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酒下去,幾個商人的眼中多了異彩,接著便是神色平靜。
“太烈了。”
高麗商人竟然是高鼻梁,叫做李春。
李春搖頭晃腦的道:“這酒沒人願意喝。”
李元嬰的眼中多了失望之色。
這樣不妥啊!
賈平安淡淡的道:“吐蕃和高麗苦寒,若是賈某沒去過也就罷,既然去過,那你這等把戲就彆在我的麵前玩,丟人。”
李春笑道:“武陽侯此言甚是,不過這酒太烈……”
“這酒水……仔細看看。”賈平安點頭,雷洪再給他們一人倒了一碗。
一群沙雕,見過這等純淨的酒水嗎?
這個時代的酒是釀造酒,什麼是釀造酒?就是用原料……比如說水果或是糧食用來發酵。
後世的酒釀嚴格意義上來說就是釀造酒。
這等酒渾濁,裡麵殘留著各種發酵後剩餘的雜質。
綠蟻新醅酒,綠蟻,便是酒水裡的殘渣,看著像是綠色的螞蟻般的。
再後來牛筆一些,但也隻能成為濁酒一杯。
幾個商人低頭仔細看。
“這……竟然如此清澈?”
有商人伸手進去攪和。
蠻夷!
雷洪扯扯胡子,不屑之極。
“沒有雜質?”
“當然。”幾個土包子一臉震驚,賈平安微笑道:“什麼叫做生命之泉?這便是了!這酒用五種糧食釀造而成。五種糧食相輔相成,酒成之日,殘渣全數化為酒水。”
牛逼不?
再狡猾的商人麵對這等神跡也隻能跪了。
“純淨無暇,難怪被稱為生命之泉。”
“這等酒水若是送到邏些城……”
邏些城的有錢人會為之瘋狂。
高麗呢?
泉蓋蘇文會喝的大醉,隨後去玩弄高藏王的女人。
李春狡黠的道:“武陽侯,這酒水什麼價錢?”
賈平安歪歪腦袋。
李元嬰心中興奮,“這酒水一鬥一萬錢,一壇子兩鬥。”
貴不貴?
不貴,便宜炸了。
所謂金樽美酒鬥十千,鬥酒一萬錢。一鬥四斤,這個酒比後世的茅台還貴。但在此刻卻是再正常不過了。
“這是生命之泉。”賈平安幽幽的道:“掙錢不是目的。”
包東肅然道:“大唐不差錢。”
雷洪糾結的道:“要不還是賣給彆人吧。”
“我要了!”
“武陽侯,這酒水我要了。”
不是暴烈嗎?
宗室小透明,但從小就錦衣玉食,沒吃過苦的李元嬰震驚了。
這等難喝的酒水竟然能賣高價?
他不知道遼東有多冷,更不知道後世寒冷地帶喜歡喝酒的習慣,也不知道酒精特娘的兌水竟然也能當酒賣。
賈平安覺得這一切真心沒意思,起身道:“就這麼辦,另外,這酒水不賣錢。”
啥?
幾個商人詫異,“不賣錢……”
白送是不可能的,那用什麼來交換?
“你等弄了糧食來交換。按照當季大唐糧食的價錢來計算。就這樣。”
賈平安灑脫而去。
朝中不是不肯多賣酒嗎?不是不肯給糧食嗎?
我自產自銷行不行?我的糧食全數進口行不行?
誰特娘的還敢嗶嗶?
李元嬰起身,“恭送先生。”
晚些,李元嬰狂喜進宮。
“陛下,酒水賣了許多。”
李治皺眉,不滿的道:“糧食不夠,為何還賣?”
民以食為天,前漢黃巾之亂殷鑒不遠,但凡涉及到糧食安全的問題,大唐君臣都是寧殺錯,不放過。
李元嬰笑道:“陛下,先前臣等叫了幾個走私商人來,他們願意用糧食付賬。糧食釀酒,隨後再賣給他們……武陽侯說這便是出口轉內銷。”
咦!
李治詫異,“什麼價錢?”
“鬥酒一萬錢。”
“能比三勒漿?”
李治有些驚訝。
李元嬰回身,“還請弄一壇子酒水來。”
有內侍跑去,晚些在走私辦弄了一壇子酒水來。
“陛下請看。”
酒水清澈的讓人不敢相信。
“這叫做生命之泉。”
賣相不錯,忠仆王忠良仰頭就乾了一碗,砸吧著嘴,“好酒!”
李治問道:“這酒水本錢多少?”
呃!
這個很尷尬啊!
“陛下,這酒水……大約是普通酒水的十倍不到。”
李治倒吸一口涼氣。
奸商!
這妥妥的就是奸商。
普通酒水大概是兩三百錢一鬥,十倍也就是兩三千錢,可他們卻賣一萬錢。
掙好幾倍。
“武陽侯說若非想擴大市場,賣兩萬錢一鬥也不是事。可薄利多銷啊!”
李治捂額,“經商竟然這般賺錢嗎?朕竟然心中動搖,難怪要禁止官員入市,一旦經常進出市場,看著那些錢進出,人心動搖……長此以往,就會琢磨如何弄錢……不貪腐者幾何?”
李元嬰乾笑,心想這是說我鑽進了錢眼子裡了?
可掙錢的是你啊!陛下!
太瘋狂了。
“去吧。”
李治終究難舍巨款的誘惑。
等李元嬰走後,他苦笑道:“朕本以為商賈之事不堪,所以讓滕王這等聲名狼藉之輩去管,如此相得益彰。可誰曾想朕也難免動心。”
王忠良一臉無所謂。
這個蠢材不知道錢的好處,難怪不動心。
呯!
王忠良直挺挺的倒下。
“來人呐!”
李治的眼中多了怒色,“叫醫官來。”
難道是酒水裡有毒?
一個內侍蹲下去看了看,“陛下,王中官像是喝醉了。”
醫官聽聞皇帝那裡召喚,飛也似的跑來。
“喝醉了。”
醫官一臉憤怒,“陛下,王中官當值醉酒,不堪之極,當嚴懲!”
王忠良被抬了回去,李治站在那裡,突然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吐蕃高麗苦寒,能喝得起這等酒水的皆是權貴,他們若是沉迷於此,長此以往,意誌消沉,這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陛下。”
武媚來了。
“媚娘來得正好。”
李治招手,等她進來後指著酒水道:“你來喝一口。”
武媚搖頭,“臣妾有孕在身……”
李治一拍腦門,“朕歡喜了些,竟然忘形了。”
“陛下為何歡喜?”武媚笑吟吟的道。
“滕王他們那邊用酒水交換糧食,以前能掙錢,如今卻能掙糧食,若是能多賣些,好歹也能補充些糧食……對了。”李治說道:“王忠良。”
“陛下,王中官醉倒了。”
李治失笑,“朕竟然還少不得他?去告訴滕王,那些糧食入境後,去除他們釀酒之需,多餘的全數在邊境販賣給當地軍民,糧價低一些。”
“是。”
武媚了解了來龍去脈後,不禁讚道:“這等美酒果然是令人拍案叫絕,特彆是純淨。”
李治也頗為好奇,“這是賈平安弄出來的。”
他看了武媚一眼。
帝王問臣子要東西不妥,但你是他阿姐,自然無礙。
武媚回身,“邵鵬,你去問問武陽侯,這生命之泉是如何釀造出來的?”
一個內侍嘀咕,“先前滕王就說過,是五種糧食釀造而成……”
李治越發的好奇了,“那朕倒是要看看是何等妙到巔毫的手段,竟然能弄來這等美酒。”
邵鵬急匆匆的去尋了賈平安。
“那生命之泉是如何釀造出來的?”
賈平安一臉懵逼,“釀造?沒什麼手段啊!就是勾兌……”
操蛋。
邵鵬一臉便秘的回去。
“陛下,皇後,武陽侯說這所謂的生命之泉就是酒精加水勾兌出來的。”
李治嘴角抽搐。
武媚怒道:“他越發的浪蕩了,叫進宮來。”
這是要踹幾腳?
賈平安滿腹牢騷的進宮。
“陛下,皇後,那酒精本就是糧食釀造之後蒸餾而來,實則就是濃縮的酒水,隻不過太烈了些,喝了傷身。加水勾兌之後,這不就是生命之泉了。”
武媚咬牙切齒的道:“奸商!”
嗬嗬!
奸商?
看看李治,那龍顏大悅的模樣。
原材料是貨款,大唐就出人工費,中間大賺特賺,這生意好的呱呱叫。
這等生意手段讓帝後為之一驚,至於什麼奸商的評價賈平安覺得他們想多了。
他隻是小試牛刀而已,若是真要出手……後世那些商業手段隨便拎幾個出來,這些人得懵逼了。
等他走後,李治說道:“他若是做生意會如何?”
皇帝難道是擔心平安變成巨賈?
武媚心中微微一哂,“平安卻太忙碌了些,再說他家中如今也不差錢,按照他的說法,錢夠用就行。”
李治微微點頭。
……
回到家,賈平安先去了酒精作坊。
“武陽侯。”斷臂的鄭二春出迎。
裡麵水汽渺渺,一大股酒味。
“大生意來了。”
酒坊有賈家的兩成股子,多餘的利錢都給了戶部,成立了一個類似於基金的玩意兒,每年撥錢給那些傷殘軍士。
“這軍中每年要的酒精就那麼多,哪來的生意?”
鄭二春原先生活艱難,賈平安令人尋到了他和其他十二個殘疾武人,專司酒坊管理,把當時吹毛求疵的兵部尚書崔敦禮給弄的啞口無言,而且利錢的管理也交給了戶部,崔敦禮在兵部威望大減。
“以後滕王那邊每年會送了糧食來,送多少就做多少,不許挪用,弄出來的酒精勾兌一番,全數給他們。”
走私辦以前一直在走私大唐貨物,卻無一項自己能掌握的貨源,如今這便是有了。
“是。”
鄭二春帶著賈平安進去,那些殘疾士卒見到他紛紛行禮。
“武陽侯,一起用飯吧。”
有人提出了邀請。
“也好。”
賈平安更喜歡這等相對單純的氛圍。
賈平安問道:“廚房在哪?”
鄭二春惶然,“不敢讓武陽侯進去。”
“滾蛋!”賈平安笑罵道:“我哪有那麼嬌貴,連廚房都不能進。”
晚些,一大鍋菜出來了。
“大雜燴,一人一大碗,什麼都有。”
他弄的是乾鍋,也就是把各種炒菜混合在一起。
若是下麵再來一個小爐子就好了。
鍋底放幾片大白菜,再把各種炒菜倒進去……
賈平安有些流口水。
老卒們惶然,“多謝武陽侯。”
“坐下坐下。”
“酒水呢?”
所謂無酒不成席,沒有酒水這些老卒都一臉欲求不滿。
鄭二春起身,“我去買。”
賈平安心中一動。
“你等就沒想過喝酒坊裡的酒水?”
後世所謂:外國有個加拿大,中國有個大家拿。
你拿一點,我拿一點,一個廠子慢慢的就被拿沒了。
鄭二春笑道:“哪能呢!既然讓咱們做事,該拿的錢糧就拿,不該拿的,但凡看到了,剁手。”
這話殺氣騰騰的,那些老卒卻一臉理所當然。
“小魚,回家弄一壇子酒來。”
晚些酒水來了,老卒們垂涎欲滴,賈平安笑道:“再去弄一壇子來。”
酒過三巡,眾人一頓狼吞虎咽,鄭二春難為情的道:“軍中吃飯就是如此,吃慢了就沒你的份。”
“有一次是打突厥吧,兄弟們一路追殺,追到後來才發現突厥人有數千,咱們隻有百餘,領軍的校尉當先衝殺進去,被亂刀砍死……”
“兄弟們隨即衝殺,那一戰殺的……”
老卒搖搖頭,“後來才知曉是碰到了突厥人中的精銳,突厥權貴們下了重賞,人人拚命。那一戰……老夫的腿丟了一條。”
老卒仰頭乾了碗中酒。
賈平安問道:“可後悔了?”
“哈哈哈哈!”
老卒豪邁大笑,說道:“當年老夫在家耕地,日日看著田地,娶妻生子。後來先帝征伐高麗,村裡的老人說了前隋征伐高麗的慘狀……”
前隋征伐高麗當真是爛。
“陛下有令,無需征發丁壯從軍,可村裡的老人卻說要報仇,老夫納悶,就問為何報仇,老人們說當年征伐高麗時,村裡也去了十餘人,歸來兩人,說那些兄弟的屍骸都被築為京觀。”
老卒的眼中多了哀傷,“老夫的三叔就在其中。這等大仇不報,何以為人?村裡百姓踴躍而去,老夫便是那個時候進了折衝府,後來趕上了先帝征伐高麗……”
他自豪的道:“老夫在高麗斬殺六人!”
賈平安舉碗,“大唐威武。”
“大唐威武!”
眾人一飲而儘。
鄭二春打個酒嗝,“當初老夫從軍……村裡人都說在地裡刨食沒出息,有本事就去殺敵掙軍功。我這就動心了。”
“老鄭,當年怕死嗎?”一個老卒笑道。
“怕個屁!”
鄭二春罵道:“想想前隋末年天下大亂,都沒個安生的時候。那些賊人混戰也就罷了,最多裹挾著一起作亂,可突厥人一來就是燒殺搶掠,大唐若是敗了……”
“可大唐不會敗。”一個老卒輕蔑的道:“當年殺敵時,不管是突厥人還是高麗人,都不是咱們的對手。”
“突厥人被打殘了,先帝征伐高麗,高麗人縮在城池裡不敢出來,大唐……赫赫威名!”
一個老卒舉碗,“為了大唐的赫赫威名!”
賈平安一飲而儘。
這些老卒從軍並未有什麼高尚的目的,第一就是想掙軍功,第二才是想著保護家園不受侵害。
但正是這些人,支撐起了這個強大的大唐!
賈平安搖搖晃晃的起身回去,徐小魚跟在後麵。
“小魚你此生想要什麼?”
徐小魚一怔,“郎君,我就想這般……就這樣。”
這便是普通人的生活,你問他們有什麼追求或是目標,他們大多會說我就想過著目前的日子,直至逝去。
回到家,阿福近前,隨後跑了。
進了後院,三花上前伺候,嗅到酒味後,就柔聲道:“郎君可要解酒湯嗎?”
“不要。”
賈平安覺得滿腦子都是金戈鐵馬。
那些老卒們的征戰經曆激起了那些記憶。
疊州,遼東,西域……
這個大唐外敵無數。
但正因如此,這個大唐才如此偉大。
沒有困難,就彰顯不出這個大唐的豪邁。
“阿耶!”
小棉襖正在院子裡轉圈,鴻雁在邊上看著。
賈平安蹲下,兜兜跌跌撞撞的跑過來,被他抱著。
“臭!”
兜兜仰頭掙紮,賈平安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夫君喝酒了?”
衛無雙出來,叫人去弄醒酒湯。
三花有些愕然,“郎君不是說不喝嗎?”
鴻雁看了她一眼,“這是夫人的事,你算哪門子的人,也能張羅?”
蘇荷喜滋滋的道:“夫君,先前滕王遣人送了禮,說是多謝夫君指點。夫君你指點了他什麼?如何經商?那些商人可是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給我說說吧。”
呃!
賈平安覺得蘇荷想多了,“其實所謂的商場爭鬥沒那麼精彩。”
小說裡寫的天花亂墜,可實際上隻是簡單粗暴的下藥,或是搶東西,或是直接尋大佬來鎮壓……
真的沒什麼精彩,隻是成功之後被人神話了而已。
“阿娘!”
兜兜皺著小臉伸手,蘇荷笑著把她抱過來,“兜兜不想阿耶?”
“臭!”
兜兜趴在蘇荷的懷裡喊:“走,阿娘,走!”
小棉襖再次漏風。
賈平安坐在屋簷下,感受著涼爽。
衛無雙站在他的身後,輕輕給他揉著肩頭,“夫君有些興奮?”
“是啊!”
賈平安身體後仰,靠在她的身上,“和老卒們一起喝酒,聽他們說著當年的廝殺,念及此,才發現大唐開國至今艱難。”
大唐開國後,麵對著打爛的江山,隻能一步步的收拾。可外敵不會給你喘息之機。
先帝登基,突厥兵臨渭水。
高麗在遼東虎視眈眈。
吐蕃讚普同樣想啃大唐一口。
這等局麵下,先帝竟然能把大唐帶到這個地步,不愧是雄主。
“夫君想什麼呢?”
衛無雙以為他睡著了。
賈平安睜開眼睛,“我在想……金戈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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