魂,我看見你身上還殘留著一絲強者的陰魂,這殘魂原本的實力……幾乎能與我曾經最虛弱的時刻媲美了。”

“嗬嗬,想必你最近這兩天,經曆過一場死戰吧。”

黑暗中的聲音,一句又一句地說道。

“確實。”李楚頷首。

直到現在,想起與玉猞猁那一場短促但激烈的交手,他還是會心有餘悸。

“我敬佩強者。”那聲音又說道:“如果你願意今後不再找我部下的麻煩,讓他們安穩地搜集命銀,我可以讓你帶這個小姑娘走。”

李楚麵無表情:“若你所說的搜集命銀,是以殘害無辜百姓的性命為代價,那恕我不能同意。不僅如此……恐怕我得除掉你才行。”

嗤——

話音落地,李楚緩緩拔出劍來,仗劍而立。

“殘害?嗬嗬,不不不。”那聲音忽然笑了:“你似乎對我們有什麼誤解。”

“命銀是沒法通過強迫得來的,所有將陽壽化為命銀的人,都是自願的。他們心懷怨氣,有仇無法報、有冤無處伸!這個時候,我們給予他們一個有怨報怨、有仇複仇的機會。”

“這是公平的交易,甚至對他們來說……”

“這是福報啊。”

李楚沉吟了一下。

然後,緩緩說道:“我是一個比較……膽小的人,有很多事會想去做,但很多時候也隻是想想。”

“所以我能理解很多人,他們或許會因為一時怒氣,產生一些偏激的想法,甚至……不惜通過自我毀滅來實現目的。”

“但是往往沒有人會真的這樣去做,就像站在懸崖邊向下張望,總會收住腳的。”

“這個時候你們的出現,無異於將人推下了深淵,再無回圜的機會。”

“這顯然是錯的。”

他的語調沉穩而堅定。

“回圜?”那聲音突兀地打斷了他,伴隨著刺耳的冷笑:“嗬嗬,幼稚之極。”

“我知曉每一道命銀的來曆,你就說……薛家大娘子,她本是陪丈夫同甘共苦的發妻,早年相約廝守一生絕不相負。可是……當她年老色衰,她的丈夫富有了,也隨之變心,甚至希望她快死。”

“他丈夫迎娶美嬌娘的夜晚,她在清冷的偏院肝腸寸斷。”

“你當時,可曾教過她如何回圜?”

“還有那可憐的小女孩兒,她險些被非血親的哥哥淩辱,事情敗露後,那小畜生又將她推下山崖。”

“若不是我的部下給了她複仇的機會,她確實不會死,而是會渾身癱瘓,看著自己的娘親繼續被人欺侮卻無力反抗。”

“那時你,可會教她如何回圜?”

“如果不是我們出現,誰會給她們伸張正義的機會呢?是你嗎?還是其他道士、和尚、修者、官府……你說,偌大人間,還有誰會出現呢?”

“我不知道。”李楚坦然回答。

“嗯?”

那聲音似乎被他的坦然驚了一下。

就聽李楚道:“人類原本也隻是一種野獸而已,哪怕現今演化了成千上萬年,也僅僅是在向文明的道路上靠攏,依舊有無限遙遠的距離……又或者永遠無法達到。”

“這個人間……確實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黑暗裡的不公、冤屈、罪惡……從古至今,也可能永遠都會存在。”

“人類建立了法律,但法律確實無法麵麵俱到。或許是應該有一種之外的力量,來填補這些空缺。”

“我還不知道這個力量該是什麼……”

“但,我可以肯定,你們這種做法絕非正道。”

“這隻會造成更大的仇恨與黑暗。”

“而且,無論你說的多麼冠冕堂皇,你的目的也隻是掠奪罷了。”

“你身上的怨氣太重了,並且還讓我感到有些熟悉……我想,你是將那所謂的命銀融合進了自己體內吧?”

李楚睜眼,看向黑暗中的某處,目光似電。

“嗬嗬,你這小道士還真是……冥頑不靈啊。既然如此,不妨讓你看看我的真麵目!”

轟——

伴隨著鬼王的一聲喝,洞窟中驟然亮起了一簇簇幽藍色的鬼火!

直到此刻,這洞窟才向李楚和公孫柔展露真容。

原來她們所在之處,遍地都是累累的白骨!一層一層,有的已經與石窟長在一處,踩上去根本發現不了。

這一刻,每一具屍骨上都亮起鬼火,詭異的藍光將周圍映的透亮!

猛然發現自己被骸骨包圍,公孫柔不自主發出一聲驚叫。

在洞窟最中央,有一個詭異的身影。

這身影外形似人,有四肢和頭顱,但沒有五官,也沒有衣物或皮膚,而是通體暗銀色!

就像是一個半成品的銀製人偶。

“我不是將命銀融合進體內,而是用這帶著怨氣的命銀重塑靈體,隻要被我完全重塑成功,那這裡也再困不住我,我將不死不滅,超越從前的巔峰!可就是因為你,我遲遲無法完成!就因為你那幼稚的正道?嗬嗬,既然你不聽勸,那我也隻好將你留在這裡!”

鬼王的臉上明明沒有嘴巴,但就是可以發出聲音,那聲音仍舊似遠似近、捉摸不定,話語中有了怒意。

它被李楚激怒了。

李楚看著它的軀體,也有些生氣。

他緩緩舉起手裡的劍。

“原來你們每次隻付出一文銅錢,卻換回如此大量的命銀。那些與你們做交易的人,受一時蠱惑,根本不知道自己交付出了多麼寶貴的東西,這是赤裸裸的欺騙與掠奪,還妄稱福報……”

伴隨著他的話語,一股靈力注入劍身。

考慮到對方實力未知且強橫,這次注入的靈力量有些龐大。

“我這一劍,為所有死去的百姓、為安寧的餘杭鎮、為這朗朗人間……”

鬼王似是心中有所預感,開始慌亂起來,周遭的鬼火驟然瘋狂搖曳!

它想逃,又無處可逃!它離開不了這裡!

但。

下一秒,就聽一聲清脆的……

啪。

李楚掌中的鐵劍,瞬間爬滿裂痕。

這隻是一把凡鐵,每天承受著他灌注的靈力,早已不堪摧殘,其實上次修習心眼術時李楚就發現了鐵劍的疲憊。

隻是後來也沒有太在意。

本以為一把劍的退休方式是慢慢磨損……

想不到,在今天這麼重要的場麵下。

它突然再也經受不住壓力。

崩碎了。

嘩啦啦……

一堆碎鐵落地。

李楚眨了眨眼:“……”

剛剛才說了一番那麼慷慨激昂的話,一抬起手,突然就來了這麼一出……

嗯……

好尷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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