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迎財神。
李楚早早起來,梳洗穿衣,打開了德雲觀的重重門戶。
老杜起床之後,詫異地發現師傅起得比自己還早,頓時一臉自責。
“這些事兒怎麼能由您來做呢,應該我們當徒弟的來才對。”老杜連聲說道:“我也是近日懶惰了,居然聽到雞叫才醒。明天一定要早點起,我去叫雞才行!”
“沒什麼,你來之前,這些事本來就是由我做的。”李楚淡然道:“何況今日財神臨門,我需當帶頭迎接。”
杜蘭客搖搖頭,感歎道:“追隨師傅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您如此尊敬一位神仙。”
李楚道:“反正也不花錢,多少信一信。”
在外麵沐浴了一會兒初春的暖陽,李楚才回轉前殿。
先前因為他去神洛城多日,加上德雲觀裝修,人氣大有衰落的跡象。
所以自打他回來以後,師徒倆一合計,就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廣告模式——讓萬裡飛沙挨家挨戶去發傳單。
現在十裡八村的鄉親們都知道小李道長已經回來了,有追星需要的可以動起來了……當然,想找人驅邪也可以來。
餘觀主不得不落寞地接受自己已經完全失去號召力這一事實,沒辦法,一代版本一代神。當年欽慕他的那些少女,如今大多都已經腿腳不好了,出趟門並沒有那麼容易。
“還好我培養出了一個有我年輕時八分容顏的徒弟。”
老道士隻能這樣寬慰自己。
李茂清奇怪地看著老道士,震驚道:“餘觀主臉皮之厚,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哼。”餘七安一臉傲然地看著當今國師,冷冷道了聲:“凡人。”
那股睥睨的氣勢,讓一旁觀看的杜蘭客忍不住都想瑟瑟發抖。
李楚迎了一會兒,倒真迎來一位財神。
一位穿著織錦員外衫的圓形男子,腦袋圓滾滾、肚皮圓滾滾,一身衣物都繡著銅錢,腰帶鑲金、鞋尖包金、項上戴金,左右手各帶著四個玉扳指。
就差把“土豪”兩個字印在腦袋上了。
“小李道長,過年好啊,久仰大名。”這位一進大殿,就握著李楚的手一頓熱情地打招呼,“鄙人甄有乾,姓甄的甄,乾坤的乾。”
“真是令人肅然起敬的名字。”李楚道。
落座之後,甄有乾也不廢話,直接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我是天南州的一位商賈,也時常來江南州做生意,是以聽到過小李道長的大名。恰好事出時候我在杭州府,便有朋友推薦我來找你。”
甄有乾道:“我家中妻子患有心疾,常年不愈。昨日我離家時她還好好的,可是到了晚間,就有家人來報,說是她再度病發暈迷,異常嚴重。我本有心回家探望,可是家人說已經請名醫看過,必須在七日之內拿到一味名叫‘冥河心草’的奇藥才可能有救。我與其匆忙回家,不如趕緊去求藥。”
“冥河心草?”
“沒錯,我請人問過,那是一種傳說中的奇藥,生長在那虛無縹緲的鬼國冥海之中,人間難尋。”
“鬼國?”李楚凝眉:“你有門路進去?”
這個地方……倒是令人頗為懷念啊,如果可以,他不介意去逛一逛……
“當然沒有!”
甄有乾詫異地看著李楚,小道長你那回憶初戀一般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看上去好危險啊喂。
李楚重新正色,示意甄有乾繼續說下去。
“雖然鬼國無法進入,但據說在人間還是有一處地方可能生長了冥河心草,就是南疆的冥水穀。”甄有乾繼續道。
“冥水穀……”李楚念叨了下這個名字。
聽起來就怪邪性的。
“據說此地流淌著一條與冥海同源的怪異河水,鴻毛不浮,片葉難渡。而那冥河心草,就生長在冥水底部。要取到……難如登天。”
甄有乾殷切地看著李楚。
“我在杭州府請遍諸宗門,無人敢去。他們告訴我,若要有此實力,非得大能不可,可天地大能哪裡那麼容易請動?最後還是飛來宗一位長老與我說,若是能請到小李道長出手,可能還要勝過尋常大能……”
李楚道:“有些謬讚了,不過我們德雲觀一向是物美價廉、童叟無欺。”
“小李道長……”
甄有乾又重重頓首,“我妻子就拜托你了!”
李楚雖然覺得這話怪怪的,但是輕輕點頭,接受了這份委托。
……
“嘿嘿嘿……”
在南疆一處荒僻的所在,有一座荒山野嶺間的小木屋。
瘦小佝僂的老嫗盤坐在地上,地板四周滿是散落的紙燈籠。不知為何,在陰影中這些燈籠顯得有些陰森,許多紙皮的背後仿佛倒映著人臉。
更有的,甚至還在一鼓一鼓,發出低低的詭異叫聲,似乎想要逃出去似的。
不過老嫗對麵的,那巴掌大小的木人打量著這些燈籠,不僅不覺得驚悚,反而還饒有趣味。
“張神婆,你的拘魂術天下無雙,恐怕往前查幾千年,能超過你的也不多,怎麼就甘心隱居在這南疆荒僻之地,做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木人王”語氣中帶著惋惜似的。
“嗬嗬。”老嫗自嘲地笑了笑,“我們這手藝,還能到哪裡去?不過在南疆一隅苟延殘喘,求個香火傳承罷了。若是真到了太陽底下,還不呼吸之間就被河洛朝廷、十二仙門滅個乾淨?不說我老太婆孤苦伶仃,就你們偃月教那麼大勢力,你們就見得了人嗎?”
“快了……我們當代教主羽帝正在閉關,待他出關之日,便是橫掃天下之時。如今我們正要在天下四方做一些轟動人間的大事,為偃月飛升之日造勢!”木人王慷慨道。
他的話鋒又一轉:“神洛城的覆滅本該是其中一項,可是因為種種意外……滄海君的計劃居然遭遇大失敗。”
“事後教中派人前去調查,雖然具體的原因尚且不詳,但已經得知……滄海君的失敗,居然與江南的一位小道士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而前日裡,與我合作的魔土戮仙城,派往人間的勢力也被這小道士清除乾淨……手段極為殘忍。”
“所以,小道士必須死!”
“嗬嗬,木人王……”老嫗搖搖頭,“老太婆年紀是大了,可人又不傻。你說得對,我是很想給那殺千刀的報仇。但是……你都一五一十將那小道士多強說了出來,我怎麼還可能給你當刀?若是你們有那個實力,大可自己出手滅了他。如果沒有那個實力,加上我又能怎麼樣呢?”
“加上你,自然大大不同。”木人王語帶蠱惑,“我自然不會躲在背後拿你當刀,我會親自出手,隻是需要你的幫助……”
“我的拘魂術?”老嫗反問。
“你可知世間有一道仙器,專門打人神魂。無論是誰,隻要元神被此物打上一下,定然就要破裂崩碎,瞬間隕落。即使是傳說中的真仙,也無可幸免……”
“你說的是……打神鞭?”老嫗的眼睛一瞪。
“不錯。”木人的臉上,那詭異的表情明明一動不動,可此時你偏偏能看出他是在笑的。
“早年間,我在神墟險些被李茂清鎮殺。可最終我不僅逃出了一線生機,反而機緣巧合,得到了此寶。”
木人王一抬手,憑空祭出一道鋼鞭似的小小虛影,在他掌心,不過三寸大小,但是那古樸威嚴,令老嫗這等神魂敏感的修者幾乎想要當場跪拜。
“竟是真正的打神鞭!上古仙器!”她驚呼出聲,“雖然有一絲裂痕,但是……依舊是一流的仙器!”
“怎麼樣?你的拘魂術,加上打神鞭,有沒有搞頭?”木人王問。
老嫗雖然麵容震撼,但是卻仍舊是一番猶豫,片刻之後,搖搖頭:“還是沒有。”
“為何?”木人王道:“不論誰人,隻要神魂被你拘出,在我的打神鞭之下,絕對逃不過一鞭滅殺!”
“嗬,閣下是不是覺得老太婆的拘魂術,是什麼絕世仙法?想拘誰就拘誰?”老嫗又笑了笑。
“若是凡人的神魂,我自然是想拘就拘,殺人於無形;有些修為的,可能就要稍微費些力氣,倒也可以不引起對方注意;修為不弱於我的,則需要高搭法台,三番作法,九輪獻祭,才能強行拘禁;若是修為高於我,那就要賭上性命去搞,稍有不慎,就要被人反殺……像你說的那小道士,很可能連你們五尊法王滄海君都不是對手,我去拘他,不是自尋死路?”
“這一點,我自然也有考慮。”
木人王的表情仍舊不動,卻又好似是在胸有成竹地笑。
“我準備將那小道士引到一處奇異之地,此地也在南疆,流淌著一道與鬼國冥海同源的河水。同時每天日落時分,都會有詭異的摧心魔音響起。那摧心魔音之下,即使是斬衰大能也會神魂不穩。大能之下,寸步難行。”
“而當他神魂不穩時,你的拘魂術效果便要強上百倍!屆時……”
“冥水穀!”老嫗驚聲道:“冥水穀的摧心魔音!我們在南疆修這拘魂術,自然要知道此地。若是在那裡,我敢去拘陸地神仙!”
“那……拘魂術,打神鞭……再加上這水穀心音,有沒有搞頭?”木人王又陰笑著問道。
此時的老嫗眼中迸發神采,似乎是終於被說服了。
“有水穀心音,當然大有搞頭!”
……
冥水穀外,有一間客棧,叫做“姐妹客棧”。
當然,這客棧不是隻給女人住的。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這客棧是幾個姐妹一起開的。
客棧的幾位女掌櫃雖然都上了些許年紀,但是個個美豔妖嬈、風韻迷人,往來豪客無不醉心。
這一日,天色接近黃昏。
李楚、杜蘭客與那位甄老板一起來到了此間。
“喲,幾位爺,快來快來,打尖兒還是住店啊?”一位身穿紅裙的女掌櫃趕緊款動腰肢,迎了出來。
“隨便上些小菜就好,我們打算吃完連夜進穀。”杜蘭客道。
“那可不行,你們必須得住店。”女掌櫃道。
“誒?”
老杜一怔,剛才你給我的原來不是選擇題?
“不是,你聽我跟你說……”女掌櫃柔柔按著老杜的肩頭,讓他坐下。
“你們大概是遠來的客人,對此間不熟悉。這冥水穀裡,每晚日落之後,便會響起摧心魔音,即使是大能人物,也遭不住一時半刻啊。我們這小店,即使在冥水穀外,每每也要為之神魂不穩。現在天色已晚,你們此時進穀,不是自尋死路?”
杜蘭客離得她那麼近,隻覺馨香撲鼻,倒沒聽仔細她說什麼,但已經很想在這住上一晚了。
他回頭看向師傅,李楚看向甄老板。
甄有乾道:“也不差這一晚,那就住在這吧。”
“好嘞,我這就去給你們安排酒菜。”女掌櫃一轉身,蝴蝶翩翩似地步入後廚。
誰知她一進入後廚,就變了一副嘴臉。
“姐妹們、姐妹們!”她激動地叫道:“可是來了副好皮囊,今晚你們誰都不許跟我搶。咱們守在這地方,借著摧心魔音的方便,雖說陽氣是夜夜予取予求。但這麼好看的男子,可是頭一遭。”
在她身前,赫然是六位同樣身著彩衣的女子,幾人的容貌、身段、年齡都相差不多似的。
“二姐,這小道士……”其中一位黃衣女子道:“他就是三姐的仇人。”
“嗯?”紅裙女子一轉眼,“三妹?”
“不錯。”她看向的女子,也是一位風韻猶存的婦人,重重一點頭。
“原本我與珍珍、愛愛、憐憐在水野原上吸人陽氣過活,倒也逍遙自在。可他到那裡,施展硬手段逼問藥娘娘下落,使得我們無法再在水野原上立足,才不得不來投奔各位姐妹。”
原來她正是當日,那水野原上的蜘蛛精。
李楚當時問到想要的消息之後,見她們罪責不深,加上早有約定在先,便依諾沒有為難她們。可那蜘蛛精一家供出了凶狠的藥娘娘,卻也不敢再在水野原生活,不想自此懷恨在心。
“三妹,你可不曾認錯?”那紅裙女子兀自有些不甘心。
“他那張帥臉,即使化成灰也還是那麼英俊!”那婦人咬牙切齒地道,“我又怎會認錯?”
“……”
雖然這話聽著怪怪的,但是幾位姐妹還是感受到了她的怨恨。
“可是這小道士神通廣大……”有人道,“我們怎好招惹他?”
“誒,無妨!”另有一紫裙女子揮揮手,“摧心魔音一響,這些初次到來的人必定神魂不穩,饒他修為再高也必然如此。我突然落在他屋內,一張蛛網先將他捆住!屆時禁錮加上蛛毒,還不是要如何,就如何!”
“二妹要吸陽氣,就吸個痛快!三妹要報仇,就報個痛快!咱們姐妹輪流痛快,豈不美哉?”
一眾蜘蛛精頓時眉開眼笑。
“大姐威武!”
……
不多時,夜色籠罩了南疆大地。
詭譎的聲音陡然響起,仿佛這片大地上最古老的幽靈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