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楊德利牛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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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賀帶著三個仆役回來了。

“見過郎君!”

杜賀一臉歡喜之色,“賤奴在火星灣吃得好睡得好,就是掛念著郎君身邊無人伺候。得了回來伺候郎君的消息,賤奴歡喜不勝,恨不能插翅飛來……”

他滔滔不絕的說著這些話,一雙眉一會兒八字,一會兒一邊高一邊低……

除去杜賀之外,來了一個廚子。

“見過郎君。”

廚子叫做曹二,身材有些壯碩,倒也有些廚子的模樣。

賈平安說道:“回頭讓表兄教授你廚藝。”

曹二歡喜的跪下道:“多謝郎君!”

乾雜活的叫做宋不出,看著身材魁梧有力。

賈平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這個名字……可有來由?”

宋不出甕聲甕氣的道:“當年生了賤奴時,家中有了三個兄長,家裡就想把賤奴送人,誰知道沒人要……就叫做宋不出。”

奇葩!

來的還有個丫鬟,十六歲,長相普通。

“奴鴻雁,見過郎君。”

“各司其職,乾好自己的分內事,該有的自然會有。”賈平安想了想,“賤奴什麼的自稱就不必了,依舊普通稱呼。”

“郎君……”

瞬間幾個仆役的眼睛都亮了。

家裡多了四個人,頓時就熱鬨了起來。

阿福躺在邊上,一邊享受著馬殺雞,一邊看著新來的幾個人在忙碌。

快關坊門時,楊德利才急匆匆的回來。

“這幾日在倉部如何?”

“還行。”楊德利洗把臉,歡喜的道:“某這幾日用你教的算賬的法子,慢慢的把倉庫裡的東西重新點檢一番……雖說累,可卻覺得有趣。”

這就是充實的感覺。

不錯。

賈平安覺得這樣的表兄更鮮活了些。

第二天早上,因為家裡多了仆役,所以動靜大了些。

賈平安練刀,曹二做飯,鴻雁整理賈平安的房間,宋不出在砍柴……

井井有條啊!

可杜賀呢?

“……此後我等在此,還請坊正多多照拂。”

“客氣……”

外麵傳來了杜賀和薑融的聲音。

賈平安點點頭,覺得杜賀做事主動,一來就知道先和坊正打招呼,隨後有事也方便處置。

吃了早飯,兩兄弟去上衙,叮囑杜賀要看好阿福。

“郎君放心。”

杜賀微笑著,風度翩翩的模樣,讓賈平安想起了他之前的身份,官員!

回過頭,杜賀見阿福躺在門邊,一臉憨厚的模樣,不禁就笑了起來。

“郎君果然是與眾不同。旁人家裡養的都是貓狗,郎君養的卻是凶狠的食鐵獸……”

他剛準備關門,眼角就看到有黑白相間的東西滾了出去……

“阿福出門了!”

“老二,把雞鴨趕出去!把狗看好,再讓狗嚇到了阿福,老娘就宰了它!”

外麵頓時就沸騰了起來。

……

戶部尚書楊纂腳步緩慢的進了值房,顫顫巍巍的坐下,然後歎息一聲。

他老了,身體也不大好,最近在吃藥調理。

“楊尚書。”

侍郎和各部郎中都來了。

楊纂頷首,等眾人坐下後,先是說了一番勉勵的話,隨後才進入正題。

“這靠近年底了,回頭朝中和陛下那裡要一年的收支總賬目,出了多少,收了多少,還剩下多少……”

楊纂的眼中多了厲色,“這是國家大事,務必要核算清楚,誰若是輕忽導致錯謬,誰若是手癢想拿些東西……嚴懲不貸!”

“咳咳咳!”他咳嗽了起來,眼中多了痛苦之色。

眾人趕緊起身應了。

楊纂喘息了幾下,對倉部郎中向長林說道:“倉部管的是軍中的糧草,官員的俸祿發放,還得管著常平倉……事情多,你要多辛苦些。”

向長林微笑道:“楊尚書放心,倉部上下齊心協力,定然能核算清楚。”

楊纂深吸一口氣,覺得嗓子裡舒服了些,“那個……賈平安的表兄在倉部,可曾有什麼古怪?”

呃!

大家都麵露古怪之色。

按理一個小吏沒法進這些大佬的眼,可架不住那是掃把星的表兄啊!這不,連楊纂都擔心楊德利給倉部帶來災禍。

向長林撫了一下細長的胡須,“那人做事認真。”

楊纂點頭,“那就好。”

晚些向長林回到倉部,召集了下屬議事。

“咱們倉部管的事情多,每日錢糧過手無數,第一要管好自家的手,彆亂伸。其二便是要認真!認真!再認真!”

眾人應了,計史嚴碩起身道:“向郎中,今年因陛下登基之故,賞賜多了些,算起來也要多些時日。”

計史就是倉部的會計,專門負責各種錢糧出入的統計核算。

倉部就這麼一個計史,所以連向長林都多了些寬容,“不出錯就好。”

晚些嚴碩回到了自己的值房,叫了幾個令史來協助自己核算。

“嚴計史。”一個令史笑嘻嘻的道:“那楊德利也在算賬,每日進出的錢糧他都記著了,這幾日在算下半年出入的賬目,說是要心中有數……”

這是搶了嚴碩的活!

大家都是小吏,可因為負責的方向不同,尊卑也不同。

嚴碩自然是要高人一等,所以有人就給他打小報告,想討好他。

嚴碩抬頭,皺眉道;“做事!”

“是。”

……

掌固就是最底層的小吏,看管倉庫,外加打雜。

倉部有四個掌固,閒暇之餘,大家都在歇息閒聊,隻是裡麵劈劈啪啪的算盤聲有些吵人。

“這人……核算和他沒關係,他偏生要算一遍。你說他是鑽營吧,可這人見到郎中都是木訥的,真是奇怪了。”

“何止奇怪?昨日用飯的時候,有人吃剩下一半,你沒見他的眼神,悲痛欲絕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眾人不禁大笑了起來。

三日後。

嚴碩等人把百官祿米的賬目做出來了,向長林召集小吏們議事。

“此次核算及時,尚書說了,倉部得力,做得好!”向長林笑吟吟的,才將得了楊纂的誇讚,讓他的心情極好。

嚴碩起身道:“某一人哪裡能做得過來?都是大家的功勞。”

官場上最忌諱的就是吃獨食,功勞人人有,花花轎子人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王道。

小吏們都麵露微笑,知道今年算是過關了,年底弄不好會有些獎勵。

向長林誇讚了他們幾句,正準備讓各自散去,就見楊德利在糾結猶豫,然後起身……

“向郎中,某這裡……”楊德利拿出了一本賬簿,“某這裡發現了些不對勁之事。”

向長林哦了一聲,“是何事?”

嚴碩的麵色陰沉了下來。

那些小吏的麵色也不大好看。

大家剛被上官誇讚,你就冒出來說什麼不對勁,這是給人添堵呢!

楊德利翻開自己做的賬簿,“向郎中,某發現百官的祿米損耗不對!”

向長林嗯了一聲,有些漫不經心的道:“哪裡不對?”

倉庫保管都有損耗,這個是常識,戶部的損耗一直都維持在一條線上,很穩定。

楊德利說道:“倉庫裡的糧食損耗多發生在翻曬、出入運送之時,可某發現,損耗卻高了些,祿米倉的損耗每年要多出三百石,這不對!”

三百石……

每年要發出去的糧食那麼多,這個真心不是事啊!

嚴碩起身道:“祿米倉的損耗近二十年一直如此,哪裡不對?你剛到戶倉部,什麼都不懂,多學,多問才好,莫要多事!”

他說的很客氣,但楊德利卻梗著脖子道:“那是三百石呢!夠某吃幾百年的糧食,這怎能說是多事?”

嚴碩麵色沉凝,“坐下!”

他在倉部隱隱有諸吏之首的威勢,所以隨口輕喝,連向長林都微微頷首,表示讚賞。

二十年未動的東西,你楊德利才來倉部多久,竟然就要尋事,這不是吃飽撐的嗎。

楊德利卻不肯坐下,揚著賬簿說道:“某是農家出身,家裡每年都存糧食,損耗多少某一清二楚,這三百石多出來的損耗,要彎腰種多少地?某不懂那些大道理,可……某就見不得糧食被耗費,某見了……心疼!”

原來他不是想挑戰某的權威?

嚴碩麵色稍霽,說道:“那是多年的慣例,倉部巡查過多次,從未發現有人貪腐,你且安心了。”

向長林越發的欣賞嚴碩了,心想等明年若是有出缺,是不是舉薦他升一級。

“可不查某就不安心!”楊德利含淚道:“某……見不得這等事,向郎中,若是查不出錯,某……某就回家種地去!某就不信,那祿米倉難道有大老鼠?可也吃不了三百石呢!”

向長林本想嗬斥,可楊德利卻開口就是沒問題我就回家種地。

這話沒有給自己留下半點餘地,可見楊德利此人就是個莽撞的。

但這事兒已經不能不管了。

他若是置之不理,隨後消息傳出去,就會有人說他懶政。

這不是無事找事是什麼?

操蛋!

他的眼中多了些怒色,看了楊德利一眼,嘴唇動了動,最後忍住了嗬斥,“那就查!”

隨後倉部就開始了自查。

一番巡查後,年底核算的事兒也被耽誤了。向長林怒了,叫來了楊德利,喝罵道:“祿米倉並無半點不妥,你一介小吏糾纏不休,究竟為何?若是不妥……回家種地去!”

楊德利卻一根筋的覺得有問題,“向郎中,這是大唐的糧倉呢!某不知規矩,但看好糧倉,不浪費糧食,某覺著這就是道理。某去查!”

你一個小吏,誰給你去查的臉?

但向長林最終隻是擺擺手,“去吧。”

若非是看在賈平安最近春風得意的份上,他不會給楊德利機會。

楊德利去了祿米倉,馬上就成了公敵。

那些小吏和苦力都把他丟在一邊,想搬運糧食來查探,你自己乾,彆尋我們。

楊德利就自己翻查,冬日冷,可他卻汗濕背腋。

向長林偶爾想到了,就來看一眼,見楊德利滿頭大汗,渾身冒熱氣,那些嗬斥就沒法出口。

這就是個較真的年輕人,讓他吃吃苦頭也好。

而且這等人有個好處,就是做事讓上官放心。

“要不……讓他去做亭長?”

戶部有數名亭長,負責看大門,以及傳達消息。

楊德利這等人較真,想來會如魚得水吧。

至於辭職,向長林覺得這等事兒雖然鬨心,但不至於趕楊德利回家。

楊德利在祿米倉中翻查著,最後沒尋到線索。

他坐在那裡發呆,幾個小吏在邊上出言譏諷。

“無事生非,自己尋事!”

“這二十餘年都無事,就你事多。”

他們覺得楊德利會沮喪。

可……

那是楊德利啊!

那些損耗既然不是被貪腐了,去了哪?

楊德利回到家,苦苦思索著。

賈平安見狀就問道:“表兄可是有事?”

楊德利說道:“祿米倉的損耗不對,某說去查,可查來查去查不到。”

“損耗?”這個賈平安真心不懂。

“某覺著不對,這一年要多出三百石的損耗,太多了。”

呃!

三百石……不多啊!

大唐承襲了前隋的糧倉,據聞糧食多不勝數,加之最近十多年風調雨順,年年豐收,三百石糧食簡直就是滄海一粟。

賈平安笑道:“此事暫且擱下,等發祿米的時候再去看看就是了。”

楊德利抬頭,眼神中多了嗔怪之色,“平安,那些年咱們家窮,記得有一年年底,家裡就剩下了一點麥麵,你餓的不行,就眼巴巴的看著某,某就把那點麥麵弄了一半……”

他伸開一隻手,大概那點麥麵就單手一捧那麼多,連一個孩子都吃不飽。

“某煮開水,就把麥麵倒進去,一邊倒一邊攪合……再放些鹽,你吃的香噴噴的……”

楊德利眼中含淚,“那時候某就在想,若是有糧食了,某一粒米都不會浪費,全數煮給你吃。所以某真是見不得誰浪費糧食!”

賈平安心中震動,拍拍楊德利的肩膀,認真的道:“某知道。此事某來……”

“不!”楊德利搖頭,執拗的道:“某找不出那些損耗去了何處,晚上都睡不安生。你彆管,某就這麼查。”

楊德利隨後就像是走火入魔般的,連吃飯都在琢磨那些損耗去了何處。

回到倉部他也是這個模樣,渾然忘我。

連嚴碩都苦笑道:“遇到這等較真的,某……不和他計較。”

某一日,他坐在那裡呆呆的看著賬冊。

“說是王侍郎家裡出了內賊。”

“什麼內賊?”

“他家裡采買的仆役每日出門采買都扣一些錢下來,積少成多,這些年竟然弄了五六十貫,氣得他那自詡精明的娘子都病倒了,說是肝火太旺。”

“那怎麼扣?難道少買東西?”

“不是少買,而是虛報價錢。”

“某懂了,王侍郎不去市場,自然不知曉那些東西的價錢,他隨口報去,誰也不知道。”

“哎!刁奴啊!”

“現在的仆役得看緊了,否則尋到機會就會貪錢。”

楊德利緩緩抬頭。

他想到了……

“某有事告假。”他去請假,隨後就去了東西市的糧店查探。

“某請教……”

夥計打瞌睡,不搭理他。

楊德利摸出了一串銅錢,撥了十文錢下來,想想又弄了五文,心痛如絞的遞過去。

夥計仿佛是有透視眼,竟然睜開了眼睛,“客人何事?”

楊德利按住十五文錢,問道:“某問一事,若是你知曉,這十五文錢就是你的。”

夥計的眼中多了貪婪之色,瞄了楊德利的錢袋子一眼。

但他顯然不知道楊德利的秉性,號稱一把米能吃三天的狠角色。

“那些高官的家人……每年領祿米的時候,他們可來這裡販賣過糧食?”

夥計皺眉,警惕的道:“你問這個作甚?”

楊德利搖頭,“某想做糧食買賣,可不懂這些,有官員的家人說能賣給某,可某不大敢收。”

夥計隻是看著他的錢袋。

這是覺得錢不夠?

太貪心了!

楊德利本不想給,可最終還是又摸了五文錢出來,咬牙切齒的道:“再沒有了。”

夥計這才說道:“那些多了去。每年領祿米的時候,就有不少官員的家仆來賣糧食,多多少少不一定,價錢也能比市價低一些。”

楊德利心中一喜,再問道:“加起來能有多少?”

夥計想了想,“一年某這裡大概能收三十石吧。”

楊德利算了一下,東西市的糧鋪不少,若都和這家一般,那少說每年有四五百石的出入。

他稍後回到了倉部,請見向長林。

值房裡有炭盆,暖洋洋的,讓人想打瞌睡。

向長林剛打了個盹,被吵醒了不大高興。

見到是楊德利是,他的臉都拉長了。

這貨一來,多半沒好事。

“何事?”他小心翼翼的捋捋自己下巴那一小束胡須,打了個哈欠。

“啊……”

他順帶伸個懶腰。

楊德利興奮的道:“向郎中,某知道那些損耗哪去了!”

伸懶腰最好彆半途終止,否則容易岔氣。

向長林的身體僵住了,覺得腋下腰側那裡痛的不行。

“岔氣了!”

他的手就這麼舉著,一嘗試放下就難受。

“這好辦。”楊德利過去,一巴掌拍在向長林的背上。

“嘶……”向長林倒吸一口涼氣,覺得那股子氣竟然就這麼散去了。

“你說什麼?”

楊德利說道:“某知道那些損耗哪去了。”

“哪去了?”向長林活動著手臂,覺得很是舒坦。

“咱們的人多發出去了。”

啥?

向長林覺得腰肋處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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