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朕的時代(1 / 1)

武媚漫不經心的看著奏疏,腦海裡想的卻是長孫無忌此人。

皇帝已經下了決心,就等著出手的機會。

可這畢竟是長孫無忌!

動手之後他所代表的那些人會不會反彈?

會不會……

周山象站在鐵爐子邊上,看著賈平安生火。

點燃柴火,燃燒旺盛後放煤塊下去……

這個能燃嗎?

周山象的身體前俯。

“武陽公,這樣便能引燃了?”

她抬眸問道。

“自然能引燃。”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

蓋子蓋上,轉瞬就聽到爐子裡的火苗扯出了聲音。

這個時候要拿鐵釺捅幾下,免得柴火燒空了,晚些煤塊一下垮塌下去。

又過了幾分鐘,賈平安打開蓋子,火已經起來了,能嗅到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很淡,大多被煙管給引走了。

“成了!”

周山象歡喜不已,“可有毒煙?”

她嗅了嗅。

“毒煙都被煙管引走了。”

賈平安把銅壺放上去,吱呀一聲。

這……

武陽公竟然能弄出這等好東西,此後豈不是就能在室內取暖了?

周山象歡喜的道:“以往弄了炭火在室內燒,說是無煙,可卻覺著不舒服,早上起來更是有些頭暈。這個無煙無味,好暖和……武陽公,你可是解決了咱們的大難題。”

嗬嗬!

關門燒炭那是自尋死路,怎麼看都是燒爐子更強大。

武媚咦了一聲,見他們二人蹲在爐子前麵嘀咕,就問道:“這是何物?”

阿姐,你難道已經更年期了嗎?

“皇後,這東西竟然能燒煤,無煙無味,好暖和!”

武媚起身過來,“竟然能無煙無味嗎?前幾日宮中才將因為燒石炭被毒死了七人,你這個……”

吱吱吱!

銅壺在叫喚。

賈平安提起銅壺,爐膛裡的火在燃燒著。火焰熊熊,照的賈平安的臉微紅。

“阿姐,石炭在爐膛裡燃燒,毒煙都被煙管給帶了出去,如此室內溫暖如春,更是能燒水做飯。”

武媚仔細看看,更是親手加了幾塊煤。看著煤塊熊熊燃燒,她頗為興奮,“若是長安城中的百姓都能燒這個爐子,那能省多少?”

不止啊!

再砍伐下去,長安周邊將再無綠色。

“阿姐,長安城中燒石炭的也不少,但更多是燒柴火。百姓燒石炭隻敢在廚房灶台裡,若是有了這個爐子。阿姐……”

賈平安吸吸鼻子,“當年在華州時,每年冬季我都冷的不行,手指腳趾頭都腫脹起來,又癢又痛。恨不能每日都縮在被子裡不出來,可在被子裡依舊被冷的瑟瑟發抖。”

這個時代的百姓對於取暖這個概念基本為零。

權貴可以燒炭取暖,百姓哪裡買得起炭?

於是通訊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記得當時村裡有個懶漢,冬日裡被冷的不行,就裹著被子出門,遠看就像是一個圓球在滾動。

“百姓家中燒不起炭,若是當時有這等鐵爐子,石炭也不貴,那冬日便是最為享受的時刻。”

後世一家子圍在鐵爐子邊閒聊,是許多孩子一輩子的溫馨記憶。

武媚若有所思,“百姓果然苦不堪言。我在感業寺時也是如此。”

阿弟竟然能弄出這等好東西來,若非鐵價貴,怕是百姓家中能人手一個。不過也無需擔憂,上次平安說鴨綠水兩岸就有大鐵礦,隻要采了來,冶煉成鐵塊送到長安,鐵價自然就會回落。

她看著賈平安,眸色溫柔。

阿弟做了鐵爐子,第一個就送到了我這裡,拳拳之心……阿姐那邊有什麼好東西也記不起宮中的我,一心隻想著攀附皇帝。果然,阿弟待我真,家中對我假。

她突然展顏一笑,“平安你詩才了得,可能作詩一首?”

呃!

我牛筆吹大了。

賈平安搜腸刮肚,猛地想到了一篇文章。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麵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一個賣炭翁的形象便出現了,活靈活現。

武陽公果然是大才槃槃呐!

周山象看著賈師傅,臉上多了些紅暈。

“……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紗一丈綾,係向牛頭充炭直。”

這……

這不是對內侍的控訴嗎?

周山象不禁呆住了。

“平安說的是那些驕橫的內侍?”

武媚的眉間多了冷色,“宮中時常能見到這等人,仗著權勢飛揚跋扈。如此我當令蔣涵清理一番。”

這不是無妄之災嗎?

賈平安覺得自己造孽造大發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事兒竟然是功德。宮中的內侍作威作福的不少,借此清理一番,這不是功德是什麼?

老邵不知怎地沒在,晚些周山象送賈平安出去。

“武陽公,宮中是有這等內侍,往日不好動他們,今日武陽公借著一首詩卻打動了皇後。”

周山象看了他一眼,見他平靜,不禁暗讚。

“人說勸諫要高明,武陽公這便是極為高明的勸諫手段……”

我隻是隨口一說,你竟然把它無限拔高,賈平安微微一笑。

周山象把賈平安送了出去,才將回來,皇帝來了。

“這是何物?”

李治看到了鐵爐子,不,是聽到了銅壺響。

武媚笑道:“這是平安弄的爐子,陛下來看看。”

一番查看,李治不禁讚道:“能取暖,能燒水做飯,果然是個好東西。”

好東西你得賞賜,不賞賜空口白牙就想用嗎?

李治有些心動了,想著自己那邊是不是弄一個鐵爐子。

但打造之法目前就賈平安知曉,怎麼弄?

“媚娘。”

所謂心領神會就是如此,李治覺得武媚應當知曉自己的心意。

武媚無動於衷,在看奏疏。

悍婦!

李治拂袖而去。

但心中卻頗為期待,就令人參照著打了個鐵爐子。

“咳咳咳!”

鐵爐子弄好了,一點火,滿屋子都是煙,嗆的王忠良溜了出來,眼淚汪汪的道:“陛下,待不住,待不住啊!”

“罷了,天氣漸漸暖和,等年底再說。”李治輸人不輸陣,不肯向武媚低頭。

哪怕是外麵的煤煙味也很重,李治熬不住了,乾咳幾聲就吩咐把鐵爐子撤去。

他站在外麵在思索著什麼。

王忠良進去,“陛下,已經沒味了。”

李治擺擺手。

沈丘來了。

“陛下,那邊在謀劃。”

李治淡淡的道:“這便是機會。”

沈丘欠身,“陛下,奴婢願意去。”

殺機驟然一盛。

“你去不妥。”

李治搖搖頭,“讓賈平安去。”

沈丘一怔,“武陽公去……是了,奴婢愚鈍。”

“去吧。”

李治看著沈丘遠去,突然伸開雙臂大笑。

“哈哈哈哈!”

王忠良總覺得皇帝是如釋重負的輕鬆大笑,但卻不知曉為何。

賈平安正在和老帥們商議事情。

程知節、蘇定方、梁建方……

室內,程知節在叫罵,“老夫說過慢一些慢一些,你這個老賊卻急吼吼的率軍逼了過去,阿史那賀魯如驚弓之鳥,聽到唐軍二字就渾身顫栗,自然會遠遁。”

梁建方罵道:“老夫一路潛行,最後十裡才發動突襲,誰知阿史那賀魯竟然這般敏銳,特娘的,就和兔子差不多。老夫上了十餘份奏疏請戰,好不容易出征一次,卻遇到隻兔子,定然是上次去青樓腳滑了,帶累著運氣差了,娘的!”

腳滑了……按照長安青樓界的黑話,便是一觸即潰。

蘇定方沉聲道:“小賈在,說話注意些分寸。”

梁建方是真的火大,“他都多大了?娃都兩個了,你還以為他是從前那個少年?”

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啊!

賈平安笑了笑。

“老夫去青樓隻是逛逛,可十次去,九次都能看到李敬業在。嘖嘖!英國公的這個孫兒果然是青樓常客。”

那個鐵憨憨甩屁股的名頭在長安赫赫有名。

賈平安覺得不能把時間耗費在這等事兒上,就說道:“諸位老帥,阿史那賀魯如此膽怯,數年之內不能威脅到大唐。我以為,滅高麗的良機就要到了。”

“不過不容小覷。那些突厥人依舊懷念當年的強盛,阿史那賀魯必須要滅掉!”

程知節很嚴肅的道:“他能感召那些突厥人聚攏在旗下,是個絕大的隱患。”

“至於遼東……”程知節的眼中明顯的多了羨慕之色,“隻等他們廝殺起來,三敗俱傷後,大唐再從容出兵,一舉蕩平遼東。”

三人互相交換眼色,然後齊齊看著賈平安,目光古怪。

這是何意?

賈平安乾笑道:“三位老帥,這是……要不下衙了去長安食堂喝一頓?我請客。”

“長安食堂便是你的,耶耶難道去了還得給錢?”

程知節笑罵道。

但據管事說,每次程知節去都給錢,一錢不少。

“哪裡,隻管吃。”賈平安躁得慌,覺得幾位長輩去吃個飯還得收錢,丟人。

蘇定方點點頭,梁建方這才說道:“小賈,你可知你攻伐犀利我等隻是尋常看待?”

尋常……賈平安有些失落。

程知節猖狂的道:“老夫等人當年從亂世殺了如今的盛世,什麼陣仗沒見過?什麼殺戮沒乾過?說是人屠都不冤枉。你等這些陣仗自然不放在眼裡。”

“京觀不錯。”蘇定方安慰了賈平安。

這些老鬼一生殺人無算,賈平安還遠遠比不上。

梁建方見賈平安還算是沉穩,心中暗自讚許。

“大唐多幾個廝殺犀利的將領是好事,不過卻也好不到哪去。老夫等人看重你的乃是謀劃。”

梁建方雙眸中多了感慨,“第一次去疊州,你便謀劃滅了吐穀渾叛軍,更是築京觀於祿東讚必經之路上,震懾吐蕃人,那時老夫還在想……這隻是巧合吧。可你後來不斷給了老夫驚喜。此次征伐高麗,更是喜上加喜!”

“新城建在山上,易守難攻,卻在你的手中潰敗。更要緊的是……”梁建方的眸中多了些鋒銳,“到了鴨綠水邊,你建言威懾不打,坐等高麗、百濟和新羅相互廝殺,甚至把倭國都謀算了進來……你可知英國公給老夫的信中是如何說的嗎?”

賈平安搖頭。

老李整日就是目光溫潤的看著眾人,壓根就看不出什麼情緒來。

這等老鬼太陰險,若非和李敬業交好,賈平安也不敢靠近他。

梁建方歎息一聲,“英國公說此子思謀遠大,目光敏銳,十載後,定然能成為獨領一方的統帥之才。”

程知節起身過來,一巴掌把賈平安拍的齜牙咧嘴的。

“小子可知曉大唐出過哪些統帥之才?”

當然知曉,李靖,後續便是李勣……再後來就沒了。

薛仁貴算不得統帥之才,裴行儉也算不得……

在這些老帥們凋零後,大唐陷入了無帥才可用的境地……李勣高齡領軍滅高麗,蘇定方七十餘歲防禦吐蕃……年輕一代接不上班,以至於要讓老帥們拖著殘軀去廝殺。

“李衛公,後續便是英國公。”程知節自嘲道:“老夫知曉自家算不得帥才。當年李衛公說自己去了之後,李勣可為帥才。如今李勣漸漸蒼老,他說你是帥才……”

三個老帥目光炯炯的看著他。

“知曉自己該如何做嗎?”

這是……

這是傳承!

賈平安想到了自己這一路被這些老帥明裡暗裡嗬護的經曆,身體一震。

“這些年諸位老帥的關愛……”

“哈哈哈哈!”

程知節三人大笑。

“你以為詩才了得,弄些馬蹄鐵便能讓老夫等人另眼相看?老夫的眼皮子還沒那麼淺!”梁建方目光睥睨,“你初出茅廬,用兵便不拘一格,靈氣十足,這才讓老夫等人另眼相看。不過,這些年看來,就算是沒有老夫等人,你也能渡過難關。”

了不得的年輕人啊!

“阿史那賀魯隻是小患,遼東那邊,吐蕃,西域更寬闊之地,那才是你的戰場。年輕人,咱們老了,以後大唐還得要看你們這一代人。”

賈平安覺得這幾個老帥不該是這等英雄遲暮的性子吧?

“諸位老帥還能再征戰十年。”

十年之後……俺們來接班。

“哪來的十年?”程知節唏噓道:“老夫今年來覺著軀體沉重,就在今日,老夫上了奏疏,乞骸骨。”

“年輕人,要好好殺人!”

程知節的話讓賈平安懵了。

好好殺人!

“這世間便是你殺我,我殺你。不殺人……就得被人殺。大唐該殺人。”

程知節的奏疏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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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看了一眼,淡淡道:“不許!”

老帥們就是大唐的定海神針,隻要有一個在,周邊的異族就會小心翼翼的和大唐打交道,否則派一個出征,弄不好就被滅族。

他眸色幽幽,“老帥們漸漸老去,朕還能用誰?”

他想到了薛仁貴,這個是他看好的將領。但顯然薛仁貴並無帥才。

還有誰?

剩下的那些年輕將領大多青澀,彆說是統帥之才,就算是獨領一軍都危險。

他看了一眼奏疏,突然一怔。

——武陽公賈平安有帥才,老臣懇請陛下重用此人。

賈平安!

李治閉上眼睛,良久說道:“朕知道了。”

這語氣,仿佛是在和程知節當麵對話。

隨後皇帝就消失了。

“陛下去了何處?”

武媚惱火的道:“竟然都沒發現嗎?”

邵鵬急匆匆的來了,“皇後,陛下去了淩煙閣。”

“有一個時辰了。”邵鵬覺得不對。

“去看看。”

武媚到淩煙閣時,李治正在那些功臣畫像前發呆。

“陛下。”

李治動了動,“媚娘啊!進來。”

武媚走進去,發現李治在看著程知節的畫像。

“陛下為何來此?”

李治輕聲道:“你從頭數來,便會發現程知節名列功臣中十九位。再看看這些剩下的,尉遲敬德在府中等死,李勣還算是不錯……”

皇帝竟然沒提排名第一的長孫無忌!

李治仔細看著這些功臣像。

這些功臣像皆是真人大小。閻立本畫技了得,站在前方,就覺得一股子殺伐之氣,更有一股凜然之氣。

“這便是大唐!”

李治微微垂手,武媚把手放進去,他便牽著武媚緩緩出了淩煙閣。

站在外麵,李治目光睥睨,“媚娘以為朕是在感傷嗎?非也!朕在想,一代帝王有一代帝王的人。先帝去了數年,這些功臣也漸漸凋零,接著便到了朕的時代!朕必將令大唐雄踞當世!”

這個皇帝啊!

武媚目光迷醉的看著他,“臣妾對此深信不疑。”

李治偏頭說道:“朕讓賈平安去洛陽。”

武媚沉默片刻。

李治淡淡的道:“程知節等人舉薦賈平安,說他有帥才。”

“臣妾知曉了。”

賈平安倒是傷感了一陣子,下午和老帥們去長安食堂暴搓一頓,結果喝酒喝的大醉……這是要致仕的老頭?你們特麼忽悠我!

回到家中,頓時引來一陣慌亂。

“郎君竟然喝醉了?”

賈平安不喜飲酒,喝醉的次數屈指可數。

一番折騰,賈平安成功挺屍。

第二日起床,兜兜來羞他。

“阿耶,你昨夜吐了好些東西,臭烘烘的,我聞聞都暈了。”

賈平安沒力氣和她爭執。

“阿耶,你這是喝醉了嗎?”

“是啊!”

賈昱很是孝順的弄來了一碗湯,“阿耶,趕緊喝吧。”

好兒子,以後定然不會拔管。

賈平安一飲而儘。

臥槽!

什麼味?

一股子有些熟悉的味道傳來。

賈平安乾嘔了一下,難受之極。

“怎地像是表兄煮的湯?”

當初他剛到賈家時,表兄就是煮了這個湯來哄他。

蘇荷進來,“夫君,先前表兄說了,說你最喜這個湯,便教給了曹二……”

賈平安的臉頰顫抖了一下……夢魘啊!

賈平安準備告假一日,卻被召了去。

宮中,李治看著他,淡淡道:“你護送一人去洛陽,一路小心些。”

這算是什麼事?

等賈平安看到了那個人時,不禁愕然。

“奴李姣,見過武陽公。”

一張千嬌百媚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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