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依舊回蕩在長安城中,賈平安在寬闊的朱雀街上策馬緩行。
街上此刻車馬行人不算多,至於兩側,黑乎乎的全是坊牆,再過來就是寬闊的排水溝,其它啥都沒有。
朱雀大街是用黃土鋪就,很硬,但大風一吹……就和沙塵暴差不多。
“咳咳咳!”
賈平安被吹了一臉黃土,急忙側臉避開。
“賈文書?”
賈平安睜開眼睛,包東從後麵策馬追了上來。
“賈文書,吃餅。”包東打開油紙包,熱情的邀請賈師傅吃早飯。
“某吃過了。”
包東的手碰過的食物帶著魔性,唐旭和邵鵬都很喜歡。
“校尉多半是要弄一張。”包東收了油紙包,“賈文書,昨日你是如何說動了公主?”
“這等事吧,其實你要做的隻是善解人意。”賈平安當然不會說自己的硬漢人設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
包東吸吸鼻子,“就是善解人意?公主怕是對你另眼相看吧?要不怎會請你看歌舞飲酒。”
“沒有的事。”昨天高陽就是想通了,覺得自己以往就是個蠢貨撒比,一朝得了解脫,非得要尋個人來慶祝一番。
“賈文書。”
一騎迎麵而來,手中提著一個食盒,“公主說昨日悔不該讓你飲酒,擔心你酒後不適,就讓某送來了解酒湯。”
你騙我!包東:“……”
我真不知道她會這樣啊!賈平安:“……”
到了百騎,包東就留了一張胡餅給唐旭。
“小賈,昨日乾得漂亮!”唐旭一邊吃餅,一邊衝著賈平安豎起大拇指。
“嗬嗬。”賈平安謙遜的道:“都是校尉教導有方。”
唐旭打個嗝,拔出長刀,說道:“聽聞你砍殺了三人,但刀法卻不怎麼樣。我百騎的人,殺人也得是最頂尖的,來,某今日教你六六三十六路唐氏刀法,練成之後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呃……
賈平安拔刀望天。
看某取樓上……
“刀法的緊要之處就是格擋和劈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什麼刺,誰讓你用長刀刺,你就先刺死他。看著。”
唐旭開始了,周圍圍攏了一圈人。
“多是腰在發力。”包東在邊上給賈平安解釋。
賈平安點頭。
用手臂發力砍殺不靠譜,用腰腹來帶動手臂,這個才是王道。
刀光閃閃中,賈平安領悟了許多。
“來,試試。”唐旭收功,看樣子是神功大進,距離築基期又近了些。
“試試就試試。”賈平安拔出禦賜寶刀,周圍一陣吞口水的聲音。
揮刀,格擋……
賈平安開始有些生疏,但漸漸的就放開了。
唐旭點頭,“有些意思,但比某當年差遠了,非得要苦練幾年不可。”
“你當年練了幾年?”身後一個陰測測的聲音傳來。
唐旭說道:“五年吧。”
罵人不揭短啊!我特麼!
唐旭回身,邵鵬在後麵笑。
“小賈練兩年就妥了,你得練五年,這資質……”
又被羞辱了!
唐旭冷哼一聲,“咱倆來試試?”
邵鵬走過來和他並肩,“你不一定是咱的對手。”
唐旭看了他一眼,邵鵬神色從容,隱隱竟然有些宗師氣度。
這個狗內侍,雖然沒看到他動過手,但唐旭卻覺得自己沒把握。
“走了走了。”賈師傅的刀法太過銷魂,眾人覺得無趣,一哄而散。
賈平安幻想著自己是個絕世高手,一刀揮出,飛沙走石,圍觀者們紛紛拍手叫好,一人丟了幾文錢過來。
可練習完畢之後,他發現人都走光了。
傷自尊了啊!
他回到值房擦汗,剛想歇息一會兒,外麵有人來了。
“邵中官尋你。”
賈平安整理了一下衣著,去了邵鵬那裡。
狗內侍坐在那裡,烏黑的頭發一絲不亂,眼睛微眯,肌膚白皙,微微一笑……
怎麼有些像是後世那位姓陳的明星?
這是正式談話的姿態,賈平安坐好,一臉恭謹模樣。
邵鵬淡淡的道:“祿東讚低頭了,朝中的意思是……大唐目下首要是盯著突厥人,所以準備在回書裡報複回去。”
彆懷疑大唐的底氣,哪怕是吐蕃親戚,該不給臉就不給臉。
邵鵬見賈平安依舊沉穩,不禁讚道:“這裡有你的功勞,咱與有榮焉。”
“邵中官,此事某覺得值得商榷。”
“你說。”邵鵬覺得口渴。
賈平安想到了以後的局勢發展,就知道大唐終究是輕視了吐蕃,最後在戰略和戰術上吃了不少虧。
“某在想,吐蕃這般咄咄逼人為何?”賈平安侃侃而談:“某以為,吐蕃在覬覦大唐,他們在等待時機,若是時機恰當,不管是讚普還是誰,都會毫不猶豫的領軍和大唐廝殺。”
咦!
邵鵬皺眉,“朝中對大唐和吐蕃的關係頗為看好,認為二十年內不會有大問題。”
這個看法在目前是主流,而起因也很簡單,在侯君集當年領軍把吐蕃人打了個鼻青臉腫之後,吐蕃上下愕然發現冒險主義沒前途了。
那咋辦?
求個公主來吧,咱們低個頭,當女婿。
隨後的歲月裡,大唐和吐蕃的關係好的蜜裡調油,但為啥好?
因為太宗皇帝在!
隻要那位戰功赫赫的皇帝在,就沒人敢來大唐討野火。
李治這個小老弟登基後,讚普姐夫用書信來敲打大唐的宰相們,看似僭越,實則就是在試探。
我跋扈了,小老弟,你敢不敢衝著我咆哮?
若是沒有西北的那一次夜襲,此次外交行動堪稱完美。
可終究還是失敗了。
邵鵬起身,覺得此次百騎也跟著得了彩頭,算是功德圓滿了。
“邵中官。”賈平安抬頭,“某有個想法。”
“你說。”邵鵬走過去,坐下,開始點火烹茶。
煙霧縹緲,賈平安覺得眼睛很難受。
“這誰弄的鬆果?都沒乾透,咳咳咳!”邵鵬幾次沒把火點燃,怒了。
你這是不會燒火吧?裝什麼老司機。賈平安覺得這事兒讓包東來乾更好。
“罷了!”邵鵬丟下煮茶的事兒,“你說。”
“此事某覺著大唐吃虧了。”
“嗯?”邵鵬的眼中多了厲色,“大唐吃虧了?”
“是,你想想,讚普幾封書信就調戲了大唐君臣,他們驅使吐穀渾叛軍威脅使團,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邵鵬眯眼,“可朝中卻說此事就此作罷。”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尋到更好的報複法子。”
但凡有報複的好辦法,那群宰相都不帶猶豫的,馬上全部舉手。
這就是此刻大唐的作風,彪悍的一塌糊塗。
邵鵬:“你有何法子?”
……
晚些,邵鵬急匆匆的去求見皇帝。
“何事?”李治很忙,剛和一位刺史談話完畢,正在消化他說的那些內容。
“陛下,有人說吐蕃對大唐有野心,不可不防。”
嗯?
李治抬頭,疲憊的眼中多了些彆的意味,“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大唐對吐蕃的外交太過保守,雖然吐蕃居高臨下不好攻打,可該給的教訓也必不可少,否則會鼓動吐蕃人的野心。”
李治揉揉眉心,“吐蕃此次算是謀劃了一番,目的就是想試探朕,試探朝中是否離心。若是朝中君臣離心,這便是機會。不過朕並未給他機會,相公們也並未給他機會。”
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宰相們也統一了立場,讚普頓時就成了小醜。但你要說報複,為了這等事兒談不上出兵,那還能怎麼著?
所以李治有些好奇那人的看法,“他還說了些什麼?”
邵鵬說道:“陛下,他說……讚普之子早逝,就隻有年幼的孫兒……若是讚普逝去,吐蕃主少國疑,祿東讚將會成為權臣……”
李治的腦海裡浮現了一個身影,卻是舅舅長孫無忌。
“可讚普才三十餘歲,正值壯年。”
“陛下。”邵鵬低頭,“就算是讚普不死,可祿東讚的權勢也太大了些。”
“那又如何?”李治有些不耐煩了。
邵鵬說道:“陛下,可以讓人散播謠言,說祿東讚野心勃勃,一心想謀害讚普篡位,他來大唐就是想低頭尋求大唐支持,隨後……”
嘶!
這純屬是無中生有,憑空想象,憑空捏造……
但很毒辣!
李治非常清楚帝王的心思。
但凡有臣子出現權臣的苗頭,帝王的心中就像是被種了一根刺……
造謠,給那位便宜姐夫的心中種根刺,妙啊!
“祿東讚乃是讚普的左膀右臂,堪稱是之下第一人,不管是民生還是政事,讚普都缺不得他,若是能讓他們君臣猜忌,妙啊!
再有,若是朕在見他時格外親切……這個謠言更加的得力了。”
“滿朝文武都無人想到這等妙計,可見此人大才,讓朕很是歡喜。”李治問道:“誰的主意?”
邵鵬說道:“賈平安。”
李治的嘴唇動了幾下,邵鵬看得真真的,分明就是想說三個字。
騷得很!
晚些宰相們被叫了來。
“祿東讚準備陛見,在此之前,朕想問問諸卿,此次大唐可是吃虧了?”
瞬間宰相們的眼中就多了煞氣。
長孫無忌殺氣騰騰的道:“陛下,從擊敗突厥之後,大唐何曾受過這等窩囊氣?若非是吐蕃在高處,大唐就該發兵攻打,擒了讚普來長安給陛下跳舞助興!”
連褚遂良都須發賁張,“當嗬斥讚普,不,若是可以,老臣以為當出動軍隊,給吐蕃一點顏色看看。”
這是要製造邊境地帶摩擦。
這便是大唐的霸道。
但李治卻覺得有些不圓滿。
動輒就喊打喊殺固然解氣,可手段呢?
“大唐不但能攻伐,手段也不能少。”
宰相們愕然,在一次接著一次的勝利之中,他們早就習慣了用刀槍去解決問題。你要說外交手段,那就看看王玄策。使團被截殺,他也不嗶嗶,回過頭就帶著雇傭兵橫掃天竺。
這便是大唐此刻解決問題的主要方式,熱血炸裂!
都是一群硬邦邦的臣子,不好,火氣太大!李治含笑道:“有人建言,可令人去吐蕃散播謠言,就說祿東讚狼子野心,來長安對朕低頭,想尋求大唐的支持,暗地裡與人密謀想毒害讚普。讚普之子早逝……”
長孫無忌眼睛一亮,“讚普須得提防自家一旦去了之後的朝局,那祿東讚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旦讚普有不測,那年少的繼位者如何是他的對手?如此讚普不得不猜忌祿東讚……此計大妙,陛下英明!”
於誌寧撫掌笑道:“等陛見時,陛下對祿東讚和顏悅色,這個謠言就如同真的一般。妙啊!”
“陛下英明!”
群臣俯首,都覺得皇帝果真是長進不少,就是這個主意有些騷。
李治微笑道:“這卻不是朕的主意。”
長孫無忌一聽就喜翻了,“這等賢才當重用,還請陛下告知老臣此人為誰。”
李治沉吟了一下,“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