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陛下,何不撲殺此繚(1 / 1)

楊德利?

楊德利從擔任禦史以來一直在彈劾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所以並未出頭。

“彈劾何事?”

李治令人把奏疏拿來。

“陛下,楊德利彈劾李舍人……”

王忠良有些懵逼,抬頭看了李治一眼。

這個蠢貨!

李治默然。

“陛下,楊禦史彈劾李舍人……去年李舍人用了中書的馬車搬運家中的東西,違律差使了萬年縣的民夫為家中做事,更令人發指的是,李義府家中經常慶祝,兒子生辰要慶賀,孫兒生辰要慶賀,妻子生辰……那些下屬每每送去厚禮……”

李義府麵色煞白,“陛下,這是饋贈,不少……不少人都有。”

這是潛規則!

上官家中有喜事,下屬自然要送禮。

這事兒眾人早就有所耳聞,隻是大夥兒都不是好鳥,下屬的好處也收過,所以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可誰曾想楊德利竟然把此事揭穿了。

尷尬啊!

連長孫無忌都難免頭痛。

楊德利這是吃飽撐的?

“……中書省的公廚為尋常官員準備的食物簡薄,克扣下來的錢都用於李義府等人的供給……”

操蛋!

這是開小灶,但也是常事。

普通官員吃大鍋飯,大佬們單獨吃小灶,這有啥好奇怪的?

“……陛下,大唐無數官吏的夥食被克扣,隻為奉養那些高官權貴,長此以往,那些官吏心中不滿……”

楊德利把此事竟然抬高到了國家生死存亡的地步。

李治看了一眼,發現從長孫無忌開始,人人都黑著臉。

“咳咳!”

他覺得差不多了。

王忠良繼續念道:“……李義府得了陛下誇讚,當日就有人上門送禮,這幾日更是門前車水馬龍,陛下,這是公然行賄!”

臥槽!

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為了一個李義府,把大夥兒的老臉拿出來踐踏。

長孫無忌板著臉,“陛下,老臣以為此事賈家並無過錯。”

李義府看著他,咬牙切齒的道:“長孫相公不怕以後自家被人這般收拾?”

長孫無忌壓根就不帶抬眼的。

褚遂良接著說道:“是啊!陛下,那管事用強之事雖無證據,不過老臣以為定然確有其事。”

“臣附議!”

一群重臣板著臉,不管往日有什麼仇怨,此刻都異口同聲的為賈家說話。

不說不行啊!

楊德利看來收集了許久的消息,就在今日全部砸出來了。

什麼小食堂,什麼下屬送禮……

這些事兒人人知曉,但這是潛規則啊!

可特娘的這個愣頭青把這些潛規則都給捅了出來。

再讓他弄下去,大夥兒的臉麵要不要了?

“陛下……”

王忠良抬頭,一臉木然。

“說吧。”

和臣子們的惱火不同,李治卻喜歡聽聽這些臣子的潛規則和醜事。

王忠良猶豫了一下,“陛下為何賞賜李義府許多珍寶,李義府巧立名目受賄,不差錢,有那些錢用來養活宮人豈不是更好?陛下花錢這般大手大腳,花完了尋誰要去?隻能加了賦稅。可百姓可憐,不堪盤剝了……陛下,和天下生民比起來,李義府算個什麼?”

這彈章寫的半點文采也無,但卻格外的有力。

李治的臉,黑了。

李義府的臉,黑了!

武媚那邊也在接收著各種消息。

“李義府不依不饒?”

老二李賢漸漸長大,嚎哭聲也越來越大,讓她頭痛。

“是。”邵鵬看樣子心情不大好,“昭儀,那事奴婢覺得是真的,李家的管事該嚴懲。”

可李義府是皇帝和武媚最近豎立的旗幟,難道自己把旗幟拉下來?

“這是無妄之災。”

武媚這話不知道說的是誰,但眼中卻多了譏誚之色,“李義府靠著低頭逃過一劫,但卻得意忘形了些。”

她閉上眼睛。

秋風掠過,讓人倍感愜意。

“你去中書省,告訴李義府,做人要穩重。”

昭儀不滿了!

邵鵬應了,隨後去了中書省。

李義府剛在朝中吃了敗仗,再接到這個消息,笑容依舊,但麵色漲紅。

——才將被誇讚你就穩不住了?那以後還能指望你做些什麼?

李義府一口鬱氣憋著,還得強笑著應付了邵鵬。

而楊德利卻昂首回到了察院。

禦史台分為三院,楊德利所在的察院為監察禦史。

一進去,察院主簿周穎就從值房出來,“楊禦史回來了?”

“是啊!”

楊德利看著很是得意。

周穎問道:“先前倒是忘記了,楊禦史那奏疏可給中丞過目了嗎?”

禦史台有禦史大夫,但禦史大夫一般很少設置,多是禦史中丞管事。

楊德利搖頭,“沒呢!”

周穎有些頭痛,“此等事……還是通個氣為好啊!”

你特娘的要彈劾誰也得給上官說一聲吧,不吭不哈的就上了奏疏,下次你是不是要直接進宮去仗彈了?

——仗彈,指的是禦史求見,在皇帝在場的情況下彈劾人事。因為倚仗的是帝王在場撐腰,所以叫做仗彈。

楊德利點頭。

但心中頗不以為然。

他和禦史中丞黃黎有過交流,黃黎要求他要盯著大處,莫要拿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去煩人,結果楊德利就頂撞了一下,說小事也會演變成大事。

周穎隨口問道:“此次可觸怒了誰?”

上次楊德利用雞毛蒜皮的事兒進諫,結果奏疏被打了回來,順帶還給了批語:無事找事!

禦史台丟人啊!

那次之後,周穎就開始關注這個半路出家的官員。

“沒有。”

楊德利在想著賈家的那事兒,心情極好。

見他在笑,周穎也覺得不是事。

晚些他去了黃黎那裡。

“楊禦史說沒觸怒誰。”

四十多歲的黃黎冷著臉,“不惹事就好。老夫執掌禦史台,從未見過這等較真的禦史,揪著一件小事就不放。以後盯著他,有事稟告。”

“是!”

周穎應了,隨即告退。

黃黎在值房裡愜意的道:“今日算是安生了。”

“中丞!”

外麵有人在喊。

“不好了!”

黃黎乾咳一聲,“何事?”

一個官員衝進來,“中丞,那楊德利彈劾了李義府,說他占公家便宜……”

“好事!”

黃黎讚道:“果然,看來老夫上次的提點起了作用,楊德利也知曉了些做禦史的門道。那李義府就是個遍體麻煩的人,彈劾他就是為我禦史台爭光。”

周穎止步回身,覺得不妙。

“中丞,那楊德利彈劾的是官員收禮。”

黃黎一怔,“他彈劾了此事?”

官員收禮多了去,你特娘的去彈劾這事,這不是給我禦史台找麻煩嗎?

官員點頭。

黃黎捂額,“他……他……罷了,此事無可挑剔。”

這事兒連李治都沒法指責。

“他接著又說陛下……”

黃黎的腦門青筋蹦跳,“他說了什麼?”

“他彈劾陛下賞賜李義府太重,說那等人受賄不差錢,陛下有那錢不如用在該用的地方。還說陛下花錢大手大腳的,花完了隻能加賦稅,百姓可憐……”

黃黎覺得頭暈,“你彆說了,讓老夫清醒清醒。”

清醒了一會兒,黃黎深吸一口氣,“後來呢?”

“後來陛下誇讚了他。”

操蛋!

“陛下誇讚了他,可回頭就得嗬斥老夫。”

黃黎覺得自己就是背鍋的。

“中丞,陛下召見。”

黃黎:“……”

……

李家的莊子裡,楊定躺在床上,雙腿被夾板夾著,右手也是如此。

“阿郎……去求阿郎。”

他一整天都在說這事兒。

“弄死那個賤人,弄死她!”

楊定咬牙切齒的咆哮著。

門突然被推開了。

“誰?”

楊定艱難的抬頭,就看到兩個包著臉的男子進來。

“救……”

他剛叫喊就被堵住了嘴。

因為腿傷的緣故,他隻穿著褻褲。

褻褲被人褪了下來,涼颼颼的。

“嗚嗚!”

我不好這個!

楊定不知道他們要乾什麼,卻不能掙紮,一掙紮斷腿的地方劇痛難忍。

“二哥,怎麼割?”

“就……連根割吧?我也不懂。”

“好!”

……

衛英有些慌。

從得知賈家的人被欺負後,他就有些惶然。

他一直在擔心女兒扛不住最近紅得發紫的李義府,但他沒法插手。

說來悲哀,他這麼一個吏目,如今還不如女兒硬紮,直接和李義府翻臉。

“老衛!”

衛英正在神不守舍的想著是不是下衙後去道德坊看看,好歹有啥事自己也能幫手。

但女兒從不要他幫手,總是說自己沒問題。

其實……就是我無用啊!

衛英有些痛苦。

“誰?”

外麵來了一個相熟的小吏,“老衛,朝中又在說賈家和李家的事了,你那女兒可能撐住?”

衛英強笑,“能吧……能的。”

小吏同情的道:“彆擔心,就算是如今吃虧,等你那女婿回來了……那可是百騎大統領,回頭有的是法子給李家挖坑。”

“哪裡會。”衛英正色道:“小賈為人正派,從不假公濟私。”

小吏莞爾,“咱們什麼交情?你連這話都不敢說,有意思?”

衛英苦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他不是天生就軟弱,隻是從小家裡就被欺負慣了。剛開始也知道反抗,可對手太厲害,最後隻能裝死狗。

這裝一裝的,這人就變成了不敢得罪人的性子,但凡能忍的就忍了,堪稱是萬年縣第一老好人。

他坐在值房裡發呆,良久揉揉眼睛,低頭繼續處理公事。

整個萬年縣的生死名冊都在他這裡核實確定,再大的事兒他也隻能暫時壓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有人來了。

“老衛!”

“何事?”

衛英心突突的跳,覺得不是好事。

門被推開了,竟然是上官縣尉黃麟。

黃麟站在門外定定的看著他。

這是……

難道出事了?

衛英的腿有些軟,“縣尉……”

黃麟歎息一聲,“老衛,你那女兒是親生的?”

這話看似有侮辱之意,可黃麟不是那等人。

衛英苦笑,“當然是。”

“看看你!看看你!”黃麟指著他,一臉嫌棄,“遇到事兒就忍,就躲,再看看你那女兒……先是讓人去李家好言相勸要公道,李家倨傲不搭理,隨後就令人報複,打得李家的莊戶屁滾尿流……”

這事兒衛英知道,就是知道才擔心。

李義府會不會瘋狂報複?

女婿不在家,女兒頂得住賈家的門戶嗎?

這個時候就能看出有兒子的好處了。

若是賈昱再大一些,那麼他就能去賈家交好的人家求援,所謂合縱連橫就是這個意思。

但賈昱現在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啊!

“那李舍人上奏疏喊冤,陛下擱置,可就在先前,禦史楊德利彈劾李義府,滿朝君臣顏麵無光啊!”

黃麟真心的覺得厲害,“看看,先禮後兵,隨後報複。等你一彈劾,賈家還有個表兄禦史呢!就等著收拾人。這手段,老衛,你這女兒若是早些讓人知曉她的手段,哪裡輪得到武陽侯做你的女婿?”

衛英已經呆住了。

“沒事了?”

“沒事了!”

黃麟笑著豎起大拇指:“朝中不少人都說你女兒是這個!”

家中有個能掌家的娘子,對於大部分男人來說就是賢內助,可遇不可求。

關鍵這個賢內助還是個大長腿……

衛英歡喜的道:“哪裡,大娘子就是執拗的性子。”

……

李義府挨了一棍子,也低調了些,李治覺得這樣也不錯。

但廢後的事兒卻刻不容緩了。

這一日退朝後,李治先走,王忠良隨即出來,“陛下讓長孫相公,英國公,於相公,褚相公去內殿。”

議事在這裡,內殿……這便是私密事。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相對一視。

宰相們麵麵相覷。

這是要宣布了?

廢後的決策權在於帝王,但臣子們強橫時也能攔截。

褚遂良深吸一口氣,“輔機乃是陛下的舅父,更是托孤重臣,老夫不忍看著陛下背負殺舅父之名……老夫起於草莽,並無寸功於國,卻官至於此,今日不死諫,何以對先帝!?”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外加一個於誌寧回頭。

李勣捂額,“老夫今日身體不適,頭暈目眩……”

果然是個老狐狸!

長孫無忌看了他一眼,三人隨即進去。

李治站在內殿中,沒回身,聽到腳步聲後說道:“皇後無子,武昭儀有子,朕欲廢後,立武昭儀為後,如何?”

褚遂良上前一步,肅然道:“皇後出身名門,乃是先帝為陛下所娶,先帝臨去前還拉著陛下的手對老臣說……朕的佳兒佳婦,今日托付給卿……”

這話徑直打臉!

李治默然。

褚遂良厲聲道:“先帝之言猶在耳畔,皇後並無過錯,陛下為何意欲廢後?老臣不敢屈從陛下,上違先帝之命。”

李治微微眯眼看著他,麵帶怒色。

這是用先帝來壓製皇帝:先帝的話你聽不聽?不聽就是不孝。

這也是以後流行一時的‘祖宗之法,祖宗之言’的雛形,但凡祖宗說的就是真理,誰違背了天誅人滅。

李治擺擺手,眾人散去。

皇帝出了內殿,一直往外走。

“陛下,去何處?”

“淩煙閣。”

淩煙閣就在宮城的東麵,一路緩行,秋高氣爽。

進了淩煙閣,李治就站在那些畫像前,一個個的仔細看著。

“陛下,昭儀來了。”

王忠良覺得皇帝今日有些古怪,看著感傷,但卻又帶著振奮。

“媚娘且進來。”

武媚悄然進來,連腳步都放輕了些。

李治負手而立,“看看這些功臣,先帝時都是赫赫有名的文武,時至今日卻紛紛凋零。剩下的……”

武媚看著那些畫像,低聲道:“陛下,都是大唐功臣呢!”

“是啊!”

李治頷首,“二十四功臣,如今還剩下了誰……舅舅,程知節,尉遲恭,以及英國公。程知節知機,李勣同樣如此,至於尉遲恭……英雄遲暮。”

皇帝的意思是說……李勣和程知節可用,尉遲恭就讓他在家裡終老。

但他沒提長孫無忌。

李治回身,“五郎如何?”

武媚笑道:“五郎很是乖巧。”

“去看看。”

李治當先出去,步履堅定。

第二日,他再度召集了宰相們商議此事。

褚遂良看了長孫無忌一眼,眼中有悲壯之色,“若是陛下一心廢後,天下多少名門女子可供陛下挑選,何必武氏?”

李治的麵色微黑。

長孫無忌看了褚遂良一眼……

褚遂良繼續說道:“那武氏畢竟是先帝之人,陛下冊她為後,青史斑斑,後世人如何說?”

你這是把你老子的女人收用了,咱們不計較這個,但你還要冊封這個女子為後,你瘋了嗎?

這是誅心!

李治麵色鐵青。

褚遂良把笏板擱在邊上,跪倒用力叩首。

呯!

呯!

呯!

於誌寧驚呼,“血!”

鮮血順著褚遂良的額頭往下流淌,他抬頭,“臣今日還了陛下的笏板,懇請陛下放臣歸家。”

這是最激烈的勸諫方式。

——辭官威脅!

李治的雙眸中猛地迸發出了厲色,擺手:“拉出去!”

皇帝怒了!

兩個內侍上前來架起褚遂良。

後麵有簾子,簾子突然一動,傳來了女人的聲音,“陛下,何不撲殺此繚?”

李治猛地盯住了褚遂良。

泥人也有土性,褚遂良今日直批他的臉,李治的火氣一下就竄了起來。

長孫無忌上前一步,“陛下,褚遂良乃是先帝詔令之顧命重臣,不可加以刑罰。”

這便是尊老。

李治擺手,“諸卿且去!”

眾人悄然離去。

消息隨即傳了出去。

有人大怒,有人冷笑,有人讚同……

李勣站在尚書省裡若有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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