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帶著人,悄然從後麵進了酒樓。
“房間確定了?”
“確定了,就在左邊第三間。”
“準備上去!”
包東在前方準備,剛想走出陰暗處,雷洪拉了他一下。
“武陽伯!”
賈平安已經看到了。
就在二樓的過道上,兩個男子架著一個男子,正在左邊第三個房間外麵。
被架著的男子看樣子是喝多了,癱軟著。
那兩個男子從門縫看看裡麵,相對一視,然後一人架住癱軟的男子,一人從邊上找了一根木棍,掂量了幾下,準備揚起來……
包東回身看著賈平安。
這是謀殺!
賈平安舉手。
有箭手張弓搭箭!
男子舉起木棍,另一個男子上半身後仰,努力不讓自己被誤傷。
木棍剛準備揮動。
賈平安揮手。
弓弦的響聲在周圍的嘈雜中被掩蓋住了。
箭矢悄無聲息的掠過。
架著男子的那人下意識的閉上眼睛,等著木棍揮動。
呯!
他聽到了木棍落地的聲音。
睜開眼睛一看,同伴的身體緩緩倒下,噗的一聲,胸口處穿出了鋒銳的箭頭。
男子看了倒下的同伴一眼,毫不猶豫的衝進了房間裡。
百騎蜂擁而至。
賈平安進了房間,見薛萬徹伏案酣睡,心中不禁一鬆。
包東衝到了窗戶邊,男子剛落地。
包東跳了下去,引得下方一陣尖叫。
賈平安也衝了過去,看著手下一一跳下去,最後一咬牙……
落地時他的身體有些前傾,順勢一個滾翻。
“阿寶!”
“咿律律!”
沒有係韁繩的阿寶從側麵衝了出來。
賈平安飛身上馬。
男子拚命的跑著,一路往小巷子裡鑽。
可百騎卻緊追不舍。
阿寶不時減速,然後加速,緊緊跟在後麵。但在小巷子裡,馬的速度真的起不來。
“是百騎!”
黑夜中,有人在喊。
奔跑的男子身邊多了個同伴。
“二郎,快跑。”
“兄長,你彆管我。”
“徐老大,百騎追的緊。”
兩個男子快速奔跑著。
“快,過了這裡,什麼百騎之虎就是個笑話,二郎快跑。”
男子在狂奔著,前方就是一個拐角處。
有同伴奮力推來了大車,準備堵截百騎的追殺。
男子心中大喜。
隨即他覺得大腿後部一痛,人就跌跌撞撞的跑了幾步,隨即撲倒。
“二郎!”
陪著他的男子回身去扶他。
“滅口!”
巷子角落裡傳來了一個冷酷的聲音。
男子正在奮力的爬起來,身後馬蹄聲漸漸逼近。
箭矢從前方而來,一箭鎖喉。
男子眼中的期冀變成了絕望。
“二郎!”
扶著他的男子目眥欲裂。
“徐老大,走!”
男子鬆開手,看著那雙眼睛在看著自己,那隻手微微前伸……
他轉身就跑。
淚水在風中飛舞著。
百騎的追擊在此停住了。
“被咱們乾掉了兩個。”
包東翻過男子,見他眼神茫然,就說道:“咽喉中箭,沒救了。”
男子的咽喉裡發出咯咯咯的聲音,手緩緩鬆開。
“回去!”
賈平安等人回去。
薛萬徹已經醒來了,看著外麵那癱軟的男子,以及那具屍骸,他一瘸一拐的走向賈平安。
“多謝了。”
“走好路!”賈平安頷首。
薛萬徹點頭,緩緩下去。
他的足疾依舊沒有痊愈,但腰板筆直。
賈平安吩咐道:“把屍骸交給金吾衛,剩下的讓他們解決。”
包東問道:“咱們不追查了?”
“不查了。”
賈平安已經有了答案。
他接到消息,說是有人要對薛萬徹下手。
消息裡把地點和參加的人都列了出來。
旋即百騎驗證了薛萬徹今日聚會的人,和消息裡的一模一樣,賈平安這才出手。
“那些人先是灌醉了薛萬徹,隨後讓人動手殺人,大概是想栽贓給薛萬徹。”包·狄仁傑附體·東分析道:“他們動用了木棍,事後把屍骸丟進房間裡,驗屍也會說是薛萬徹用凳子等物砸死了此人。”
“有進步。”賈平安覺得不錯。
包東喜道:“武陽伯,那某可算是能獨當一麵了吧?”
“能啊!”賈平安在想事。
包東給了雷洪一個得意的眼神。
賈平安在想著此事的手尾。
誰送的消息?
孟亮那邊說是有人把消息遞給了鐵頭酒肆的許多多,由許多多轉交而來。
那人是誰?
撇開此事,房遺愛等人今夜就是存心想栽贓,把薛萬徹拉過來。
他們需要一員悍將。
但薛萬徹雖然蠢,雖然愛發牢騷,卻不肯乾這等事。
於是他們就設局。
老薛,你喝醉打死人了。
這事兒瞞不了多久。
薛萬徹焦躁之下,定然會卷進這個大案裡。
這手段,誰想出來的?
賈平安覺得柴令武不會出這等主意。
那就是房遺愛。
曆史上薛萬徹被抓後,不肯認罪,隨便你怎麼用刑,他都咬死房遺愛等人造反和自己無關。最後是房遺愛指證,才給他定罪。
想到刑場上薛萬徹的那聲大喊,賈平安就覺得古怪。
——薛萬徹大健兒,留為國家效死力固好,豈得坐房遺愛殺之乎!
關鍵是……
他把那些人列了個名單。
柴令武、房遺愛、薛萬徹、執失思力,這些人都是駙馬。
高陽、巴陵是公主。
李道宗、李恪等人是宗室子。
長孫無忌這一下弄死的都是宗室大佬。
為何?
李治想弄死李恪和李泰,這個沒啥可說的。
可弄死薛萬徹乾啥?
薛家?
賈平安不覺得。
大唐比薛家有威脅的家族多了去。
這是對宗室的一次大清洗。
其中有李治的對頭,那麼剩下的呢?
先帝說過:於今名將惟李世績、李道宗、薛萬徹三人而已。
李道宗和薛萬徹,長孫無忌一下就乾掉了兩個名將,這是想乾啥?
而且李勣也被多番針對,若非老李謹慎,怕是早就被弄回家去了。
如此大唐將星凋零。
便宜了誰?
賈平安深吸一口氣,他猜不到李治在後來為何同意這個清洗名單。
為啥呢?
賈平安一路琢磨著。
而在另一邊。
“郎君!”
正在書房的柴令武聞聲道:“進來。”
一個男子進來,“郎君,失敗了。”
“房俊這個蠢貨!”
柴令武放下書,“說清楚。”
燭光下,他的麵色鐵青。
“原先都是謀劃好的,可在動手時,賈平安帶著百騎突然出現,射殺了動手的那人,隨即一路追擊……幸而斷後有力,否則今日麻煩就大了。”
柴令武眯眼,“房遺愛不夠果斷,若是事敗,他死有餘辜!”
男子出去,沒多久再度回來。
“又是何事?”柴令武捂額。
男子說道:“郎君,房遺愛被薛萬徹痛毆。”
“活該,回頭請了他們二人飲酒,某來解釋。”柴令武的眸色陰冷。
可晚些再度傳來令柴令武無語的消息。
“有人在半途刺殺房遺愛,隨從死了兩個,刺客被斬殺,那此刻乃是今夜參與動手的其中一人。那人的兄弟被滅口……”
柴令武明白了,“去吧。”
他深吸一口氣,麵色鐵青,隨即舉起硯台準備砸下去。
“夫君。”
巴陵笑著進來,柴令武微笑著把硯台放下,笑道:“怎麼還不睡?”
“他們說夫君這邊人來人往的,我擔心有事,就來看看。”
柴令武起身,“都是小事,走,歇息了。”
夫妻二人依偎著出去。
……
賈平安回到家中,洗漱後,推開房門進去。
咦!
他吸吸鼻子,覺得不對。
“誰?”
屋裡沒點蠟燭,黑麻麻的。
“郎君。”
我去!
賈平安滿頭黑線,“鴻雁?你在屋裡作甚?”
鴻雁摸了出來,“是……是管家的吩咐。”
“回去睡。”
賈平安覺得杜賀的膽子越發的大了,竟然敢安排自己的私生活。
晚些杜賀來了。
“郎君,是昭儀的吩咐,說是讓鴻雁侍寢。”
賈平安擺擺手,等杜賀走後不禁苦笑道:“我才十七歲啊!”
一夜好睡,第二天起床,鴻雁進來收拾。
“郎君。”
她一臉羞澀的模樣。
“此事不可能。”
賈平安想讓她死心。
鴻雁一邊收拾被褥,一邊暗中給自己鼓勁。
鴻雁,努力!郎君說過,萬事皆有可能!
郎君這般俊美,若是能做個小妾,那美滋滋的……
嚶嚶嚶!
賈平安要出門了,阿福在門邊不舍的歡送,等爸爸一出門,趁著門沒來得及關,一溜煙就跑了。
“阿福,回來!”
賈平安聽到了喊聲,無奈的搖搖頭。
到了百騎時,包東已經把昨夜的事兒給明靜說了,再由她去轉告給宮中。
“好大的膽子!”
明靜驚歎一聲,冷冰冰的問道:“為何瞞著我?”
賈平安擺擺手,包東出去後,他才說道:“兄弟們行動時,經常會蹲幾個時辰,期間撒尿放屁什麼都做,你去了可能適應?”
明靜麵色稍霽,覺得這人的心真細。
賈平安忽悠成功,剛想去值房打個盹,李淳風風風火火的來了。
“小賈,走。”
老李總是這般的言簡意賅,但賈平安卻知道他的事兒不簡單。
“作甚?”
“煉丹!”
煉丹?
賈平安滿頭霧水。
晚些他和李淳風出現在了鄂國公府,也就是齊王李元吉的老宅子裡。
管事帶著他們進去,一路到了後麵。
樓台水榭,這風光,長安城中沒幾家。
尉遲恭就在‘煉丹室’裡等候。
見禮後,尉遲恭說道:“老夫近日於煉丹一道頗為不解,這是迷障了吧。太史令乃此道高人,還請指點。”
李淳風撫須微笑,“一起探究。”
二人開始了討論。
一連串術語說的賈平安昏昏欲睡。
二人越說越興奮,尉遲恭說道:“來,試試老夫弄的新丹藥。”
一枚青黑色的東西送了過來。
賈平安指指自己。
“吃吧。”尉遲恭一臉不舍。
臥槽!
賈平安遲疑了一下,“這東西……”
他覺得尉遲恭應當會想弄死自己。
“鄂國公,其實這東西就是重金屬。”
尉遲恭和李淳風已經吃了丹藥,一臉陶醉的模樣。
“重金屬?”
煉丹的曆史太悠久了,在追求長生的過程中,有人發現把一些東西丟在爐子裡燒,竟然能融合在一起……
若是一個有後世科學精神的人,他定然會覺得這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從此開辟出金屬冶煉、化學等學科。
但顯然那個時候的前輩們更喜歡尋求長生,於是就把這些東西視為丹藥。
幾種,十幾種不同的物質能融合在一起,變化一下配方和火候,能得出不同的東西。
後世的大概會說這遊戲真有趣。
但在此刻,在不懂金屬冶煉和化學常識的古人眼中,這些變化就是天道。
他們弄出了許多東西,砒霜、火藥……
現在尉遲恭和李淳風吃的就是重金屬。
“對,重金屬。”賈平安把手中的丹藥放回去。
尉遲恭變色,“此乃老夫近些年琢磨了多次的丹方,老夫從三日前便絕了葷腥,靜心靜氣,沐浴更衣,這才煉出了數枚,你說這是重金屬……何物?”
“重金屬……指的是金銀銅鐵,鉛汞等物。”賈平安覺得眼前這二位就是在以身試法,“這東西有毒。”
呯!
邊上伺候的仆役失手打翻了木盤子,三杯熱茶落地。
尉遲恭盯著賈平安,須發賁張,“年輕人信口胡言,信口雌黃……莫非以為老夫神誌不清了?若是如此,老夫頃刻便能讓你知道……老夫還未老。”
李淳風也頗為不解,“小賈,這丹藥味道不錯。”
賈平安的臉頰抽搐著。
“其實……某隻是想阻攔太史令。”賈平安很坦率的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尉遲恭的生死和我沒關係。
尉遲恭不屑的大笑了起來,“這也是新學裡的學問?”
“是。”賈平安平靜的道:“當年修煉的人把一些東西混在一起煆燒,得出了些不同的東西。新學的前輩早有論斷,這是金屬冶煉和化學的學問。用之於學問,可利國利民,服用……”
他起身,“金屬的冶煉,譬如說想要使鐵更堅韌,或是更強硬,那麼就得在熔爐裡加入彆的東西……不同的東西能獲得不同的性能。這是金屬冶煉。”
李淳風心中一震,“那化學呢?”
賈平安微微一笑,“化學便是物質變化的學問。幾種不同的物質放置在一起,在某種條件下發生變化……譬如說煉丹弄出了砒霜,便是化學的一種反應。言儘於此,某告辭了。”
他隻想勸說老李彆玩這個,至於尉遲恭……不在他的挽救範圍內。
他轉身就走,李淳風問道:“吃了有何壞處?”
“賈某家中養了一頭食鐵獸,可它見到金鐵都不敢碰,這是食鐵獸。而人卻分外的勇猛,什麼都敢往自己的肚子裡吞咽。”
“這是長生之道!”
尉遲恭舉杯痛飲,酣暢淋漓。
“誰長生了?”
賈平安回身拱手,“告辭。”
他毫不留戀的走了。
尉遲恭從被先帝警告後就蹲在家裡不出門,但人無聊啊!
於是這位大佬就在家裡修建樓台館所,可風景每日看也會厭倦,那麼就來煉丹吧。
尉遲恭服丹多年了,賈平安不覺得自己能勸動他。
就算是他當眾來一次化學實驗,尉遲恭依舊會嗤之以鼻。
所以……有這功夫,不如早退。
尉遲循毓送他出來,半路上問道:“先生,那東西果真是毒藥嗎?”
“是藥三分毒,何況重金屬。”賈平安隨口說道:“在西南多有這等重金屬礦石,溪水從上麵流淌而過,有人在下遊取水飲用,中毒後……其人易怒多動嗜睡,腹痛腹瀉惡心嘔吐。”
賈平安出了鄂國公府,尉遲循毓呆滯了。
他去尋了尉遲恭的貼身仆役。
“阿翁可是易怒多動嗜睡?”
仆役看了他一眼。
你自己被毒打多次,難道還不知道嗎?
“是。”
“阿翁可腹瀉嘔吐?”
“最近幾年有些。”
尉遲循毓覺得心亂如麻。
賈平安就沒有這等心理負擔,出去之後就去了東市。
一路看著各種熱鬨,等有胡女表演雜技時,賈平安也混在人群中叫好。
所謂的雜技,就是在一塊木頭上走來走去,難度低的像是在敷衍。
可大夥兒看的是胡女。
這胡女穿的極少,不時拋幾個媚眼,大膽的一塌糊塗。
“好!”
當胡女來了個大膽的動作時,眾人不禁轟然叫好。
賈平安也跟著起哄。
然後他念念不舍的回身,準備回家。
王悅榮來東市為巴陵采買東西,在馬車上聽到叫好聲,就掀開車簾。
恰好賈平安回身。
四目相對。
王悅榮的心一下就劇烈的蹦跳了起來。
“小王。”賈平安笑的很燦爛。
他甚至還招手。
就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樣。
王悅榮覺得胸口那裡有些發熱,脹脹的。
她對專心趕車的車夫說道:“看你也餓了,想去吃些東西,我在這裡轉轉,晚些在大門外麵接我。”
車夫樂了,停車等她下去,然後自己去尋樂子。
賈平安也愣住了。
這個娘們怎麼就下車了?
而且……她竟然衝著我走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
他有些懵。
王悅榮走近,乾咳一聲,“你……武陽伯,你對公主不敬。”
這是什麼神仙話題?
賈平安對巴陵哪來的敬意?
上次在終南山裡巴陵挖坑準備埋了他,這還指望他有敬意。
這女人莫不是瘋了?
賈平安一看,發現王悅榮麵色微紅。
臉紅紅,想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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