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武正在值房裡焦頭爛額,“封住消息,讓那些人噤聲!”
一個小吏苦笑道:“明府,當夜數百人搶走了那些錢財,引得第二日許多人去了賈家那塊地翻找,趕都趕不走。”
在這種情況下還想封口的是瘋子。
黃武一拍桌子,“此事乃是範亨的錯,他哄騙了老夫,哄騙了賈家,與老夫何乾?”
小吏看著他不說話。
誰不知道黃武和範亨交好,這裡麵難道就沒有些彆的?
黃武越想越憤怒,“此事老夫不管了!”
“明府!”
一個小吏進來,“外麵有人自稱是武陽伯賈平安,說是來討公道的。”
黃武麵色微變,“讓他去尋範亨!”
小吏去了,屋裡的小吏低聲道:“明府,此事怕是難以善了!”
黃武冷笑道:“不過是範亨哄騙賈家罷了,賠錢賠罪,再請人出麵求情,他自家去弄。”
“明府……”
外麵一聲驚叫,接著就傳來了賈平安的聲音,“黃明府好大的架子。”
黃武霍然起身,剛想出迎,卻又覺得不妥,於是止步,身體因此搖擺了一下。
賈平安進來,黃武拱手,“敢問武陽伯來此何事?”
要想撇清就撇清徹底些,否則就是一團亂麻。
賈平安看了那個小吏一眼,說道:“範亨欺淩賈家,黃明府為何不管?”
黃武正色道:“此事乃是賈範兩家之間的爭執,範家乃是豪族,賈家……武陽伯乃是新貴,老夫能管著誰?”
這話說的更妙,直接把鍋扔了。
這黃武甩鍋的手段很嫻熟啊!
賈平安冷笑道:“範家封堵賈家,毆打賈家的莊戶,這難道也是私事?”
這是治安事件。
“範家在賈家的地頭上挖寶,這也是私事?”
這些都不是私事。
黃武卻木然道:“兩家老夫都惹不起。”
老夫惹不起,躲得起,你們自家玩吧。
賈平安笑著問道:“黃明府確定不管嗎?”
黃武木然。
這是官場的絕殺技:木偶人。
隨便你說什麼,老夫都是這個模樣,直至把你的耐心磨沒了。
當然,你若是因此怒不可遏想動手,那就動手吧,彆憐惜老夫,下狠手,回頭老夫就去拜佛,感謝佛祖的幫助。
賈平安轉身出去。
黃武低聲吩咐道:“趕緊去告知範亨,苦主賈平安來了。”
賈平安出了縣廨,摸出了一塊牌子。
這塊牌子便是藏寶裡的東西,此刻被擦的乾乾淨淨的,上麵兩個字很明顯。
——楚公!
楚公是誰?
楊玄感。
他的老爹叫做楊素,前隋大佬,他自己也是戰功赫赫,聲名遠播,最終被小圈子推出來造反。
當年楊廣第二次征伐高麗,李密來投,出了幾個主意,上策是斷了大軍的後路,隨即高麗人一個反擊,楊廣的大軍能活的沒幾個。
這是釜底抽薪之意,可楊玄感卻拒絕了。
楊玄感隨後攻打洛陽,但為啥在火星灣埋下了藏寶?
當時楊玄感四處轉戰,莫不是準備的後路?
若是如此,可還有其它藏寶?
賈平安突然笑了笑,覺得自己貪婪了。
“意外之財不可喜!”
王老二讚道:“郎君大氣。”
可賈平安此次出來是鬨騰的。
“帶著人,把範家給砸了。”
……
“派人去長安,給賈平安賠罪。”
範亨算是能屈能伸的典範,但主要還是因為這事兒沒法洗。
有人帶著禮物出發了。
“過了此劫,老夫就去寺裡住一陣子。”範亨疲憊的道。
範亨知曉賈平安來勢洶洶,唯一的辦法就是躲。
“阿郎,那趙勝又來了。”
範亨怒道“攔住。”
他隨即進去收拾東西。
範家大門外,趙勝帶著幾個丁口在等著。
“此事範家必須要給賈家一個說法!”趙勝遍體鱗傷,那些丁口同樣如此。
“阿郎不在。”管事木然回答道。
“某令人一直在盯著範家,範公若是不在,某把頭割給你!”趙勝怒了,“某自己進去尋他!”
“大膽!”
管事一揮手,幾個家仆衝過來擋住了趙勝等人。
趙勝一邊推攘一邊喊道:“憑什麼範家的人能闖進賈家,還能封住賈家,賈家的人就不能進去!”
那管事罵道:“賤狗奴,就憑你?”
奴隸就是畜生,哪裡有資格闖範家?
雙方漸漸推攘出了火氣,趙勝見到前方在弄馬車,就說道:“範公這是要逃!攔住他!”
範亨此次把賈家的莊戶們欺負慘了,眾人一擁而上。
“打!”
一場混亂後,賈家的幾個丁口躺在地上。
一個丁口腿斷了,慘叫聲驚動了出來的範亨,他看了一眼,“等老夫走後,給他們錢!”
在他看來,一群賤奴得了錢難道還不滿足?
“阿郎賞你們錢!”
範家在新豐堪稱是地頭蛇之一,作威作福慣了,所以也不以為意。
一騎遠來,近前後見到門外的慘狀,頓時就傻眼了。
“這是誰?”
有人認出了他,說道:“賈家的賤奴來鬨騰。”
來人便是通風報信的小吏,他下馬進去,範亨的大車剛好出來。
“範公,郎君饒不了你!”
趙勝掙紮著爬起來,被一個仆役一腳踹倒。
到了此時,他依舊不敢說出範亨的名諱。
“隻是紛爭罷了,為了幾個賤奴,難道他賈平安還要和範家翻臉不成?”
一句話,為了幾個畜生,你賈平安難道還要和老夫翻臉?
賠罪、賠錢,再請人斡旋,該給的禮節老夫給你。
想到這裡,範亨心中稍安,準備躲幾天,等賈平安的火氣消散後再回來。
“範公!”
那小吏上前,範亨皺眉,“你是……”
小吏剛想說話,就聽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
“好快!”
有人出去看了一眼。
十餘騎疾馳而來,當先的便是賈平安。
“阿郎,賈平安來了!”
範亨淡淡的道:“來了便來了,準備煮茶。”
他下了馬車,雙手交握在微凸的小腹前,一臉從容。
十餘騎到了大門外,隨即下馬。
“郎君!”
趙勝掙紮著爬起來,淚水糊滿了臉,“郎君啊!”
賈平安看著那些被打的淒慘的莊戶,笑道:“這是為何?”
見他微笑,範亨心中一鬆,“老夫範亨。先前這幾人來鬨騰,老夫的人攔阻了一番。武陽伯還請進來喝茶,回頭老夫令人給他們……”
他隻覺得眼前人影一閃,接著小腿就劇烈疼痛,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就撲倒在地上。
他翻身過來,抬頭看著自己那變形的小腿,不禁慘叫起來。
“拿棍子來!”
賈平安伸手,徐小魚遞過棍子,賈平安獰笑著走過去。
“攔住他!”
幾個仆役衝了過來,王老二帶著那些惡少撲了上去。
“郎君有令,見到男人就打,打斷手腳!”
賈平安步步逼近,範亨慘哼一聲,“為何?”
“你欺人太甚!”
若是可以,賈平安壓根就不必去縣廨,但既然想弄點動靜出來,隻是打砸一個範家自然是不夠的。
把黃武也拖進來!
“救命!”
範亨把腸子都悔青了。
他是按照自己的理解來做事,其一他覺得賈平安這等沒有根基的少年新貴定然行事謹慎,不會貿然和範家開戰。其二他覺得打傷些賈家的奴隸真的不算是大事。
可沒想到賈平安一來就打斷了他的腿,這哪裡是行事沉穩的少年新貴,分明就是個愣頭青。
老夫錯了!
棍子劈了下來。
整個範家都被慘叫聲充斥著,範亨躺在地上喊道:“賈平安,你且等著,你且等著。範家交好無數,你等著……”
賈平安走到他的身前,摸出一塊牌子丟在地上,“這是某從那個坑裡尋到的,範亨,沒想到你竟然胸懷大誌,某倒是小看你了。”
賈平安帶著人走了,範亨喊道:“把那東西給老夫。”
有人把牌子遞過去,範亨看了一眼,不敢置信的道:“竟然是楊玄感?不,這定然是賈平安的栽贓!”
有人去請郎中,有人去報官,範亨被抬到了正堂裡,不斷發出指令。
“去陳家,把此事告知他們,掃把星欺人太甚,請他們出手。”
“去王家……”
“阿郎!”一個仆役急匆匆的進來,近前後說道:“有人拿著牌子販賣,說是地裡挖出來的寶貝,乃是隋煬帝的,有人買了來,認出是楊玄感麾下侍衛的牌子。”
噗!
範亨一口老血就噴了出來,喊道:“快去尋賈平安,快去,就說老夫下跪認錯,範家認錯……隻要他肯回來,萬事都好說……快去!”
……
一推三不知的黃武覺得自己很睿智。
“那賈平安走了。”
得了這個消息後,黃武笑道:“此次事件老夫伸手不好,不管也不好,換了旁人定然手足無措,可老夫隻是鎮定二字就讓賈平安無功而返。”
有人說道:“明府,後續會如何?”
黃武淡淡的道:“後續範亨自然會出手,不管是低頭也好,軟硬皆施也罷,都和老夫無關。”
“明府,範家來人了。”
黃武笑道:“範亨這是沉不住氣了,讓他來。”
一個鼻青臉腫的男子進來,哭道:“黃明府,那賈平安先前帶人砸了範家,阿郎被打斷腿,家中男子大多斷手斷腳……那人好生凶悍……”
黃武眼中有喜色閃過。
這是泄憤!
賈平安既然出手砸了範家,更是打斷了範亨的腿,雖然殘暴,但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範亨若是不怕挖寶的事兒被處置,他甚至還能去告賈平安。
這事兒就此了結了。
黃武鬆了一口氣,但範亨這裡還是要安撫一下的,他作憤怒狀,“那賈平安出手太狠,回頭老夫定然要彈劾他!”
男子抹淚道:“黃明府,此事麻煩了,阿郎讓某來請黃明府去一趟,大事不妙了。”
“老夫公事繁忙……”
黃武果斷的選擇了甩鍋。
男子一跺腳,“那寶藏乃是楊玄感的……”
黃武瞬間呆滯,“誰?”
“楊玄感!”
在場的人不敢相信的看著他,有人問道:“何以確認那是楊玄感的寶藏?”
甚至有人從當年楊玄感領兵的路線分析,覺得這不可能。
“那裡麵有幾塊牌子,刻的有楚公二字。”
黃武的臉頰顫抖著,眼中多了恐懼之色……
楊玄感此人不算什麼,可要命的是,楊玄感的寶藏代表的意義。
——東山再起!
埋下寶藏,尋機再度造反!
現在範亨瞞著所有人去挖了這個寶藏,目的何在?
這特娘的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老夫……
可老夫怎麼辦?
一旦長安來人,範亨絕對會選擇坦白,到時候他黃武包庇範亨的事兒一暴露……
宦途完蛋!
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賈平安!
“去尋了賈平安來,不,是請了武陽伯來,就說此事老夫接手,保證讓他滿意!”
黃武歇斯底裡的呼喊著。
賈平安還在縣城裡,先是尋了一個郎中去火星灣,隨後買了些特產。
這次溜到新豐縣來鬨了一場,回去怕是會有些嗬斥,比如說老梁他們,如此送一些新豐的土特產,想來也能抵消些怨氣。
隨後他帶著人出城。
剛到城門處,就看到了黃五娘。
黃五娘看樣子是出城跑馬剛回來,一臉愜意。她目光轉動,發現了賈平安,先是覺得眼熟,身邊的仆役說道;“小娘子,這便是那個少年!”
黃五娘興奮的道:“我正想尋他,竟然自投羅網,打!”
仆役卻不敢上,“小娘子,那人凶悍,某打不過!”
黃五娘罵道:“這裡是城門處,他可敢動手!”
說著她策馬衝了過去,揚起小皮鞭,喊道:“賊子哪裡跑!”
賈平安正在想著回去怎麼應付各處的問話,特彆是那些老帥,定然會問他為何和宮中的女人走近。
這些老帥和皇家聯姻的多,但送女兒進宮的卻少,就是擔心一旦出現差池,全家都會跟著倒黴。
既然自家是名將,那麼靠著軍功封爵封官它不香嗎?
聞聲他抬頭,見是黃五娘,不禁就笑了起來。
這個女人跋扈刁蠻,而且經常出入酒樓等場所,能贏得那些人的恭謹,多半是打人立過威的。
嗆啷!
他拔出長刀,有人驚呼,“殺人了!”
賈平安輕鬆揮刀砍斷了皮鞭,策馬過去,順手就把黃五娘走馬活擒,放在鞍前!
“放開我!來人!來人呐!”
黃五娘尖叫了起來。
幾個守城門的軍士拔刀過來,喊道:“棄刀下馬!”
賈平安笑了笑,黃五娘覺得自己報仇的機會來了,喊道:“打斷他的腿!”
賈平安把橫刀放平,一刀脊拍在黃五娘的屁股上。
“啊!”
慘叫聲中,幾個軍士衝了過來。
王老二上前說道:“我家郎君乃是武陽伯。”
“賈平安?”
賈平安隨手一丟,就把黃五娘丟在地上,說道:“回家!”
黃五娘爬起來,賈平安早就沒了蹤影,她罵了那幾個軍士一頓,想騎馬屁股卻痛的不行,就蹣跚回去。
到了縣廨,她不是走後門回家,而是從前麵去值房。
“阿耶!”
黃五娘一進去就哭,“阿耶,我被人欺負了。”
黃武此刻正在等候消息,聞言隨口道:“誰?”
“那人叫做什麼賈平安,他們說是什麼舞陽侯,阿耶……阿耶……”
黃五娘發現黃武的神色不對勁。
“他在何處?”
黃武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失態的問道。
黃五娘手痛,“阿耶,你捏痛我了。”
“說,他在何處?”黃武神色猙獰,黃五娘被嚇了一跳,“在城門那邊。”
“快!備馬!”
黃武小跑著出去,黃五娘不禁詫異,在她的印象中,黃武總是從容不怕,不急不慢的,這是怎麼了?
等黃武出去後,她問了一個小吏。
小吏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帶著憐憫,“小娘子,範家的事發了,牽扯到了前隋的楊玄感,範家大概會倒黴,阿郎弄不好也會被牽連。”
黃五娘心中一緊,“和那個賊子有何關係?”
小吏歎道:“那範亨動的就是賈家的地,賈平安來此定然就是處置此事的。明府若是追上他,能哀求他放手,如此方能逃過這一劫。若是不能……”
黃五娘呆呆的站在那裡。
那個大膽無禮的少年竟然能決定阿耶的宦途嗎?
“明府大概會被貶職,若是不好,貶官為民都有可能。”
黃五娘隻覺得心中劇痛,“我當時對他若是軟一些,或是伏低做小……是不是就不同了?”
……
賈平安一路回到了長安城,先是去百騎銷假。
邵鵬板著臉,“你乾的好事。”
“何事?”
賈平安還沒回家,風塵仆仆的。
邵鵬見他狼狽,眸色溫和了些,“這幾日許多人尋你,從梁大將軍到高陽公主,絡繹不絕,你究竟是做了什麼?”
“沒啥,大概是他們舍不得某離開長安吧。”
賈平安隨口忽悠著。
這多半是阿姐的那些話傳出來了,那些人來詢問。
他先去了左武衛。
“你還敢回來!”
梁建方出來,二話不說就拎刀。
“大將軍……”
周圍的人趕緊抱住了梁建方,有人衝著賈平安喊道:“武陽伯快跑!”
賈平安撒腿就跑,出了左武衛後,竟然笑的很是暢快。
他和阿姐成為宮內宮外的盟友,身後的梁建方等人自然是要表態的。
若是梁建方等人表現的很是親近,以後難免會被人利用,說什麼軍方支持武昭儀的皇子。
軍方一旦摻和了後宮爭鬥,那便是玄武門第二,所以這是忌諱!
老梁果然是心細如發啊!
這一下就算是表態了,回頭一起喝個酒完事,誰還敢嗶嗶,老梁就能大嘴巴抽他。
這事兒也傳到了宮中。
“陛下,武陽伯剛進左武衛,大將軍拔刀就砍,若非是被人抱著,賈平安怕是就不好了。”
王皇後正好在,微笑道:“大將軍這是何意?”
李治淡淡的道:“老帥們從不摻和宮中的爭鬥,梁大將軍這是在向朕坦露心跡。”
王皇後心中一鬆,笑道:“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將,活著便是大唐的福氣。”
這話李治深以為然。
王皇後說道:“武陽伯此人說來臣妾也頗為欣賞,據聞此人做事沉穩之極,遠邁那等老臣,想來城府不錯。”
這是下爛藥。
這等沉穩的少年新貴和武媚聯手,天知道他們想乾什麼。
這年頭不犯錯的臣子……比如說以前的程知節,皇室反而會忌憚。
而經常犯錯的梁建方卻深得皇帝的信賴。
李治笑了笑。
“陛下,武陽伯上了奏疏請罪。”
中書的人來了。
“是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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