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先禮後兵(1 / 1)

枯葉輕飄飄的落下,幾個孩子在奔跑,落葉在孩子的身上觸碰了一下,隨即飄落。

一輛馬車經過,車輪碾過了落葉。

“好美的長安。”

一個戴著羃?的婦人由衷的讚美著。

秋季的長安顯得格外的靜美。

褚遂良行色匆匆的進了皇城,尋到了長孫無忌。

“柳奭被流放,皇後之母不得進宮,輔機,我們不該坐視了!”

長孫無忌跪坐著,神色沉穩,“皇帝一直想廢後……他這是步步為營,陛下當年最擅長這等手段,果然教給了他。老夫的好外甥,真當老夫是傻子嗎?”

他抬起頭,“動李義府!”

褚遂良眯眼,“李義府口口聲聲說什麼奸佞之輩當驅逐,可他自家就是最為令人不齒的奸佞之臣。前日他頂撞了你,對,這是個機會。”

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進宮!”

晚些,他和褚遂良出現在了宮中。

“舅舅剛走又來,可是有事?”

李治含笑問道。

長孫無忌看著這個外甥,心中百感交集,沉聲道;“陛下,李義府對老臣無禮。”

李治笑容微變,“他得罪了舅舅?”

長孫無忌微微點頭,“其人可鄙,可恥,老臣睹之惡心!”

這是極為強烈的信號:你不弄他,我就弄他!

勢不兩立了。

李治看了褚遂良一眼,說道:“李義府……”

褚遂良剛想說話,長孫無忌拱手,“陛下,李義府無恥。”

這是再無轉圜餘地的意思。

李治含笑點頭,“如此……”

“壁州司馬出缺。”長孫無忌眼神炯炯。

李治遲疑,隨即點頭。

長孫無忌行禮告退。

李治看著他和褚遂良出去,冷冷的道:“李義府不知收斂,該有此一劫。”

王忠良心想李義府年紀不小,壁州在蜀地,就他的身子骨,這一去弄不好就回不來了。

李治為太子時,李義府就是他的人,但此刻卻麵臨此等危機,王忠良不禁暗自揣摩。

這必然就是李義府太嘚瑟了。

是了,李義府總是笑容滿麵,讓人如沐春風,可行事卻陰狠,人稱笑裡藏刀。

這人行事太過陰狠,所以此刻報應就來了。

咱還是要耿直些才行。

想到這裡,他就試探道:“陛下,長孫相公跋扈了些。”

這個是大實話。

這個蠢貨竟然也知曉?

李治難免多了些欣慰,但……

殿內有人,不少人。

他指著邊上。

王忠良一臉懵逼,磨磨蹭蹭的過去跪下,心想這話難道也錯了?

……

李義府此刻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按照大夥兒的看法,最多五年他就能一窺相位。

宰相啊!

這必然是要青史留名的人!

中書舍人,監修國史,加弘文館學士……李義府紅得發紫。

他正在值房裡看文書。

中書舍人要負責起草詔令,文采不好自然是不行。

李義府自信自己的文章能碾壓當朝。

“李舍人!”

外麵有人敲門。

李義府抬頭,“進來。”

進來的是一個官員,他低聲道:“先前長孫相公入宮求見陛下,說你得罪了他,建言陛下把你貶為壁州司馬。”

李義府的笑臉一下就僵住了,“多謝。”

來人走了。

李義府霍然起身,在屋子裡轉圈,越轉越急。

他喘息著,眼中血絲密布,“長孫無忌,你這條老狗,老夫定然要弄死你!”

“壁州,進了蜀地還能出來?”

李義府喘息著,神色惶然。

漸漸的,他平靜了下來,去尋了好友,同為中書舍人的王德儉。

王德儉聽聞此事,第一反應就是,“不好,你這一去怕是就回不來了。”

李義府坐下,臉上的笑容也維持不住了,“此刻快下衙了,詔令明日上午就能下來,老夫難逃此劫。”

王德儉看著他,突然微笑。

這一笑,恍如諸葛丞相,又像是周都督。

“此事,其實也並非沒有辦法……”

……

皇城就是大唐政務中樞,各大部門在夜裡都會留人值守,以防緊急事務。

今夜中書值夜的就有王德儉。

但他笑容滿麵的回家了。

“李舍人今日代替老夫值守。”

夜色降臨,皇城裡越發的安靜了。

一個官員出了中書省,緩緩走向宮城。

他走到宮門外,輕輕叩門。

上麵有衛士,聞聲往下看了一眼,“誰?”

官員抬頭,“中書舍人李義府。”

“何事?”

除非是緊急事務,否則晚上宮門不會打開。

當然,皇帝要進出自然是兩碼事。

李義府拿出奏疏,“老夫有緊急奏疏,還請送到陛下那裡。”

奏疏晚些被送到了李治那裡。

“陛下,李舍人的奏疏。”

李治神色平靜的接過奏疏,打開看了一眼,楞了楞,接著往下看。

“好!”

李治起身,“去媚娘那裡。”

此刻他心情愉悅,隻覺得秋高氣爽,恨不能去打一場馬毬。

“媚娘!”

武媚在燭光下看著文書,聞言起身,“陛下今夜不是在彆處嗎?”

專一的帝王有,但那是鳳毛麟角。而李治在這方麵雖然稱不上荒淫,但也算不得潔身自好。

李治進來,看了一眼那些文書,微微頷首,“廢後之事朕試探多次,可終究沒有把握,所以朕一直沒有把此事付諸於朝堂商議,否則再無轉圜的餘地。”

這個是成熟的作法,若是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把這個議題丟到朝堂上去,隨即就會引發軒然大波,黨爭就在眼前。

哪怕是當事人,此事的受益者,武媚依舊點頭,“此事卻是艱難,不過臣妾不著急。”

李治的手段堪稱是無懈可擊,而且那節奏穩的讓人無話可說,賈平安若是在,定然要說一聲穩如老狗。

他先透風,反對的占大多數,按理就該丟開此事吧。他暫時擱置了此事,然後不斷的暗示,各種試探……

直至今年,他才突然出手,以王皇後和母親聯手厭勝為名,禁止王皇後的母親入宮。

隨後,李治再次出手,把吏部尚書柳奭貶為遂州刺史。

再就是前陣子,李治突然拋出個後宮新封號:宸妃,結果被韓瑗和來濟聯手壓了下去。

這些就是水磨工夫,一步步的磨,直至水到渠成。

這個皇帝真的不簡單。

武媚想起當年有人說李治柔弱,可柔弱的人先帝會立他為太子?

而且先帝在最後的歲月裡把李治帶在身邊親手教導,李治若是並無帝王之姿,先帝自然會用其他兒子來代替。

所以,外麵那些輕視這個帝王的人都會倒黴!

武媚對此深信不疑。

“此事已經出現了轉機。”

李治坐下,近乎於歎息的呼出一口氣,“李義府剛才上了奏疏,主張廢後,為你說了不少好話。”

武媚的眼中多了喜色,“他竟然靠向了這邊?”

李義府雖然是李治的人,但在廢後的問題上一直沒表態。

而此次奏疏一上,情況就明朗了。

一個中書舍人,不,中書舍人算不得什麼,要加上監修國史和弘文館學士才有震撼力。

李義府公開表態支持廢後,立武媚為後。

這是一個近乎於豎旗的舉動。

那些猶豫不決的人會受到震動,從而聚集在這麵大旗之下,為了廢後之事而努力。

“李義府此人……臣妾聽聞外麵說他是笑麵虎,還叫他李貓,可此刻臣妾卻覺著此等人不可或缺。”

李治頷首,“帝王必須要有驅使之人!”

什麼是佞臣?

什麼是奸臣?

隻是一張嘴皮子的事兒。

帝王要有心腹,而這個心腹必須對他言聽計從,啥事兒都敢乾。

後世把這等臣子叫做忠犬。

反對派把這些臣子叫做奸臣、佞臣。

沒有忠犬的帝王就像是空手迎敵的白癡。

第二日,李治召見了李義府。

一番勉勵後,李義府得了賞賜。

站在宮外,他看著秋陽,喃喃的道:“原來這般也能獲取富貴嗎?”

敕令被收了回去。

“輔機,陛下收回了詔令,說是李義府雖有錯事,卻深得帝王之意。”

長孫無忌坐在那裡,神色平靜。

“輔機!”

褚遂良怒道:“陛下這是打你的臉嗎?”

長孫無忌平靜的道:“知道了。”

……

邵鵬悄然出宮,一路去了中書省。

他被帶到了李義府的值房外,隨即進去。

“咱是昭儀身邊的人。”

“記得你原先是在百騎?”李義府笑的就像是春風。

邵鵬點頭,“昭儀說了……”

李義府竟然站直了身體。

“昭儀說李舍人曆來行事穩妥,陛下那裡多有誇讚,此後要儘力陛下效命才是。”

李義府拱手,“還請轉告昭儀,老夫定然為陛下鞠躬儘瘁。”

等邵鵬走後,李義府猛地來了個馬步,然後奮力揮拳。

“原來……這樣也能富貴嗎?”

……

“哇!”

衛無雙抱著孩子,絕望的道:“孩子都是這般愛哭嗎?”

對麵的蘇荷抱著孩子,得意的道:“兜兜就不愛哭。”

話音未落,她身體一僵,“拉了!”

“哇!”

從多了兩個孩子之後,賈家就越發的鬨騰了。

“阿福!”

處理好了兜兜的便便後,蘇荷把阿福叫了來。

“快,阿福躺這裡。”

阿福猶豫了一下。

“有好吃的!”

蘇荷深諳阿福的秉性,用美食來誘惑。

嚶嚶嚶!

阿福緩緩過來,倒在了蘇荷的腳邊。

蘇荷把孩子遞過去,“看看,兜兜美不美?”

嚶嚶嚶!

阿福總覺得這兩個孩子的身上散發著讓自己畏懼的氣息,不知道為啥。

但食鐵獸的直覺非常靈敏。

對麵的衛無雙抱著賈昱,突然賈昱身體微動……

尿液就這麼飆射了過來,阿福的腳遭殃了。

嚶嚶嚶!

阿福爬起來就跑。

“阿福!”

阿福傷心了,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下。

邊上有竹子,拿起來吃幾口,哎!熊生就是這麼愜意。

然後再躺一會兒……

熊生可以懶散,但人生卻不行。

李義府這陣子被皇帝經常誇讚,所有人都知曉,這人要升官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李家的人開始嘚瑟了。

城外的莊子上依舊如故。

收成後,農活就沒了,莊戶們在家中享受著這難得的閒暇時光。

“讓他們在家中做些活計,也好有些活錢。”

王悅榮覺得農戶們有些小富即安的心思,不好。

她帶著人去了農戶家中,一一嗬斥,遇到懶漢還威脅,說若是再這般就趕出去。

大唐容不得懶漢!

忙完了,王悅榮覺得腦門痛,就去田間轉轉。

這裡靠近清明渠,水流悠悠,王悅榮站在水渠邊,心中平靜。

柴令武和巴陵已經去了,那個案子也漸漸平息,再無人提起。但她偶爾會夢回府中。

那樣富貴的日子,為何還不滿足呢?

王悅榮原先不明白,後來有些明白了。

莊上一個老農罵兒子時她正好在邊上,老農罵他的兒子貪得無厭,一山想著一山高。

那一刻她恍然大悟,原來就是為了這個嗎?

她覺得自己是死裡逃生,幸而遇到了賈平安。

提起此人她就來氣。

在終南山時,她被賈平安嚇的魂不附體,從此噩夢不斷。

這人按理該是她的死對頭吧,可在府裡大廈將傾時,卻板著臉把她救了出來。

王悅榮當時以為賈平安是貪戀自己的美色,想把自己收為己用。

收就收吧。

她那時候死裡逃生,隻想活命。

而且賈平安這般年輕英俊,也不差啊!

但沒想到的是,賈平安把她放在了莊子上。

當時她還自嘲自己是外室,可賈平安卻一去不複返。

原來他壓根就沒把我的美色放在眼中。

那一刻王悅榮無疑被震驚了。

這是個好人!

她笑了笑。

“閃開!”

馬蹄聲傳來。

王悅榮下意識的避開,就看到對麵莊子的管事楊定衝了過來。

及近他猛地勒馬,在馬兒的長嘶聲中大笑道:“你可願跟我?”

楊定居高令下的問道。

這是一次騷擾。

王悅榮皺眉,“離我遠些!”

楊定下馬,笑嘻嘻的道:“怎地,開始我以為你是武陽侯的禁臠,可後來一看卻不是。孤身一人……晚上可寂寞?可願意和我一同……”

啪!

王悅榮忍無可忍,一巴掌甩去。

楊定捂臉,罵道:“賤人!”

他一腳踹倒了王悅榮,猛地撲了過來。

“救命!”

王悅榮沒想到他的膽子竟然那麼大,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了楊定以往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帶著的貪婪。

這是蓄謀已久的!

他想用這種方式來強占自己,一個孤身女人難道還能去報官?更有可能從此就從了他!

這種充斥著上對下的霸道邏輯王悅榮見過不少,都是在權貴家中。

“救命!”

她拚命的掙紮著,可楊定的力氣更大。

“賤人,閉嘴!”

楊定聽到了腳步聲,抬頭,就看到幾個賈家的莊戶飛奔而來。

“是楊定!”

“他在欺負王管事!”

“打!”

幾個莊戶過來一頓暴打,楊定狼狽而逃,連馬都丟下了。

可這事很嚴重!

莊戶們回去一說,莊子裡就沸騰了。

“郎君對咱們不薄!”

隻是一句話,就讓莊子上的人傾巢出動,去對麵討公道。

雙方對峙。

“打!”

這個年頭要討公道必須拳腳硬,打贏了公道就是你的。

賈家的人太少,慘敗。

王悅榮咬牙切齒的道:“去城裡,把此事稟告給二位夫人!”

當即有莊戶就弄了馬,一路疾馳進城。

到了道德坊,給坊卒說了來意,這才得以進去。

賈家。

莊戶一進去就哭。

“咱們被欺負了!”

杜賀心中一驚,“說清楚!”

莊戶說了事兒,杜賀鐵青著臉,“此事請二位夫人做主,告訴二位夫人,李義府最近頗得陛下的看重,據聞連武昭儀都對他另眼相看。”

消息到了內院。

“說是李義府莊上的管事楊定見到王管事一人在水渠邊,就騎馬過去用強,王管事叫喊,正好有幾個莊戶看到了,就過來趕走了楊定,隨後去李家的莊子上討公道,卻被打了回來,說是打的好慘。”

蘇荷先是一怔,接著怒道:“豈有此理!”

衛無雙把孩子遞給一個女仆,沉聲問道:“確實?”

鴻雁點頭,“確實,杜管家還說了,那李義府最近頗得陛下和武昭儀的看重。”

“無雙,打回去!”

蘇荷的第一反應就是以牙還牙!

衛無雙的眼中閃過利芒,“憑他如何被陛下看重,也不能這般欺負人!”

她隨即起身,“我去前麵看看。”

“我……”蘇荷看看兜兜,“我也去!”

二人去了前院,當即擺上屏風,衛無雙說道:“夫君去了安西,這便有人打上門來了,此事不能簡單處置了。”

這是定調子。

杜賀說道:“大夫人,我以為當報官。”

“報官……證據何在?”衛無雙已經全盤考慮過了此事,發現最大的問題就是沒證據。

杜賀一怔,“那幾個莊戶救了王管事……”

“那是賈家的莊戶,回頭李義府說賈家栽贓,你說此事如何?”

杜賀原先就是官,所以遇到這等事兒的第一反應就是報官。

但衛無雙卻來自於宮中。她原先在宮中跟著蔣涵做事。彆看宮中好像不大,可同樣是一個小社會,外麵有的事兒裡麵也不少。

“杜賀。”

“大夫人!”

衛無雙的聲音冰冷,“你先去李義府家,把此事說了,怎麼處置,讓他家說話。”

“是!”

杜賀出去,王老二聽聞他要去李家,不禁皺眉,“為何不徑直打過去?”

杜賀罵道:“你懂個屁,先去李家,道理就在賈家這邊。李家若是不肯出手懲治那人,不肯把他送官……李義府鐵定不會,那麼咱們家出手誰敢指責?”

咦!

妙啊!

王老二拍了徐小魚一巴掌,“這叫做什麼?”

徐小魚捂頭,“這叫做先禮後兵。大夫人果然得了郎君兵法的真傳!”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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