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狂傲的泉蓋蘇文(1 / 1)

初春的遼東大地並未春暖花開。

積雪依舊,唯有道路被清理了出來。

一隻麅子從路邊的密林中跑出來,呆呆的站在那裡。

一隊騎兵正在疾馳著。

麅子依舊不動。

“射殺了!”

領頭的賈平安吩咐道。

包東張弓搭箭。

麅子被一箭射倒。

“好傻的東西!”裹在大氅裡的衛無雙很好奇。

“傻麅子!傻麅子!說的就是傻!”

賈平安笑著衝了過去。

一名百騎衝了過來,也不停馬,就這麼俯身下去把麅子抓了起來。

麅子有些重,他的身形一滯,差點被帶了下去,引發一陣哄笑。

“前方就是懷遠鎮!”

賈平安在仔細的看著這個地方。

前隋征伐高麗時,這裡雲集了無數大軍和糧草,可惜楊廣一心二用,更多的考慮政治鬥爭,否則……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賈平安裝了個比!

“止步!”

一隊步卒攔截了他們。

“報名!”

幾個穿著臃腫的步卒握著橫刀,目光炯炯的盯著他們。

“彆亂動!一人下馬過來。”

前方的隊正在舉手,“韓老六去稟告,就說三十餘騎,其中有女人。弄不好就是高麗的奸細。”

一個步卒轉身就跑。

賈平安下馬,“為何沒有戰馬?”

隊正盯著他,隨口道:“這地方冷得要命,騎兵去了高麗那一麵。”

“那你為何說某是奸細?”

賈平安問道。

隊正喝道:“止步!”

賈平安回身,“把某的那個東西拿來。”

包東小心翼翼的把旌節拿過來,賈平安接過,回身道:“大唐武陽伯賈平安,奉命出使高麗等國。”

隨即賈平安就得到了歡迎。

懷遠鎮守將謝恬來了,須發斑白的他走路依舊虎虎生風。

“這些年……從先帝詔令不再接受高麗朝貢之後,就再也沒有使者往高麗去了。武陽伯,此行為何?”

“這個你不該問。”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的試探,“對麵如何?”

“你能拒絕老夫的問話,而老夫必須回答你,這便是不公平的地方。”謝恬回身,帶著他們進城。

城中看著很冷清。

“天氣太冷,不過高麗人不讓人省心,前日才將來了數十騎,在周圍繞了一圈,後來老夫令人追擊,射殺了十餘人。”

謝恬說的很平靜。

“可有異動?”賈平安需要了解的更多一些。

謝恬皺眉,被凍的硬邦邦的胡須跟著動作而動,很是詭異,“這便是異動。你太年輕了些,長安派了你來能做什麼?另外,高麗人最近幾個月不老實,有一次還帶著幾個文官來看,老夫發火令人追殺,其中一人……雖說穿著高麗人的服飾,不過卻有些像是百濟人,另外……還有幾個看著不像是高麗人。”

賈平安心中微動,“多謝相告。”

“應該的。”

隨後安置了下來。

賈平安睡了一覺,被子裡一股臭腳丫的味道讓他很難受。

但在這種地方你不能指望得到什麼優待。

“武陽伯!”

衛無雙有些麵色蒼白。

“昨夜如何?”賈平安問道。

“我就裹著大氅打盹。”

男人還好些,妹紙沒法接受這種粗糙的待遇。

賈平安隨後去尋到了謝恬。

“再次介紹一下,賈平安,百騎統領。”

謝恬一直在遼東,對長安官職變動知道的不多。

聞言他馬上就變了臉色,“來人!”

外麵進來一個文官,謝恬罵道:“讓你等準備的房間和鋪蓋可是上好的?”

懷遠鎮是軍資集中地,不缺這些。

賈平安:“……”

他被這個老將擺了一道。

“還有,準備酒菜,娘的,老夫有半個月沒飲酒了吧?今日破戒,誰勸都沒用。”

軍中飲酒違律,但在這等出去撒尿得帶著棍子的地方,酒水就是救命的好東西。

“用那個酒精,兌點水真好喝。”謝恬突然一怔,“這酒精說是一個什麼掃把星弄出來的……好像也姓賈。”

“某的一個匪號就叫做掃把星。”

賈平安覺得掃把星這個詞是對自己能力的褻瀆。

“好一個掃把星!”

隨後謝恬就爆發出了讓人意外的熱情。

一壺酒精被送上來,謝恬笑道:“這是什麼殺毒用的,喝一點,就一點。”

結果半斤下去,他紅著臉道:“再來一壺!”

艸!

賈平安隻是喝了一杯完事。

謝恬見他不喝反而很是歡喜,就像是那種沒人和我搶東西的歡喜。

晚些又送了一壺酒來,這次他兌了一點水就開始灌酒。

一口氣喝了幾口,他放下酒壺,眼珠子都紅了。

這不會是個酒鬼吧。

賈平安覺得自己需要重新評估謝恬的可靠性。

“高麗人正在醞釀著什麼,他們不敢打,但老夫總覺得他們不對勁。”

隨後賈平安又問了些彆的事兒。

三日後,修整完畢。

謝恬把他們送出城,捋捋還柔軟的胡須,告誡道:“高麗人瘋狂,瘋狂的源頭來自於泉蓋蘇文,那是個自大的人,但確實有本事。老夫的建議……彆深入。”

賈平安點頭,“多謝了。”

等他們走後,謝恬罵道:“狗曰的,耶耶總是覺著他們不對勁。娘的,出使竟然沒文官?難道那賈平安文采風流?”

須知此刻大唐的文化光耀東亞,不隻是倭國,高麗、新羅、百濟等國都在仰望,以至於新羅使者穿著大唐服飾出使倭國時,倭國人各種羨慕嫉妒恨,更引發出了恐慌,擔心新羅人抱住了大唐這條大腿。

賈平安一路前出,在遼東城外被高麗人攔截了。

——遼東城在先帝征伐高麗時被攻下,但撤軍後,因為駐守不易,就主動放棄。

“大唐使者?”

高麗人查驗了身份,很是慎重的派人帶著他們去平壤。

……

平壤。

此刻的平壤依舊冷颼颼的。

街上的行人不多,偶爾能看到一隊騎兵緩緩而過。

王宮外一隊騎兵在等候。

“大莫離支出來了。”

外麵的騎兵們隨即開始警戒。

“滾開!”

幾個遠處的行人被警告,旋即狂奔。

“大莫離支的上馬石何在?”

一個官員出來,目光不善的問道。

“在此!”

一個穿著講究的男子上前。

有人牽馬過來,男子四肢著地的跪在了馬側。

“大莫離支!”

隨著呼喊聲,一個男子走了出來。

他膚色白皙,胡須濃密且整齊,雙眸冷冰冰的掃過,視線內的人紛紛低頭。他看了眾人一眼,抖了抖身體,身上佩戴的五把長短不同的刀子一起抖了抖。

“大莫離支。”

一個官員等在邊上,“唐人派遣了使者來。”

“哦!”

泉蓋蘇文(淵蓋蘇文)抬頭看著天空,“唐人從李世民始就斷了高麗的朝貢,這是惱羞成怒。今日竟然派了使者來……尋常接待,不卑不亢,觀察使者。”

“是!”

泉蓋蘇文隨即上前,他不用馬鐙,而是用左腳踩在華貴衣著男子的背上,右腳上馬。

這便是他用於彰顯身份的‘上馬石’。

……

第二日,賈平安等人進了平壤城。

負責接待他們的官員叫做王利。

“諸位且在驛館歇息,明日再覲見大莫離支。”

賈平安皺眉,“不是高藏王嗎?”

誰不知道高藏隻是個傀儡,高麗皆是泉蓋蘇文做主。

王利看著小心翼翼的模樣,可眼中瞬間就迸發出了陰冷的光芒,“先去覲見大莫離支。”

這是僭越!權臣做到這等地步還不肯篡位,真的罕見。

晚些王利去見了泉蓋蘇文。

“大莫離支,那唐使叫做賈平安,很是年輕。看著輕浮。”

“輕浮?”

泉蓋蘇文在喝茶,茶水中加了不少薑蒜,混著羊油,能禦寒。

他微微抬眸,冷冰冰的道:“盯著他們,若是出了岔子……”

“是。”

……

第二日,王利來到了驛館。

“貴使,請吧。”

賈平安和他並肩出去,身後是包東等人。

衛無雙女扮男裝也跟在後麵。

晚些到了王宮中。

“可華麗?”王利矜持的問道。

賈平安很客氣的評價道:“是不錯。”

這是個很謹慎的年輕人,有很客氣。

王利得出了結論。

賈平安微笑道:“貴使看著氣度不凡……莫非是世家子弟?”

此刻說世家子弟不是貶義詞,而是褒義詞。

賈平安一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不是世家子弟,但他需要消息,所以就像是打棗子一樣,有棗沒棗打一杆子。

王利依舊小心翼翼的模樣,但腰背不禁挺直了。

這就和後世某個男子明明長相普通,卻被人讚譽為有明星相一個樣。

王利的反應證明了他在乎這個。

賈平安隨口道:“某這一路見到高麗國中皆是粗魯之輩,心中不樂,可沒想到竟然在平壤遇到了王郎君,可見這便是緣分。”

“王郎君……這是蜀錦?”賈平安指著他的裡衣問道。

——土包子,用綢緞做裡衣。

“貴使眼力不錯。”

看來王利還是有些路子的。

賈平安隨後一番話,讓王利眉間鬆緩。

“貴使在此須得謹慎行事。”

在王宮外等待通稟的時間裡,王利說了些注意事項,“城中有百濟和倭國使者,莫要起衝突。”

果然!

賈平安心中微喜。

身後的衛無雙目瞪口呆。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賈平安很是隨意的就讓王利說出了機密。

包東看了她一眼,暗示淡定。

雖然他也很震驚,但好歹有了些免疫力。

在大唐時還不覺得,一出來,賈平安就像是個見多識廣的老鬼,一言一行老練之極。

晚些進去。

賈平安隻能帶兩個人,他回身道:“小包,小衛和某一起進去。”

至於李敬業,那身板太過寬厚,還是留在外麵吧。

他竟然讓我進去……

衛無雙有些緊張。

賈平安跟在內侍的後麵,很是隨意的看著前方。

這時候不能東張西望,否則失禮。

到了一處宮殿外,有人進去通稟。

王利輕聲道:“裡麵的是大莫離支,貴使,要敬重。”

敬個毛線!

賈平安微微點頭。

他回身看了一眼。

包東很穩妥,這是這幾日有些不舒服,此刻右腳在地上輕微的磨蹭著。

長腿妹子有些小緊張。

賈平安背著手,用手指頭往後輕輕地捅了一下。

這一下捅到了衛無雙的小腹。

登徒子!

若非這裡是高麗王宮,衛無雙就敢來個鎖喉,直接放倒賈師傅。

她暗自發狠,但緊張卻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裡麵出來個內侍,微微頷首。

王利輕聲道:“貴使請進。”

他目視包東二人,示意他們隻能在這裡。

賈平安隨著內侍進去,王利跟在身側。

一進去,賈平安就見到穿著紫袍的泉蓋蘇文。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的衣冠上有不少金飾。

這不就是暴發戶作風嗎?

邊上擺著五把刀。

泉蓋蘇文淡淡的道:“大唐可有人能用五把刀?”

五把刀是他用於彰顯武勇的工具,實際上誰都知道,不管是沙場廝殺還是單打獨鬥,帶著五把刀就是累贅,死的比較快。

這是第一個問題。

王利看了賈平安一眼。

若是回答不妥當,泉蓋蘇文弄不好會直接冷落了賈平安,此次出使不會達成任何目的。

狂傲,跋扈,才是泉蓋蘇文的性格。

賈平安仔細想想,“在大唐,某聽過二把刀,大莫離支能用五把刀,想來武力了得。”

二把刀,泛指能力不足的人。

五把刀……

泉蓋蘇文撫須問道:“大唐皇帝遣你來作甚?”

“陛下登基數年,一直記掛著高麗……”

賈平安開始了自己的演講。

“……中原和高麗之間的友誼源遠流長,從前漢時開始……”

前漢……

這是個讓高麗人悲痛的時代。

哪怕是大漢崩潰,軍閥混戰時,最差的一個軍閥公孫氏就能讓他們撲街。等到曹操出手……

那場麵沒法看,直接打爆。

泉蓋蘇文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一番熱情洋溢的話說到最後,賈平安才說了來意,“聽聞百濟和倭國想聯手蠱惑高麗進攻新羅,大唐覺著這會破壞平衡,導致不可測的後果。”

他巧妙的把王利泄露的消息當做是大唐得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王利沒啥感覺。

這話說的太巧妙了。

直接說成了出使的目的。

泉蓋蘇文淡淡的道:“高麗之事,高麗自己做。”

這話看似強硬。

但……

賈平安發現了他的猶豫。

若是他想拒絕,那麼必然是強硬的拒絕,以此來彰顯自己的驕傲。

所以賈平安的試探算是見效了。

第一步,成功。

他用一番話忽悠了王利,獲取了百濟和倭國使者在平壤的消息,隨即推算出他們的目的,進而表明了大唐的態度。

——大唐知曉你們在勾結,對此很不滿!

這個先聲奪人!

帥!

賈平安給自己打了九十九分,剩下的一分不給,不是怕自己驕傲,而是後續他還有任務。

探清三國之間的溝通結果,若是能破壞,就順手破壞一下。

晚些他去見了高藏。

可憐的人,做個傀儡還得板著臉。

臨走時,他發現高藏的目光變了。

有些急切的模樣,帶著懇求之色。

——貴使,救救我!

他視而不見。

出了王宮,他見到左邊站著幾個貴人,就問道:“這般冷的天氣,為何還站在外麵?”

王利輕蔑的道:“那是是上馬石。”

果然是用貴人來當上馬石。

淵蓋蘇文這是狂的沒邊了。

天黃有雨,人狂有禍!

回到驛館,賈平安召集人商議。

“百濟和倭國使者都在平壤城中,咱們的目的就是要打探清楚三國商議之事,若是可能,就破壞!”

包東馬上進入智者模式,“武陽伯,要想查明並非易事,百濟對大唐恨之入骨,倭國人也不是好東西,咱們沒法下手。”

“總會有法子。”

賈平安在思索著。

所謂的三國恩怨,實則就是一個大型翻臉劇場。

當初高麗很是豪橫,為了擺脫壓製,百濟和新羅密約進攻高麗人,隨即大打出手。

這一場為了擺脫高麗統治的戰爭打的很是慘烈,百濟很耿直的傾儘全力,但塑料花兄弟新羅卻偷奸耍滑。

隨後兩國取得了重大戰果,奪取了一大片地盤。

百濟在歡欣鼓舞,可沒想到新羅隨即翻臉,尋個借口就對他們大打出手。

這便是百濟和新羅的恩怨開端。

隨後百騎報複卻失敗,膨脹的新羅開始擴張,連高麗人身上都能刮出二兩油來,奪了不少地盤。

隨後高麗和百濟緩過神來,一陣反撲,把新羅打的眼冒金星。新羅人偷雞不成蝕把米,看到勢頭不對,就去尋大唐爸爸幫助。

所以新羅如今得了這個結果,堪稱是咎由自取。

賈平安想了許久。

要想獲知消息,走百濟那邊不行,倭國也不行。

他賈某人當初使手段弄走了倭國學生,此刻倭國人大概恨不能剝了他的皮。

唯一的辦法……

賈平安起身,“來人。”

包東進來。

賈平安吩咐道:“某那日看到王利的那件蜀錦衣裳有些破了,咱們帶來的布匹拿幾匹出來。”

隨後賈平安親自請王利飲酒。

王利婉拒。

“此地遠離大唐故土,某心念故鄉,想作詩幾首,可身邊無君子,那豈不是對牛彈琴?王郎君莫要見外,莫非某還能從你這裡哄騙了什麼不成?”

王利一想也是。

“某帶來了大唐的美酒!”

王利的喉結動了一下,“那便……叨擾了。”

隨後酒席擺上,菜是高麗提供的,酒水卻是使團帶來的。

酒水倒滿,王利愕然,“好香的酒!”

當然香,賈平安用水來勾兌酒精,隨後加了香料浸泡。

幾杯酒下毒,王利醺醺然了,拉著蜀錦做的裡衣說道:“這是前年從新羅人的手中弄來的,破舊了。多美麗的布匹。蜀錦……蜀地如何?武陽伯可有詩?”

邊上的衛無雙美眸盯著賈平安,擔心他喝多了,更擔心他作出來的詩平庸。

賈平安拍打著案幾,“蜀地險峻,水路快,卻險,那一路……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

王利打個酒嗝,呆住了。

衛無雙也呆住了。

賈平安思考了一下,“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吟誦完了,他舉杯一飲而儘。

室內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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