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負荊請罪(1 / 1)

從女妓出現開始,這門生意就一直不絕。

平康坊裡最多的就是三門生意:青樓、酒肆、逆旅。

衣食住行,衣食自然是必須品,隨後就是吃喝玩樂。

午時之前基本上沒人來青樓……大部分人沒時間,有時間的那部分人要麼沒錢,有錢的也不肯早早起床出門。

午時後,看著第一個客人進來,站在二樓過道上的楊智歎道:“有人不齒青樓生意,可卻忘記了但凡是男人皆有欲望,有了欲望就得有發泄之地……看看那些往日裡道貌岸然的男人,到了此處就放浪形骸,可見人皆是虛偽的東西,隻是平日裡被自己壓住了本性而已。”

身邊的老鴇笑道:“是啊!上次一個客人進了房間,還說教授女妓作詩,奴在外麵路過,想聽聽他作什麼詩……就聽著喘息,說什麼好肉,哈哈哈哈!”

“都是賤人!”

做了這一行之後,世間男子在她們的眼中都是道貌岸然的蠢貨。

楊智輕蔑的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們在家中養著女人,自家關起門來發泄。可有人依舊喜歡來青樓,為的便是那些奉承。”

老鴇衝著樓下一個熟客招手,拋個媚眼,“奴都教導了那些女人,不管那男人是醜是美,不管他是否得力,都要誇讚,由衷的誇讚,果然,那些男人來了接著來。”

“這便是人性!”

楊智不屑的轉身,“好生看著這裡。”

老鴇低聲道:“郎君放心。”

這位右衛將軍之子淡淡的道:“切莫提及我的身份。”

“是。”

開青樓沒有後台容易出事,這裡也是如此。當初曾經發生過幾起同行誣陷的事兒,但最後都被楊智擺平了。

老鴇笑著陪他下去,“晚些奴叫人把賬目送去。”

“也好。”

樓下上來了幾個男子。

“本王事情還多,你偏生要拉著我來,沒有好女人回頭讓你去算賬,這是……”

一個微胖的男子皺眉看著老鴇,“醜!循毓不是本王說你,長安城據聞就有一人喜歡睡老鴇,那人叫做什麼英雄,你莫要和他學……”

尉遲循毓看著楊智,“楊智?”

楊智在這裡從來都是悄然來去,今日被人堵住了,他也從容的一笑,“何事?”

“我是尉遲循毓。”

老鴇看到楊智的麵色瞬間慘白……

“是在這裡說話還是回去?”

尉遲循毓的本意是鬨一場,讓楊青身敗名裂。

但賈平安卻說要以德服人,以德報怨。

楊智的臉頰微顫,“屋裡說話。”

老鴇想溜,人渣藤伸手,“哎!本王雖然不肯睡你,不過陪著說說話也好!”

李元嬰何等的心明眼亮,此刻已經知曉了事情的始末,但卻不問,不說,隻是出手相助。

晚些四人進了一間屋子。

楊智默然。

“想說這裡不是你的產業?”

尉遲循毓笑道:“你在此開了幾年青樓,這裡的人認識你的不少吧?長安縣我認識人,隻需拿下一問,你覺著那些人可會守口如瓶?”

楊智抬頭,“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此事……”

李元嬰伸手挑起老鴇的下巴,“真是我見猶憐呐!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老子的好處兒子享受了,兒子出了事就是一人做事一人當?父子一體,禍福與共,這等話就彆說了,徒惹人笑。”

楊智膝蓋一軟,“你要如何?”

這是徹底認栽了。

“我知曉家父對令尊多有不敬,隻求……”

……

右衛擔負著宿衛長安的職責,每日的輪值很是嚴謹。

午後,剛去溜達了一圈的尉遲寶琳進了皇城。

到了右衛外麵,門子笑著拱手,尉遲寶琳頷首,很是客氣。

這便是夾著尾巴做人。

身後,楊青和幾個將領進來,見他脊背微微彎曲,不禁嘲笑道:“當年他也頗為風光,後來就漸漸泯滅了脾氣,見到誰都笑一笑。”

“這是老好人,不得罪人。”

“老好人就不該在右衛!不該在軍中!”

將軍,再進一步就是大將軍,誰不想?

看看梁建方,身為大將軍,在朝中說法有分量,在軍中說話有分量。

男兒就該如此!

右衛兩個將軍,若是升職,自然就是對手。

“看看他,哪有半點武人的模樣?”

楊青搖搖頭,覺得和這等人競爭真是滑稽。

幾個將領都笑了。

“此人早已平庸之極。”

彼可取而代之的誘惑讓他們心中微動。

要是尉遲寶琳滾蛋了,他們之中的一人說不得就有機會取而代之。

人生就像是爬山,爬過一座山,看到了風景。旋即厭倦了,又繼續爬山……直至精疲力竭。

晚些議事,尉遲寶琳依舊沉默。

他原先也算是大唐的頂級衙內,可從尉遲恭躲在家中煉丹開始,他就成了臭狗屎,不說人人踩一腳,但日子堪稱是王老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晚些議事,不出預料,楊青再度壓製了他,把輪值的事兒丟了過來。

回到值房,手下的官員來了。

“將軍,咱們不能老是這般被人欺負吧?”

“有事咱們上,有好處楊青他們上,咱們是後娘養的?”

尉遲寶琳的好脾氣連麾下都忍不住了,紛紛出言批判。

……

楊青回到值房,麾下來請示今日輪值事宜。

“今日他們去。”

誰願意頂風日曬?

誰願意一站許久?

“將軍果然手段了得,又為兄弟們爭到了歇息的機會。”

“多謝將軍!”

“難怪下官剛從尉遲寶琳那邊過來時,聽到值房裡有人在嗬斥他……嗬斥,哈哈哈哈!”

眾人不禁大笑了起來。

這般下去,尉遲寶琳哪裡還有顏麵和老夫爭奪?

楊青心中暗自得意,淡淡的道:“那人不值一提。”

一個不敢惹事的人而已,老夫勝之不武。

有人來稟告,“楊將軍,家中有人求見。”

楊青皺眉,“可是誰病了?”

他起身道:“你等先等著,老夫去去就來。”

他一路到了皇城外,就見一個家人在那裡轉圈,神色惶然。

“阿郎!”

見到他後,家人上前低聲道:“阿郎,郎君有事……”

“何事?”

楊青皺眉,“快些說,老夫還有事。”

“阿郎,先前尉遲循毓尋到了青樓,堵住了郎君……”

轟!

楊青隻覺得晴天霹靂般的,整個人都炸了。

“那逆子……老夫早說了此事不可就為,那逆子不聽。尉遲循毓,這定然便是尉遲寶琳的手段,老夫休矣!”

一騎緩緩而來,近前下馬。

“你!”

楊青麵色鐵青,“好手段,你阿耶果然好手段!不吭不哈的就給老夫一擊!”

尉遲寶琳,你這個老陰比!

尉遲循毓微笑拱手,“陛下巡幸天台山之前,我有一日從窗外經過,聽到阿耶說楊將軍家中有人開了青樓,他本想彈劾,可想來想去,楊將軍悍勇,若為了此事拉他下來,也有違同袍數年的情義……”

竟然是這樣?

楊青心中一震。

“阿耶說沙場之上,同袍就是看護自己後背之人,所以才說是同袍兄弟,可托付身家性命……他不忍從背後捅楊將軍一刀……”

尉遲寶琳竟然這般……

楊青心中大悔!

“可我卻聽聞右衛裡楊將軍對阿耶頗為不敬,頗多詆毀,於是今日便去了青樓,與楊智說了一番話。”

尉遲循毓的眼神陡然淩厲,“按我的想法,本該全數揭穿,讓你身敗名裂。奈何阿耶有言在先,不肯對付同袍,如此……你好自為之。”

他轉身而去。

楊青呆立原地。

家人也驚呆了。

“他竟然……竟然不揭穿?”

楊青深吸一口氣,“尉遲將軍高風亮節,羞煞老夫了。去,尋了樹枝來。”

尉遲寶琳還在被圍攻。

“難事都給了咱們,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時日長了誰受得了?”

“將軍這般軟弱,也難怪那楊青敢欺負你。”

“……”

尉遲寶琳木然聽著。

他不是沒脾氣,相反,當年他的脾氣很差,動輒喝罵甚至是出手。

尉遲恭出事前他的人生堪稱是頂級衙內,可隨即他就被社會毒打了。

各種不順,上官暗中施壓,同僚不屑……

剛開始他奮力抗爭,和同僚爭執,和上官爭執,甚至大打出手……

但結果往往都是偏向對方,他成了反麵典型。

這便是社會毒打。

挨打要立正,他漸漸沉默了,遇到事兒也學會了逆來順受。

看著這些下屬憤怒的在狂噴,今日陽光好,他甚至看到了唾沫星子衝著自己飛了過來,卻一動不動。

唾麵自乾也是一種修養。

他多年修煉了一招,那就是移形換影。

你噴你的,你罵你的,我就想彆的高興事兒,比如說下衙後去哪家青樓廝混一陣子,或是讓家中的歌姬舞蹈一番。

想一想的,他的臉上竟然浮現了微笑。

這人竟然還能笑?

眾人不禁絕望,覺得在他的手下大概永無出頭之日了。

外麵突然一陣喧嘩。

一個小吏進來,見鬼似的的驚恐模樣,“將軍,將軍!”

尉遲寶琳正在想著上次那個女妓的熱情,下衙後要不要再去光顧她一番,聞言漫不經心的點頭。

什麼事兒老夫都無所謂了。

他的神色之從容,讓人不禁倍感無奈。

“楊將軍來了。”

眾人讓開一條道,側身,眼珠子都差點蹦出來了。

楊青赤果著上半身,脊背上背著的是什麼?

老夫的眼瞎了……一個官員揉揉眼睛。

楊青竟然赤果著上半身,背著樹枝來了。

後麵烏壓壓一片人來看熱鬨。

“這是要去給誰賠罪?”

“……”

楊青抬頭,沒有絲毫猶豫的走了進去。

“竟然是尉遲將軍?”

活見鬼了!

眾人湧上來,想聽聽是為何。

裡麵。

尉遲寶琳依舊在神遊物外。

楊青進來,見他神色平靜,竟然無半點驚訝,不禁越發的慚愧了。

老夫欺淩他數年,他一直沉默,甚至是微笑。老夫一直以為他是個怯弱之人,誰曾想他早就知曉了那個逆子犯的事兒,卻一直隱忍,一直在寬容。

老夫不該拿他的寬容當做是好欺負,不該啊!

想到一旦那事兒被曝光,自己將會顏麵掃地,丟官去職的後果,楊青不禁落淚跪下。

“楊將軍!”

眾人驚呼。

那個女妓雖然好,但有一點小瑕疵,就是嘴太大,一笑就讓老夫少了興趣,要不……讓她閉嘴?

這個主意好。

尉遲寶琳微微頷首。

這是欣慰?

一定是了。

老夫欺負他數年,他雖然不說,可終究是心存芥蒂。如今老夫負荊請罪,他自然倍感欣慰。

楊青想到這裡,不禁慚愧不已,“尉遲將軍如此寬宏,如此胸襟,映襯著老夫心胸狹隘,不擇手段。老夫……錯了!”

楊青垂首。

這是請罪!

尉遲寶琳的下屬們都驚呆了。

這是……

這是那個跋扈的楊青?

這是那個見到尉遲寶琳就會冷嘲熱諷,針鋒相對的楊青?

“老夫錯了!”

楊青再度請罪。

負荊請罪有規矩在,若是主人不肯原諒,那麼就不搭理。若是原諒,那就是藺相如和廉頗般的將相和,親手去解開他脊背上的樹枝。

尉遲寶琳神色平靜。

這是不肯原諒嗎?

是了!

老夫這幾年欺負他太過了,換做是老夫也不肯原諒。

楊青再度垂首,“老夫錯了。”

外麵來了大佬,沉聲問道:“這是鬨什麼?”

有官員行禮說道:“楊將軍剛才負荊來此,說是以往對尉遲將軍頗為不敬,特來請罪。”

楊青欺負尉遲寶琳幾年了,這怎麼突然來了個負荊請罪。大佬:“……”

裡麵。

尉遲寶琳已經想通了,他覺得那個女妓雖然嘴巴大,但……大有大的好處啊!

想通了這一點,他不禁歡喜的把思緒從青樓拉回來,霍然發現楊青跪在自己身前,上半身赤果著像是在耍流氓。

但脊背上卻背著樹枝。

負荊請罪!

尉遲寶琳的腦子瞬間短路宕機。

這是為何?

難道這廝要陷害我?

楊青再度低頭,“這些年老夫對不住尉遲將軍,按理尉遲將軍就算是打殺了老夫也不為過,可尉遲將軍這般寬仁,讓老夫羞愧不已……老夫錯了。”

他竟然認錯了?

還說我寬仁。

尉遲寶琳下意識的起身。

“這是為何?”

他親手解開了繩子,把樹枝丟在邊上,扶起了楊青,習慣性的微笑道:“有話好好說,何必如此。來人!”

邊上有人應了。

尉遲寶琳吩咐道:“去煮茶來。”

說著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楊青的身上。

可他滿腦子都是一個疑問:楊青為何要負荊請罪?

莫不是想坑老夫?

楊青感動的握住他的雙手,“記得去年,本來尉遲將軍能得了嘉獎,就是老夫在邊上攛掇,壞了此事,老夫不是人呐!”

他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咦!

這都自揭其短了,難道他是真心來請罪?

尉遲寶琳不禁狂喜。

他在右衛這些年堪稱是水深火熱,最大的緣故便是楊青。

楊青低頭請罪,他的境遇隨即就會轉變。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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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青竟然幡然醒悟了!

尉遲寶琳心中歡喜,唏噓不已,“人孰無過?有則改之。”

他不知道楊青為何良心發現,但人設不能倒,所以要雲淡風輕。

尉遲將軍果然是胸襟寬廣,老夫慚愧!

楊青握著他的手,認真的道:“以後尉遲將軍的事就是老夫之事,有事隻管說,若是不說便是看不起老夫!還有,下衙飲酒,不去便是看不起老夫。”

尉遲寶琳含糊應了。

楊青隨即出去。

值房內的官員們齊齊拱手。

“我等錯怪了尉遲將軍。”

看看,我們說楊青跋扈,你尉遲寶琳屁都不放一個,堪稱是怯弱,可楊青就來了一個負荊請罪。

“尉遲將軍這不是怯弱,而是胸襟寬廣,如今楊將軍被他感化,此後咱們就是苦儘甘來了。”

“以往尉遲將軍總是笑,我覺著太平庸,可今日楊將軍跪下請罪,尉遲將軍依舊如此,這不是平庸,而是心胸!”

“我等錯了。”

眾人心悅誠服。

尉遲寶琳依舊在震驚之中。

晚些他出去,右衛的官吏將士見到他都尊敬避開行禮,和以往的無視大相徑庭。

尉遲寶琳隻覺得人生就此翻開了新篇章。

下衙後,他擔心楊青反悔,就晚了些再出去。

可楊青就等在大門外,見他來了笑著拱手,“請!”

二人隨即去了酒樓,酒喝了,隨即心結也打開了。

想到老父親對自己宦途的灰心,尉遲寶琳急匆匆的回家。

“阿耶今日可好?”

“阿郎今日還好,就是看著有些發呆。”

哎!

尉遲寶琳腳下加快,一路去了後麵。

樓台水榭是鄂國公府的標配,長安城也沒幾家。

尉遲恭就坐在水榭裡,孤獨的看著夜色中的鄂國公府。

“什麼樓台水榭,其實都是空。樓台會朽爛垮塌,水榭也是如此,人也會成為黃土……”

“阿耶!”

尉遲恭回身,什麼黃土都消失了。

“今日怎地回家的這麼晚?莫非有人刁難你?”

他深吸一口氣,“若是不妥,老夫便進宮低頭,向陛下效忠又如何?”

尉遲寶琳行禮,歡喜的道:“阿耶,今日那楊青幡然醒悟,向孩兒負荊請罪了。”

“哦!竟然如此?”

尉遲恭心中一喜,“如此你在右衛就有了施展的餘地,可喜可賀。可……幡然醒悟?老夫縱橫沙場半生,看慣了人心鬼蜮,什麼幡然醒悟,多半為假。他為何低頭?”

尉遲寶琳在閱曆上終究不如父親,就說了今日的情況。

“此事……”

尉遲恭沉吟著,“此事不查清楚,老夫寢食難安。若是有人借機弄鬼……來人!”

尉遲恭旋即令人去打探消息。

“楊青家都查一查。”

薑還是老的辣!

第二日下午就查到了消息。

當尉遲寶琳下衙回家時,霍然發現父親坐在正堂裡。

這是好些年沒有過的舉動了,嚇到了尉遲寶琳。

“阿耶!”

“你可知此事是誰做的?”

“誰?”

尉遲恭的嘴角微微翹起,“循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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