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這番話被傳到了李治那裡。
“國家,民族……”
李治淡淡的道:“有趣。”
他沉吟了一下,“讓太子來。”
他低頭處置政事,聽到腳步聲後抬頭。
“阿耶!”
李治笑道:“今日聽聞武陽侯給你說了一番國家民族的道理,你且給朕說說。”
對於太子的教育他很上心……
是這個?
李弘說道:“阿耶,武陽侯說國家隻是一個認同,不過卻需要帝王把國家治理的很好,百姓以國家為榮,這才是國家。”
“善!”
李治的嘴角帶著笑意。
朕的兒子果然是見識不凡。
“民族呢?”
李治覺得這個問題太深了些,“你隨口作答就是了。”
“阿耶此言差矣!”李弘板著小臉,“這等問題豈可隨口作答?”
這個兒子……小大人般的讓李治想笑,但覺得不嚴肅,就忍了。
“阿耶,民族就是……”
李弘有些麻爪了。
李治冷著臉,雙手抱臂,故作嚴肅的看兒子的笑話。
“阿耶,國家要百姓認同,那……那便是認同大唐?”
李治心中一動,就點頭。
李弘心中一鬆,“那民族便是對這些人的認同……譬如說我覺著長安的人都是同族,這便是民族。”
李治心中歡喜,“那大唐的人呢?”
李弘說道:“當然要認同他們是同族。”
晚些李弘告退,李治走出殿外,負手看著他被人簇擁而去。
他回身低頭,聲音低不可聞:“國家……民族……認同。”
……
國家這個概念好一些,但民族這個概念目前很難讓人接受。
賈平安施施然的出去。
“兄長。”
李敬業和幾個千牛備身出來,一臉得意。
“去何處?”
李敬業甩甩屁股。
賈平安翻個白眼,覺得這貨遲早有一日會把屁股甩沒了。
“兄長,平康坊新來了一個女妓,嘖嘖!那屁股……”
“滾!”
李敬業呼嘯而去。
“武陽侯!”
邵鵬追了出來,近前低聲道:“太子先前誇讚了你,李義府說你所學的皆是些旁門左道,太子生氣就和他辯駁……可,你知曉的,太子年少,你沒看到,太子當時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咱沒告訴皇後,告訴了也是徒增煩惱。”
李義府如今紅得發紫,堪稱是帝後跟前的第一忠犬,四處撕咬。武媚就算是知曉了也隻會暗自壓下,咱們騎驢看樣本——走著瞧!
所以人得意不能忘形就是這個道理。
記得李義府當初也曾躊躇滿誌,所謂李貓,說的是他做監察禦史時彈劾人的事兒,那時候的李義府堪稱是朝氣蓬勃。
可後續他的宦途停滯不前,後來更是被長孫無忌盯上,若非及時支持廢後,這會兒他應當還在下麵的某個州縣廝混。
大概就是這次屈膝打通了李義府的奇經八脈,隨後此人的節操就成了肥皂,一次次的彎腰低頭,做事兒也越來越不靠譜。
“上天欲使人滅亡啊!”
賈平安去東市買了一隻小鳥。
昨夜小棉襖臨睡前說聽到了鳥叫,很歡喜,讓阿耶把鳥兒抓來陪她睡覺。
賈平安哪有這個本事,隻能忽悠了一通,說是明日抓。
“這鳥可好養活?”
黃色的鳥兒看著精神抖擻。
鳥販賭咒發誓,“若是不好養活,郎君回頭來砸了我的攤子。”
大唐人實誠,賈平安美滋滋的拎著鳥籠回家。
回到家,兜兜正趴在阿福的後背看賈昱練刀。
大將軍的刀法……
狄仁傑問道:“平安以為小郎君的刀法如何?”
“堪稱是亂劈柴刀法,上等!”
狄仁傑不禁笑了,見他拎著鳥籠,就問道:“這是為何?”
“答應了兜兜的。”
啾啾!
鳥兒鳴叫,兜兜回身,眼睛就亮了,“阿耶!”
鳥兒旋即成為了兜兜的新寵,隻是阿福看向鳥兒的眼神不大對勁。
“懷英兄,可想過回去為官?”
賈平安和狄仁傑在前院坐下。
狄仁傑苦笑道:“這陣子我想了許多,想著自己剛入仕就得罪了同僚,隨後更是得罪了上官,再回去……該得罪誰?”
賈平安看著他,認真的道:“再想想。”
狄仁傑終究是人傑,開始賈平安想著家中有這麼一個人坐鎮,堪稱是左膀右臂。可想想未來被阿姐倚為長城的宰相做自家的幕僚,過分了啊!
狄仁傑笑了笑,晚些回到自己的地方,妻子過來送了茶水,嘮叨道:“內院先前令人送了好些布料來,都是上等的……夫君,這每月給的錢可不少,吃飯也包了,弄的我的廚藝都沒了用處……其實有用處也是丟人,那炒菜真是好吃。”
“是啊!真好吃!”
狄仁傑突然失笑,“我糾結這些作甚?對了,你覺著這裡如何?”
他的妻子愜意的道:“道德坊裡好些田地,一片田園風光,不吵鬨……”
狄仁傑點頭,“如此就好。”
他起身走了出去。
“告訴平安,我尋他有事。”
賈平安出來,“懷英兄何事?”
“走走。”
二人出了賈家,正好遇到隔壁的王大錘。
“大錘。”
“平安。”
王大錘很是隨意的打招呼。
過了這裡,那些坊民見到賈平安都隨意的打招呼。
“那些百姓見到官人都會行禮,無他,心中畏懼官員的權力罷了。”狄仁傑負手而行,神態輕鬆,“可你卻壓根就不在意這個……為何?”
“為何要在意這個?”
賈平安詫異的道:“人喜歡被人認可,進而喜歡被人尊敬,再後來看著百姓畏懼的模樣心情愉悅……這便是階層形成的契機,上等人,下等人……可世事變遷,懷英兄,那等看著百姓畏懼就心情愉悅,優越感油然而生的念頭,終究隻是一場空。”
狄仁傑看著他,良久道:“賈家甚好。”
賈平安不禁大笑。
“懷英兄,委屈了。”
狄仁傑可是官宦世家,棲身於賈家真的算是委屈了。
趙岩正好過來,“先生,狄先生。”
狄仁傑心結一去,情緒就開朗了不少,“趙岩這是來請教學問?”
“是。”
趙岩把課本遞過來。
“我看看。”
狄仁傑的學問……說句實話,目前來說也隻是普通,但能考中明經科的也不是善茬。
可接過課本一看,上麵的題目壓根不懂。
嗬嗬!
賈平安揶揄的道:“這是新學。”
狄仁傑笑道:“閒來無事,平安回頭弄幾本書給我看看,好歹也學學。”
在這個時代,學習是終生製的。人們最愛的便是書籍,手握一卷書,就能廢寢忘食。若是看到精彩處,誰敢來打擾,輕則嗬斥,重則喝罵。
書在這個時代便是許多人的KTV、酒吧、以及電影院。
賈平安帶著趙岩去了書房。
解答之後,趙岩提了個問題,“先生,我聽聞太子聰慧,那為何不去東宮居住?”
“你倒是成長了,竟然知曉關切時事。”
賈平安滿意的道:“太子年幼,這等時候最是容易被人蠱惑,若是他去了東宮,身邊的人可能確保忠心耿耿?可能確保他們知曉分寸?說簡單些,若是有人給太子灌輸些犯忌諱的……”
“學生明白了。”
趙岩想到這個可能,不禁讚道:“先生一針見血。”
不是賈平安一針見血,而是後來發生過這麼一件事……
阿姐的次子李賢在老大李弘病逝後被冊封為太子,結果宮中竟然流傳著一些謠言,說他是武順的兒子,隻是為了避嫌才把他掛在了武媚的名下。
這便是母子生出了隔閡。
現在李弘就在阿姐的身邊居住學習,母子間其樂融融。
隻要大外甥躲過肺結核這一劫,賈平安覺得前方將會是一片坦途。
當晚賈平安和狄仁傑飲酒,趙岩作陪。
“當年在家時,我便認死理,後來出仕才知曉世間處處皆是坑,這不,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哈哈哈哈!”
狄仁傑舉杯暢飲,極為痛快。
他的祖父在唐初也算是出類拔萃了,尚書左丞的官職值得炫耀一番。他的父親狄知遜開始不錯,後來就一直在地方為官。
狄仁傑現在……
“家父來信,先是寬慰,最後還是忍不住說……狄家一代不如一代,他愧對阿翁,已經請罪了。”
賈平安不禁想到了表兄。
那一聲姑母喊的他毛骨悚然。
當夜狄仁傑大醉,卻很是歡喜。
“趙岩,回頭儒學的學問可請教狄先生。”
第二日,賈平安操練時,狄仁傑竟然也來了。
但和他的斷案能力相比,刀法實在是沒法看。
“平安,試試?”
狄仁傑躍躍欲試。
“好說。”
賈平安隻是一刀就讓狄仁傑束手無策,隨即壞笑。
狄仁傑無語望天。
隨後幾日,賈平安和狄仁傑經常在一起探討朝政,或是對天下局勢展開探討……
“……高麗隻是塚中枯骨!”
賈平安斬釘截鐵的道:“前隋沒能滅了高麗,不是軍隊出了問題,而是一群君臣心懷鬼胎。”
但征伐高麗的事兒不可能一蹴而就,賈平安覺得明年能出兵就算是不錯了。
我的京觀啊!
賈平安心心念念在那邊築京觀。
“小賈!”
上衙的路上賈平安遇到了老許。
“許公,這是被誰給煮了?”
許敬宗一臉晦氣,“昨日與李義府爭執,老夫罵不過他……晦氣晦氣!”
二人並肩騎行。
許敬宗突然罵道:“李義府說什麼老夫乃是宰相,你一個禮部尚書算得了什麼?氣煞老夫也!”
這個……
賈平安心中一動。
“許公,可想進了朝堂?”
這裡的進朝堂說的便是宰相。
許敬宗嘟囔道:“本不想的,可看著李義府囂張跋扈,老夫……哎!”
這個……
“許公,其實你如今可去動動李義府。”
賈平安覺得這事兒有譜。
“什麼意思?”
許敬宗不滿的道:“小賈你莫要坑老夫……”
“我發誓!”
許敬宗仔細盯著他。
賈平安坦然。
“如何弄?”
“就是這般弄。”
“小賈……”許敬宗突然劈手一巴掌拍在賈平安的後腦勺上,怒道:“你耍弄老夫呢!”
“我……”賈平安捂著後腦勺,“許公,就是尋個機會和他發生爭執,隨後動手……”
“動手?”
許敬宗狐疑的道:“動手必然會被懲治。”
“苦不苦,想想囂張跋扈李義府。”
賈平安斜睨著他。
“敢不敢!”
“敢!”
老許熱血奔湧。
“年輕人,不厚道。”
賈平安心涼了半截,想著這是誰靠近了偷聽……關鍵是徐小魚他們竟然沒阻攔。
回頭收拾!
他麵無表情的回頭,然後笑的很是歡樂。
“李大爺,來給許公看看麵相,今日是福是禍。”
李半仙指指他,然後看了許敬宗一眼。
“不錯!”
李大爺這一句不錯讓許敬宗渾身充滿了力量。
他獰笑道:“老夫等候多時了,哈哈哈哈!”
猖獗的笑聲惹人注目。
賈平安問道:“許公可打得過他嗎?”
許敬宗冷笑,“老夫當年在瓦崗也曾聞雞起舞,刀法一時無兩。”
風繼續吹。
你也繼續吹。
晚些,許敬宗在禮部冒個泡,旋即就在外麵轉悠。
宰相們今日要進宮,許敬宗就在等李義府。
“許尚書,出來呢。”
“是啊!”許敬宗遇到了相熟的官員,就指著宮中說道:“晚些想請見陛下。”
他笑的很是乾澀。
李義府出來了。
許敬宗板著臉走過去。
李義府見到他,眼中多了厭惡之色,“賤狗奴!”
這是他們二人最近見麵最愛的對罵。
許敬宗翻來覆去就是什麼賤狗奴,什麼賤人……
可路上賈平安卻傳授了他幾招散手。
許敬宗乾咳一聲,“聽聞你夜間主要靠手?”
“什麼靠手?”
李義府開始沒整明白,隨即勃然大怒,指著許敬宗罵道:“賤人,回頭老夫讓你悔不當初!”
這是放狠話。
上鉤了!
許敬宗淡淡的道:“老夫看你活不過五年!”
這是詛咒老夫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呯!
李義府揮拳。
許敬宗還擊……
果然如許敬宗吹噓的那樣,他拳腳有力,關鍵是有章法。
而李義府一看就是在打王八拳……
“住手!”
長孫無忌等人出來了,喝住了他們。
李義府發亂如雞窩,臉上青腫,喝道:“陛下那裡說話!”
隨後進宮。
李治聽了來由,身體靠住了隱幾,額頭青筋直冒。
這兩個心腹總是不和,不和便不和吧,而且還動手,讓那些人看了笑話。
但他突然放鬆,冷冷的道:“無宰相體統!”
這話是嗬斥李義府吧。
可皇帝卻是在看著許敬宗。
處罰呢?
群臣不解。
但處罰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消息傳到了武媚那裡,她嗤笑一聲,“邵鵬。”
“奴婢在。”
邵鵬給了周山象一個眼色。
武媚的眼中多了譏誚之色,“你去等在宰相們的必經之路上,叫住李義府,告訴他兩個字……分寸!”
“是!”
當著眾人的麵告誡李義府,這個也太刺激了吧。
武媚淡淡的道:“李義府乃是太子右庶子,可太子在我的身邊教養,也是他能嗬斥的?”
李義府膨脹了!
晚些,邵鵬當著宰相們的麵,肅然道:“皇後說了,分寸!”
李義府臉上火辣辣的,想到的也是太子那件事兒。那日他聽聞賈平安給太子說了一番什麼國家的話,心中不滿,正好去的時候太子正在玩耍,就嗬斥了一番。
太子右庶子有這個權力,而且一旦嗬斥了太子,定然能贏得美名。
比如說皇帝當年讀書時的那些先生,登基後,都被重賞。
但皇後竟然嗬斥了他。
李義府心中羞惱,眸色也頗為冷漠,“是!”
帝後離不開他,就算是沒了長孫無忌等人,可後麵還有那些世家門閥和豪族,少了他這麼一個下狠手的,難道讓許敬宗來對付那些人?
許敬宗回去後,就忘記了此事。
等到了中午時,他覺得腹中饑餓,就弄了些點心吃。
“小賈果然是在坑老夫!”
許敬宗歎息一聲。
“許公!許尚書!”
外麵有人來了。
“誰?”
許敬宗趕緊把點心咽下去,可太乾了些。
呃……
進來的是屬官,滿臉喜色啊!
許敬宗捂著咽喉,麵色漲紅。
屬官歡喜的道:“許公,陛下剛令人擬詔令……許公?許公!來人呐!”
晚些,一群屬官又是灌水,又是撫胸捶背,好歹把許敬宗給解救了。
“哎!”
許敬宗無力的坐下,不斷喘息著。
“那個……”他想起了剛才的話,“什麼詔令?”
屬官們趕緊拱手道賀。
“恭喜許公,陛下令人擬了詔令,許公封相了。”
“許公大才,陛下早就屬意許公為相,我等喜不自禁啊!”
“許公……許公。”
許敬宗呆傻。
真的封相了?
真的封相了?
他不禁老淚縱橫。
眾人見了也唏噓不已,想想老許……你要說他乾啥壞事了,沒,反而乾了不少好事。特彆是最近幾年,那真是改頭換麵,堪稱是為民做主的好官。
如今他要飛升了,眾人隨即起哄請客。
“明日!”
許敬宗一臉嚴肅,隨後得了確切的消息後,進宮謝恩。
下衙後,他避開那些人,徑直出現在了賈家。
“小賈!”
老許拱手。
“這是……”
太子是帝後的心頭肉,李義府仗著自己是太子右庶子的威風,攜著紅得發紫的氣勢,竟然敢把太子嗬斥的眼淚汪汪的。
耶耶不給你一記窩心拳,你就不知道花兒為何那麼紅。
“成了。”
老許寶相莊嚴,看著竟然是名臣氣派。
他突然看看外麵,“咦!這日頭竟然要下去了?得趕緊回家。”
“許公,在家中隨便吃一頓吧。”賈平安隨口邀請。
“不妥不妥!”許敬宗一臉正氣。
“妥!”賈平安用關中人的斬釘截鐵喝道。
“那就隨便弄些,小賈,不是老夫說你,動輒便是七八道菜,太不像話了!奢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