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用餐時,除非是大事,否則不可打擾。
按照賈平安的說法,這便是雷公不打吃飯人。一頓飯被人差三岔五的打擾,這人還有胃口?長此以往必然會疾病叢生。
“遼東捷報?”
李治霍然起身,“讓他進來。”
兩個信使被帶進了殿內。
他們風塵仆仆,但卻精神抖擻。報捷是個技術活,曆史上不乏報捷時被帝王封賞的例子。
“陛下,大軍一路廝殺,右路軍英國公率軍克了安市,到了烏骨城下……”
安市這個名字讓李治不禁失神了一瞬,“安市被攻下了?如此,先帝當能欣慰不已。”
另一個信使馬上說道:“隨後大軍下烏骨,中路軍蘇總管一路攻克黎山,白岩,磨米……”
這二人倒是有趣,輪番說。
李弘興奮不已,心想舅舅說過會給我寫書信,為何不來?
李治隻覺得胸中一股子豪氣就這麼彌漫了出來。
前隋攻伐遼東,三次铩羽而歸。先帝攻伐遼東,雖然屢次擊敗高麗人,可卻無法給他們致命一擊。
如今他的大軍出擊,一戰竟然逼近了鴨綠水。
“左路如何?”
左路有新城,不好打。但李治覺得有這樣的功績在此,無憾了。
兩個使者相對一視,其中一人朗聲道:“左路賈總管領軍,率先攻破了蓋牟城,隨後一路攻城拔寨,先破貴端城,再破新城……南蘇、木底、蒼岩、甘勿……一路勢如破竹。”
李治閉上眼睛,可腦海裡的地圖卻不甚明晰。
他喊道:“拿地圖來。”
王忠良屁顛屁顛的去把地圖拿來,也不用小內侍幫忙,自家把地圖攤開。
可放在哪裡?
“把飯菜撤了!”
到了這個時候,李治哪裡還有心思吃飯。
他麵色微紅,順著那些地名一路移動上去。
最後停留在鴨綠水哪裡。
他敏銳的看向了左側。
“賈平安領軍左翼,北夫餘城等地的援兵會源源不斷,此刻他應當在去國內城的途中,可知曉……罷了,既然大軍出征,朕在長安便不能對前方指手畫腳,否則就成了隋煬帝第二。賈平安……”
李治抬頭,眼中多了欣慰之色。
“去,把消息告訴皇後。”
“陛下!”
武媚已經聞訊趕來了。
她甚至忘記了行禮,徑直入內。
“臣妾聽聞有遼東捷報,就迫不及待的想看看。”
李治含笑道:“大軍勢如破竹,一路逼近了鴨綠水。”
“鴨綠水何在?”
“你來看。”
實際上這陣子李治經常看地圖,武媚哪裡會不知曉鴨綠水的所在。
“竟然打到了這裡?”
武媚歡欣雀躍。
“李勣用兵沉穩,蘇定方侵略如火,但此次都不及你那阿弟。”李治此刻回想起賈平安的戰績也頗為驚訝,“新城竟然被他攻克了……”
“阿弟果然是有勇有謀,我就說他此戰定然會大放異彩。”
武媚毫無節操的誇讚小老弟。
李治莞爾。
兩個信使一直欲言又止。
李弘見到了,就問道:“可是還有什麼話嗎?”
信使要留在這裡以備谘詢,但李弘問話後,都有些尷尬。
“賈總管在貴端城俘獲了一群從平壤城來的貴女,帶著她們一路攻伐,讓她們……勸降。”
武媚捂臉。
太丟人了啊!
你就算是要勸降,用大唐的人不好?
用高麗降將不好?
偏生用女人!
這個時代的廝殺殘酷,用貴女去勸降,阿弟你真的是認真的?
李治楞了一下,反而釋然了。
“媚娘可知曉垓下之圍?”
武媚點頭,臉還有些紅。
等阿弟回來,定然要踹幾腳。
“垓下之圍……四麵楚歌!”
李治微微一笑。
這計謀不錯啊!
“可有成效?”
他覺得這大概就是一個輔助,讓敵軍士氣跌落,就和垓下之圍一樣,隨後楚軍再無鬥誌。
“陛下,甘勿城就是被這群貴女給說破城了。”
武媚:“……”
李弘不解。
李治:“……”
見帝後驚訝,使者苦笑,“武陽侯編寫了幾首歌,其中一首不能沒有你,唱的那些高麗人嚎哭不已……隨後破城。”
“阿弟竟然還有這等本事?”
信使偷瞥了皇後一眼,隻覺得雍容華貴之極,心想外麵傳言皇後和武陽侯以姐弟相稱,果然是真的。
“一戰逼近了鴨綠水,不過隨後不好打,要顧忌左側的高麗人,北夫餘城等地的援軍會如狼群般的窺視大軍,一旦被他們抓到了破綻……”
但李勣穩重,蘇定方侵略如火,賈平安手段百出,李治覺得再不濟也能和高麗人分庭抗禮。
“此戰……大勝了!”
捷報飛快傳了出去。
皇帝隨後召集群臣議事,誇讚了大軍,更是聲色俱厲的威脅,若是大軍的糧道不能保證,誰負責的便殺誰。
當年幾度征伐高麗,糧道一直是個問題。
這是中原百年來對高麗最光芒萬丈的一刻!
宰相們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說要把家中的兒孫送去遼東,為國立功。可老狐狸們的心思誰不知道,都想去爭功呢!
李治含笑肯定了宰相們的好意,但也僅僅是好意。
這一戰當青史留名。
誰敢讓大軍不舒服,他就讓誰不舒服!
連那些山東士族都按捺不住了,各種暗示,都想為遼東征戰出一把力。崔氏的嗓門最大,作為皇帝的擁躉,他們叫嚷著,把自家的子弟推出去。
長安的軍隊沸騰了,將領們衝進了兵部,拍著案幾要出征。哪怕是麵對著任雅相這位老將,依舊不肯退讓。
這才多久,竟然就兵臨鴨綠水了,再特娘的去晚些,還有俺們的黃花菜?
高陽的產期已經近了,從顯懷開始,她就沒出過府門。
臥室內,她摸著大肚子得意的道:“我若是把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告訴外人,回過頭就會有人彈劾,可我偏不說,回過頭生下了孩子,就說是撿來的。”
新城今日正好來探望她,聽到這話不禁想哭。
想她成親也不短了,但卻遲遲未有孩子。此刻見到高陽顯擺,不禁心中發酸。
那個兄弟果然是個厲害的,竟然把高陽的肚子弄大了。
可你說撿來的……妥當?
“高陽,撿來的孩子你覺著能哄過誰?皇帝那邊此刻定然知曉了孩子之事,你這是掩耳盜鈴呢!”
不隻是掩耳盜鈴,還是欲蓋彌彰。
她咬牙切齒的道:“你自家想想,到時候這個孩子可能繼承你的家財?蠢不蠢,”
高陽得意洋洋的道:“我哄你的,我早就想好了辦法,就說是宗室遺腹子,被我收養了。如此兩全其美。皇帝既然知曉了此事,難道還能怎樣?”
哈哈哈哈!
高陽的笑聲傳了出去。
“公主!”
肖玲的聲音中帶著喜氣,腳步急促。
“何事啊?”
高陽很是不滿的道:“難道是你要生娃了?”
新城掐了她一把,高陽馬上就嚷道:“你掐我,我娃定然在肚子裡知曉,等他長大了為我報仇。”
“你就作吧!”
新城知曉高陽這是苦儘甘來,不顯擺一番是不可能的。
“公主。”
肖玲衝了進來,然後想起了規矩:在高陽的孕期,距離十步之內不許奔跑。
“這裡最多兩步!”
高陽冷笑。
就像是個地主婆!
肖玲乾笑了一下,知曉公主這是拿自己開玩笑。
“公主,遼東捷報傳來了。”
“咋?”
新城還好,高陽馬上就炸了。
她瞪圓眼睛,“可有小賈的消息?是好是壞……”
“有,大捷!”
高陽雙手合十,“道尊保佑!”
她前一刻還是一臉虔誠,轉過臉就急不可耐的道:“快說說。”
新城也急切的道:“說說。”
肖玲喘息一下,高陽恨不能一巴掌把她給拍氣順了。
“說是英國公領右路軍,拿下了安市,中路是蘇定方,一路打下了好幾座城池,左路便是由武陽侯統領……”
你特娘的快說啊!
高陽腦門上青筋直跳。
可肖玲卻是想組織一下語言。
“武陽侯領軍一萬……”
“十萬大軍,李勣竟然隻給了小賈一萬人?他這可是想害死小賈嗎?”高陽咬牙切齒的,恨不能來個佞臣,把李勣推出去斬首示眾。
肖玲苦笑,“說是讓武陽侯領軍監視左翼的敵軍,盯著新城就是了。可武陽侯卻一戰下貴端城,再次下了新城……”
我的夫君啊!
高陽狂喜過望,“小賈……哎喲,我的肚子疼。”
新城趕緊把她弄躺下了,“彆激動,彆激動。”
高陽納悶“你如何知曉彆激動?”
皇室很可憐,好幾個公主嫁人後都沒生孩子,具體原因……據聞跟著公主出宮的老女官們把控了公主和駙馬見麵的時機,很難啊!
駙馬們齊齊哀歎。
我們太難了。
新城拍了她一下,嗔道:“我可是跟著學過的。”
“快說。”
高陽躺下後,用力的呼吸著。
“武陽侯隨即連下四座大城。”
沒了?
高陽的激動全廢了。
“公主。”
“何事?”
高陽冷著臉。
“說是武陽侯在貴端城俘獲了一群高麗貴女,帶著她們招搖……”
高陽一怔,然後不禁大笑了起來。
新城不禁納悶,“你不擔心小賈在外麵帶幾十個女人回來?”
高陽捂著肚子,得意的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高麗能有什麼美人?小賈在長安都潔身自好,哪有到了高麗就隨地播種的道理?”
“播種?”
新城的臉紅了,又拍了高陽一下。
“你這個不知羞的女人!”
高陽歡喜的道:“賞!全府都賞。”
高陽不差錢,有茶葉的分紅在手中,那叫做一個大氣磅礴。
“公主令,闔府上下,每人賞三百錢!”
大氣,敞亮!
頓時公主府中一片歡呼聲。
而在道德坊,王大娘正在抱著一個男娃得意的衝著來串門的母親顯擺。
“阿娘,我就說事不過三吧,第三胎果然就生了男娃,我也算是為老楊家開枝散葉了。”
趙賢惠接過孩子,一臉憐愛的道:“這孩子是個有福的,招弟和盼弟也有功。招弟不是在讀書?回頭你莫要阻攔……”
招弟如今每日早上在賈家讀書,賈昱和兜兜原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跟著她讀書後,竟然漸漸的勤奮了起來。每日上課都是爭論不休。衛無雙和蘇荷原先說要責罰,可賈平安還在長安時說過,要讓孩子有質疑精神,哪怕是幼稚的也行。
道德坊的坊門處,薑融帶著兩個坊卒正在閒聊。
“當年我在坊中殺過賊……”
薑融吹的口沫橫飛,當年他確實是殺過賊,不過是跟在老坊正的身後……
那一年長安大雪,幾個賊子進了道德坊,你要說餓慘了也就罷了,可這些賊人竟然在坊中搶掠,隨即引發了打鬥。
老坊正悍勇,拎著一把橫刀衝殺在前。屋裡的婦人嚎叫,說是男人被賊人殺了,她也不活了。
可這等時候誰管你這個?
當即大夥兒一陣衝殺,老坊正被亂刀分屍,薑融嚎叫著衝進去,隻見一個男子躺在地上,肚子上有個口子,鮮血直流。
老坊正渾身浴血的倒在了床上,卻護得了那個婦人母子平安。
那一刻薑融不知怎麼想的,竟然以一敵三,砍殺了一個,剩下的兩個賊人被他的悍勇給逼住了,隨即其他坊卒進來,一頓亂棍打死。
他跪在老坊正的身前痛哭流涕,誰都說他覺得老坊正對自己不錯,可誰也不知道,他隻是後怕。
他是被推進去的。
從此他就接替了坊正之職,哪怕彆的坊有時更換坊正如同喜新厭舊的嫖客,可他依舊穩如泰山。
但關鍵是賈平安在道德坊,要換坊正得谘詢他。賈平安不點頭,你換一個試試?
“看看那是誰?”
薑融眯著眼,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出了問題,怎麼像是滕王呢?
馬蹄聲急促,來的果然是滕王。
“好消息!”
李元嬰一邊策馬往裡衝,一邊說道:“遼東大捷。”
我去!
薑融炸了。
嗖的一下,他竟然跑到了李元嬰的馬前麵,一溜煙就到了賈家大門外,喊道:“遼東大捷!”
呯!
大門開了,後麵是阿福。
它被兩個熊孩子給折磨的想死,正想趁機出門轉轉,沒想到卻遇到了捷報。
薑融無視了阿福,衝進前院喊道:“來人呐!”
“捷報,捷報!”
外麵來了李元嬰,騎馬竟然比不過跑步,他羞惱的道:“你再念,念念!”
促狹的!
出來的杜賀等人看著薑融,就等他繼續念。
薑融隻是想來搶個先罷了,見狀尷尬的道:“滕王,聽滕王的。”
殺材!
李元嬰剛得了消息,就一路疾馳而來,此刻喜上眉梢。
“遼東大捷啊!武陽侯一路橫掃多座城池,無人能敵,無人能敵啊!”
杜賀等人懵逼。
“是如何一個無人能敵?”
“武陽侯一戰破蓋牟城,隨後破南蘇等大城,已經到了鴨綠水邊上……”
杜賀把王老二揪出來,“老二,說說。”
王老二一番解釋,一句話,郎君牛逼大發了。
“咦!竟然還沒去告訴二位夫人?”
一群人興高采烈的,卻忘記了正主。
後院,三個孩子正在讀書,很是熱鬨。
蘇荷在教授背詩。
“月落烏啼霜滿天。”
三個孩子搖頭晃腦的,和小鸚鵡般的學舌。
“月落烏啼霜滿天。”
不錯。
蘇荷很是滿意。
兜兜舉手,袖子滑落,露出了有些肥的小臂。
“說。”
蘇荷找到了狀態,很是淡定。
“阿娘,烏啼是何物?”
蘇荷說道:“烏啼便是烏鴉叫喚。”
兜兜再問,“阿娘,烏鴉是如何叫喚的?”
蘇荷楞了一下,心想我好像也沒留心啊!
烏鴉怎麼叫喚的?
賈昱很是輕蔑的道:“烏鴉是呱呱呱,連這個都不知曉,賈兜兜,你真是……罷了!”
兜兜的嘴癟起來了,眼中盈盈有水光,再說下去就會大雨磅礴。
彆的也就罷了,家中父母都偏向妹妹,隻要兜兜一哭,不論青紅皂白,他這個長兄就要受罰。
為何如此?
嫩娃娃賈昱很是迷茫。
招弟覺得不對,“上次我聽過,不是呱呱呱,好像是……哇哇哇。”
兜兜馬上就喜翻了,“就是就是,大兄你錯了。”
小孩子哪裡肯認錯,二人隨即開始爭執起來。
蘇荷雙手抱臂,本來很生氣,可當看到了老龜緩緩爬進來時,不禁就呆了。
夫君在遼東如何?可想我了嗎?
“夫人,夫人!”
鴻雁衝了進來,滿臉狂喜。
“夫人,郎君在遼東大捷了。殺了好多人,奪了好些城池……”
呯!
蘇荷的手鬆開,敲打著案幾上,有些痛。
“你說什麼?”
“夫人,遼東的捷報到了。”
蘇荷猛地把書本一丟,兩眼放光,喊道:“無雙,無雙……”
“聽到了,聽到了。”
衛無雙來了。
“仔細說說。”
鴻雁轉述了外麵的消息。
“郎君一戰攻下了好些城池,什麼木頭城,什麼勿城……說是此戰郎君功勞最大呢!”
“佛祖保佑!”
蘇荷雙手合十,虔誠的祈禱著。
隨即就是狂喜。
“賞全家上下每人五百錢。”
賈家更有錢,自從賈平安決心做生意開始,賈家裝錢的庫房就一再擴建,可如今依舊不夠,按照杜賀的說法,賈家這般下去,遲早得搬去東西市邊上,否則錢太多,瘮的慌。
“我回家給阿娘說說。”
招弟歡喜的跑了。
隨後上門道賀的絡繹不絕。
賈家在道德坊中也算是紮根了,每日阿福帶著孩子們玩耍的身影已經成了道德坊的一道美麗風景。那些坊民每每看到也是輕鬆含笑。就算是被掰扯了莊稼也不氣,隻是莞爾罷了。
杜賀熟練的應酬著,喜上眉梢。
“二位夫人出來了。”
衛無雙和蘇荷帶著孩子們出來道謝。
“高麗狗賊要完蛋了!”
王老二激動不已。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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