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燕然都護府的捷報。”
正在看文書的李治抬頭,眉間多了些喜色,“可是鐵勒諸部穩妥了?捷報,那定然是有廝殺,傳了來。”
王忠良一臉糾結。
“嗯?”
李治的臉微微一冷。
“陛下,送捷報來的……乃是武陽伯。”
這貨不是被發配了嗎?怎敢大搖大擺的回了長安城?難道是有情弊?
薑協做了什麼?
燕然都護府做了什麼?
瞬間各種可能都被推算了出來。
李治冷冷的道:“問來!”
王忠良飛也似的去了。
“他不敢私自回來,那麼必然就是有了倚仗,而這個倚仗連薑協都認同,所以才派了他回長安報捷……”
李治重新拿起文書,他的時間緊張,所以必須要見縫插針的理事。
王忠良再度帶來了消息。
“燕然都護薑協有奏疏上,已經送到了門下。”
李治淡淡的道:“這是報捷的文書,送什麼門下,直接拿來,再去……讓相公們來。”
他漸漸成熟,隻是一瞥,就讓王忠良轉身就跑。
晚些,宰相們來了。
“聽聞陛下從門下拿了一份奏疏?”
褚遂良歎道:“陛下,高祖皇帝和先帝設置了這些,便是為了集思廣益。徑直把奏疏從門下拿走,不經過門下中書……陛下,這要宰相們何用?”
你的話真多!
李治抬頭,奏疏的內容讓他頗為驚訝。
“這是薑協的捷報。”
李治一句話就讓褚遂良麵色微紅,然後淡淡的道:“鐵勒諸部不穩,薑協令人前去安撫,隨後一夜之間令同羅部歸心。接著誘使拔野古部轉向,五百對五千,擊敗拔野古部。此人銜尾追擊,擒獲賊首……”
崔敦禮不禁讚道:“這等文武雙全的悍將,陛下,當重賞才是。”
長孫無忌也微微頷首,“老臣也以為此等人才當賞,當重用。”
連褚遂良都一改前麵‘魏征第二’的模樣,對此讚不絕口。
李勣幽幽問道:“敢問陛下,那人是誰?”
李治淡淡的道:“賈平安。”
褚遂良頓時就像是吃了一堆蒼蠅般的惡心。
竟然是那個掃把星?
李治看到臣子們的模樣,心中不禁頗為欣慰。
在朝中,如今他在慢慢的尋找自己的盟友,比如說崔敦禮就是他最近在關注的臣子。
而李義府等人也在一步步的掌握權力,為他提供臂助。
但在外麵,他卻有些頭痛。
曾經是他寄予厚望的百騎,在賈平安離去後,就在多方打壓下,漸漸的沉寂了下去。
後宮他能聯手武媚搞定,朝中他也能一步步的尋到自己的突破口,但外朝他卻無能為力。
可賈平安犯下的事兒太大了,皇城外殺人,讓他也隻能看著這個刺頭去了漠北苦熬。
至少得三年吧,這是他的估算,半途還得他為此做個弊。
但沒想到才一年,賈平安就回來了。
這樣的臣子……能力絕對是有了,但態度上卻有些問題。
賈平安斬殺宋勉,李治知曉是為了武媚而悍然出手,想讓他這個皇帝知道,要想讓臣子儘心儘力,卻又猜忌打壓,隻會讓臣子離心。
很大膽的年輕人,堪稱是刺頭。
但用殺人來救武媚,這手段讓他不屑一顧,太過意氣用事。
武媚曾說:少年意氣當如斯,這話是對賈平安說的。
如此看來,此人雖然手段了得,卻愛意氣用事。
若非如此,他隻需令人去一趟漠北,賈平安十年內都彆想回到長安。
百騎……
帝王的眼中多了陰鬱之色。
那些地老鼠太猖獗了,該清理了!
而刺頭賈平安就是帝王最好的刀!
“賈平安送來了捷報。”
褚遂良的臉頰在顫抖,他覺得這是對自己的羞辱,“陛下,他還是戴罪之身!”
“可薑協卻說賈平安的功勞讓他無法坐視,於是便令他前來報捷。”
這是取巧了。
賈平安是戴罪之人,被皇帝趕到漠北去效力。
可沒誰規定薑協不能讓他回長安來報捷啊!
褚遂良想駁斥,可卻尋不到借口。
但……
這個功勞夠了嗎?
褚遂良看了長孫無忌一眼,見他微微頷首,心中就不禁冷笑。
你回來又能如何?老夫依舊能把你再度弄回去!
他剛想說話,李治再看了一眼奏疏,“漠北那邊有一個突厥部族,裝作是鐵勒人……就在燕然都護府的腹地。賈平安帶著十餘人進了那個部族,冒險勸說,最終那個部族舉族歸附……”
李治抬頭,微笑道:“諸卿,此等功勞,朕以為可以贖罪了,諸卿以為如何?”
“陛下,臣以為功大於過。”
李勣看著褚遂良,突然就輕聲笑了起來,格外的愜意。
小賈回來了,褚遂良,你的阻攔又有何用?
褚遂良麵色鐵青。
他抬頭看看皇帝,李治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來,但那舒展的眉間告訴他……皇帝的羽翼在漸漸豐滿,不管是在朝中還是在宮中,或是外朝,皇帝一步步的在收攏自己的人馬,漸漸蓄積力量。
接下來是什麼?
刀光劍影嗎?
不!
褚遂良微微搖頭,皇帝幾乎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從小就是個柔弱的人。以前幾個兄長在時,他就是個小透明,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現在他的努力就是為了權力,可權力就那麼多,給了帝王,我們還有什麼?
慢慢來吧。
他這般告訴自己。
“讓他來。”
皇帝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中。
誰?
褚遂良聽到了腳步聲,他緩緩回頭。
外麵的陽光很好,一個身影在陽光下走來,看著渾身是光。褚遂良不禁伸手遮擋在眼睛上麵,眯眼看去。
身影從光明中走進了大殿,光芒在身後漸漸消散。
賈平安!
賈平安邁步,從容上前行禮。
“陛下,臣奉命前來報捷。”
“說來。”
李治本可讓人念誦捷報,可卻讓賈平安說,這是什麼意思?
褚遂良看了長孫無忌一眼,呼吸急促。
“去年因為糧食短缺,鐵勒諸部有些不穩,臣到了燕然都護府後,薑都護令臣跟隨前去安撫……”
“臣建言,讓隨行的參軍朱備裝作是奄奄一息的模樣,隨後說車隊為了給同羅部運送糧食,路上遇到浮冰塌陷,損失大半,同羅部上下感激零涕,就此歸心。”
這樣的手段……
褚遂良再看了長孫無忌一眼,發現這個老戰友麵無表情,心想應當要看軍方的人吧。
李勣的眼中多了歡喜之色,褚遂良見了心中一震。
這個萬年都是一副溫潤君子模樣的英國公,終於是流露出了感情。
他在歡喜什麼?
褚遂良跟隨他的目光緩緩看去。
賈平安站在那裡,腰挺直,頭微微昂起,聲音慷鏘有力……
“……臣帶著十餘人一路追擊,生擒敵酋。”
李治微微頷首。
“臣在歸途時遇到了一個部族,被數百騎圍困。”
褚遂良設身處地的想了想,覺得自己遇到這等局麵大概就隻能跪了。要麼衝殺而死,要麼隻能力竭被擒。
“臣發現這個部族竟然是突厥人偽裝而成……”
褚遂良的麵色微微一變。
按照大唐對突厥的政策,但凡是上規模的部族,都要儘量遷徙到那些都護府去,統一管理。
竟然有散落在外的部族……
“臣與對方周旋良久,最後說服了對方的頭領木巴……緊隨臣之後,木巴率領全族歸附。”
這個年輕人,果然是膽大。膽大的人不缺,但膽大還有手段的便是稀罕物。
李治想到了武媚。
武媚作為他的政治助手,最近半年一直在尋找一個在外朝的幫手……這件事他看在眼裡,並未乾涉。
作為助手,她必須要有自己的發聲渠道,得有人在外朝為她說話,否則這個助手遲早會離心。
所謂又要馬兒跑得好,又不給它吃草,這等事不現實。更多的是利益交換。
武媚幫助他,那麼他就得給出相應的報酬。
武媚在收攏李義府……
李義府是個小人。毫無疑問,若是沒有他的首肯,李義府不敢去靠攏武媚。
可賈平安回來了。
這是武媚最為心心念念的阿弟,如此,也是武媚在外朝的幫手。
你想要幫手,那朕便給你幫手。
實際上直至多年後,李治和武媚偶爾的暗鬥也隻是一種情趣,在他的眼中,一個女人就算是再厲害,也隻能被他鎖在後宮之中,成為他的得力助手。
若是他一直……一直活下去,比武媚活得長,那麼以後的一切都不會上演,可惜曆史上他比武媚死的早。
“……臣主動請纓前來長安報捷。”
最後這一句話讓李治心中微動。
這不可能是他主動請纓!
薑協他知道,此人和程知節交好,而賈平安救過程知節,所以此去漠北,薑協必然會罩著賈平安。如此等他立下大功後,薑協就迫不及待的令他來長安報捷,順帶就此了結發配的事兒,還不用等待長安的信使來回通告。
但賈平安卻咬死就是自己主動請纓而來,為薑協撇清了關係。
把責任往自己的肩上扛,義氣令人感動,但衝動有餘,太過黑白分明。這等人注定不是權術高手,成不了長孫無忌這等人。
李治微微一笑,“賈平安去年在長安殺人,雖說是被羞辱,但也令人驚駭。朕責罰他去漠北戴罪立功,如今他立功歸來,諸卿以為可否?”
褚遂良的嘴唇動了動,最終無話可說。
這樣的功勞他若是敢說不夠,看看李勣吧,這個老東西的眼中已經多了厲色,分明就是準備和他們對噴。
李勣的目光轉動,見褚遂良木然,長孫無忌木然,就知曉大勢已定。
他起身道:“陛下,臣以為,功大於過。”
李治目光轉動,“諸卿以為如何?”
誰讚成,誰反對!
無人說話。
李治突然皺眉,“年輕人血氣方剛也好,衝動也罷,但被羞辱就殺人,這是哪家的道理?”
李治這是要為我開脫了……賈平安低頭,一副把腸子悔青的模樣。
“此次的責罰可記住了?”
“記住了。”
李治淡淡的道:“百騎最近有些沉悶,你去看看。”
褚遂良變色,想說話,可百騎是皇帝的力量,沒他插手的份。
等賈平安回到百騎後,外朝怕是又要烏煙瘴氣了。
特彆是王琦等人,最近堪稱是得意洋洋,賈平安一回來……
……
老子又回來了。
站在百騎的外麵,賈平安看著大門,想著程達會不會覺得沒過足領導的癮,見到自己一臉失落;而明靜定然會大驚失色,一臉見鬼的模樣。
門子揉揉眼睛,回身就跑。
你特娘的跑什麼?
賈平安滿頭黑線。
他緩緩走了進去。
“武陽伯……武陽伯回來了!”
“武陽伯回來了。”
這門子也太激動了吧?
賈平安滿頭霧水,然後不禁暗自得意。
看來百騎的人都頗為想念我,可見我的領導是多麼的深得人心。
嘭!
“哎呀!”
“武陽伯在哪?”
百騎裡傳來了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就像是聽到匪徒來了的村莊。
一個個百騎從房間裡衝了出來,看到賈平安後,那眼神……
怎麼見到我就像是見到了親爹般的激動呢?
賈平安覺得不對勁。
包東出來了,一臉愧疚。
雷洪的大胡子遮住了臉龐,看不出情緒來,但低著頭。
程達……
程達竟然也低著頭。
這個老油條竟然低著頭。
發生了啥事?
唯有一種可能……賈平安心中一震,“明靜難道……去了?”
明靜恰好走出值房,那臉上的激動全數化為憤怒,臉都氣黑了。
“咦!明靜這不是好好的,你等怎麼都像是死人的模樣?說話!”
賈平安坐在了台階上,眾人站在下麵。
程達低著頭,“武陽伯,我給你丟人了。”
這是出事了……賈平安淡淡的道:“丟了什麼人,說話!”
程達抬頭,一臉羞愧,“自你走後,刑部那邊就多次挑釁百騎,咱們針鋒相對,可每每發生紛爭後,朝中都支持刑部,而咱們……”
“被嗬斥了?被處置了?”
賈平安覺得程達真的太膽怯了些。
程達點頭。
老程的性子真的不適合做一把手。
“隨後你們就一步步被壓製了?”
“是。”
“那也沒什麼。”賈平安沒把這些當回事,“回頭我把場子找回來。”
王琦能用什麼招數?就是挑釁,惡心人,挑逗百騎出手,隨後利用在朝堂上的優勢來碾壓百騎,幾次之後,百騎的士氣自然就沒了。
但……
怎麼都還是一臉沉痛的模樣?
明靜咬牙,“兩月前,西市的外藩商人經常爭執,長安縣請了咱們的人去幫忙,那一夜潛伏,抓獲了縱火的新羅商人,可刑部的人尾隨其後,說此事乃是他們發現的……說咱們冒功,隨即發生衝突。”
程達看了賈平安一眼,見他麵無表情,就有些忐忑,“那一夜……”
包東上前,“那一夜是下官帶隊去的,發生衝突後,刑部重傷兩人,當時下官也沒放在心上,誰曾想第二日就有內侍來了……隨後楊大樹被帶走。武陽伯,下官無能……”
包東跪下,“楊大樹隻是打傷一人,卻把所有罪責攬在了身上。”
這是在挑釁刺激百騎,就等著他們來動手。
隨後不管有理無理,褚遂良等人出手壓製,李治也不會為了一個百騎和他們翻臉,於是楊大樹就成了犧牲品。
這便是炮灰!
“耶耶的麾下不該有炮灰!”賈平安的眼珠子都紅了,“楊大樹呢?”
“依舊被關押在刑部大牢中。”
賈平安起身,一腳踹倒包東,罵道:“無能!既然動手,那便把聲勢造大,讓西市之人都知曉此事的根由!百騎是在為了那些商人……若是那一把火點燃了,西市的商人能有誰幸免?為何不爭取他們的聲援?”
這等輿論戰包東他們不懂啊!
程達羞愧的道:“是我的錯。”
“老程,你什麼都好,就是太穩。”
賈平安緩緩看向那些兄弟,“耶耶回來了,他們的好日子也該結束了。”
明靜看著他發紅的眼珠子,有些膽戰心驚,“武陽伯,要不……和陛下說說此事?”
“你可說過了?”
明靜點頭。
這個女人不錯,至少知道為兄弟們說話。
賈平安問道:“可有用?”
李治在一步步的謀劃,從宮中到外朝,一步步的把權力奪回來。而為了一個士卒和長孫無忌等人翻臉,那是打草驚蛇,不符合他的利益。
明靜搖頭。
賈平安目光掃過眾人,“包東,帶上兄弟們,跟著我。”
他扶著刀柄,轉身出去。
程達覺得不對,“武陽伯,去何處?”
“去為兄弟們找回公道!”
一句話就點燃了大家的情緒,程達麵色潮紅,猶豫再三,最終跺腳道:“耶耶也去!”
明靜霍然發現士氣變了。
賈平安回來一番話,竟然就讓死氣沉沉的百騎翻身了。
看看那些兄弟,眼中的頹廢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興奮。
我要不要去?
明靜邁出一步後猛地警醒。
彆人都能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宮中報信。
她急匆匆的跟在後麵,賈平安回頭見到她,就說道:“明中官你無需再勸,今日不找回公道,說到天王老子那裡都無用!”
我沒勸啊!
明靜一怔,旋即才明白賈平安是在為她開脫。
這個賤人!
明靜的眼眶紅了。
刑部大門外,賈平安帶著人浩浩蕩蕩而來。
門子攔路,“武陽伯,還請通稟!”
這等時候攔路的都是對頭……賈平安斜睨著他,“通你娘!”
門子羞惱,剛想說話,賈平安劈手一巴掌就把他抽轉了一圈。
皇城大街上的官吏們不禁聞聲止步。
賈平安的喊聲直衝雲霄,“耶耶又回來了,刑部的畜生,可顫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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