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警惕(1 / 1)

李治一怔。

“何事?”

賈平安再說了一次。

“賞賜……”

李治仔細想了想。

“戶部尚書何在?”

他問道。

王忠良低眉順眼的道:“陛下,他不在了。”

李治猛地想起來了。

戶部尚書不就是盧承慶嗎?

此人才將被他逐出了京城。

李義府說道:“陛下,戶部屢次說錢糧不夠,所以四年前開始就停了賞賜。”

將士們出征,歸來必然每個人都有賞賜。這玩意兒就像是獎金一樣。獎金越豐厚,將士們就越歡喜,百姓就越喜歡從軍。

賈平安深吸一口氣把怒火壓下去。

“陛下,前次攻破高麗半壁,繳獲不菲,賞賜給將士們綽綽有餘。此次滅了遼東三國,府庫中錢糧堆積如山,不但綽綽有餘,更是能補充大唐庫藏……”

他的怒火實在是壓不住了,“缺錢糧……為何缺?那些繳獲的錢糧去了何處?”

這事兒李治已經想起來了。

當時關中缺糧,他幾度想去洛陽就食,戶部就建言把賞賜停了,如此長安的糧食還能支撐下去。

——府兵多來自於長安周邊。

那次一開始之後,此事就形成了慣例。

你還彆說,從那以後長安的錢糧就寬鬆了不少。

這事兒曆史上發生後,朝中君臣就默認了,直至再過些年頭才被人提出來。

李義府淡淡的道:“大唐多大?處處都要錢糧。你隻知曉賞賜賞賜,陛下何曾缺了你的賞賜?至於那些軍士……當體諒國事不易才是,難道他們還敢造反?”

這個傻逼!

李治也是個被蒙蔽的棒槌。

不知曉這樣的後果是什麼。

賈平安平緩的道:“百姓為何積極從軍?靠的便是府兵製乃是耕戰結合,靠的是府兵能減免賦稅……但更靠的是將士們為國賣命之後,陛下能有賞賜。”

他突然抬頭,雙目幾欲噴火,怒道:“可如今賞賜沒了,陛下可知如今的府兵如何?”

他看著宰相們,“諸位相公可知曉如今那些百姓對府兵是如何看的?”

許圉師覺得賈平安這是小題大做,淡淡的道:“他們能如何看?保家衛國乃是本分……”

賈平安衝著他質問道:“許相既然這般說,想來自己也能做到。那賈某敢問,許相的俸祿錢糧可能免了?對了,許氏累世高官顯宦,家中的錢糧怕是堆積如山了,自然不缺這點俸祿錢糧。可那些府兵家中可有餘糧?可有餘錢?”

“這是何不食肉糜!”

賈平安的臉都漲紅了。

他一直覺著府兵製的衰敗起源於兼並田地,可今日才知曉,府兵製的衰敗起源於朝中這群君臣對那些將士的輕視,蔑視……

“賈平安!”

李義府冷著臉道:“咆哮禦前,你想作甚?”

咆你妹!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那種輕蔑和不屑之意很是明顯。

“陛下可知如今百姓都已經不願從軍了嗎?”

賈平安一開口就讓君臣吃了一驚。

“不可能!”

任雅相皺眉看著賈平安,“老夫從未知曉此事。”

嗬嗬!

賈平安微笑道:“諸位相公高居廟堂,自然不知下麵百姓的想法。諸位可去問問長安縣和萬年縣,包括長安周邊那些地方,去問問如今官府征募府兵的情況如何。”

李治心中一冷,但旋即又覺得此事不至於,“如何?”

賈平安說道:“百姓視從軍為畏途,躲不過了,被強逼從軍,就從家中挑選最為羸弱的男丁去從軍……那些家中有錢的,更是花錢疏通了官吏,免了征募……”

再過十年二十年……難怪到了阿姐主政時唐軍屢次戰敗,這根源就特娘的來源於此。

賈平安想喝問君臣,問他們可是腦子裡進水了嗎?竟然做出這等自毀長城的事兒來。

——善待將士,這是古今中外的國策。看看前宋,把將士們當做是撒比,當做是奴隸,結果外患不斷。

李勣發聲了,“此事你是道聽途說,還是去驗證過?”

是啊!這話怕是賈平安從何處聽來,便由此建言。

李治猛地驚醒。

李義府笑道:“道聽途說罷了。”

賈平安一字一吐的道:“昨日我出城,去了三個村子……”

李治心中一冷。

這……

李義府說道:“陛下,此事怕是以訛傳訛。”

這是質疑賈平安之意。

“那便請諸位相公去看看?”賈平安笑的很是淡然。

一群蠢貨,等你們看到了真實的情況後,老臉紅不紅?

李治覺著這個主意不錯。

“昨日朕聽太子念了兩句詩,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朕很是喜歡……天下事要說,但更要做,不做便是紙上談兵。如此……”

這個是賈平安給學生的詩,頗為令人振聾發聵。

“陛下,臣請太子殿下出宮。”

你這個棒槌指望不上了,大外甥卻不能跟著你混成一個何不食肉糜的皇帝。

這是覺著朕會把五郎教授成一個不知百姓疾苦的帝王?

想到太子最近屢次央求出宮的事兒……李治淡淡的道:“也好。此事重大,諸卿且去看看。若是並無此事……”

他意味深長的看著賈平安。

今日這廝咆哮朝堂,咆哮禦前,若是不懲治一番,朕心中憋悶。

有內侍去了後宮之中。

李弘正在讀書。

蔣峰的目光避開郝米,專注在太子身上,可邊上的曹英雄一臉求知若渴的模樣,貪婪的看著他……

真的是貪婪。

蔣峰隨即就問了他一個問題,曹英雄自然輕鬆回答了出來,但卻補充了一句,“蔣先生,我回答的可對?哎!我卻是從不騙人,蔣先生千萬彆誤會。”

這說的是他們冤枉郝米之事。

蔣峰老臉一紅,剛想嗬斥,可想到曹英雄就是個滾刀肉……

“殿下!”

剛好內侍來了,蔣峰心中一鬆。

李弘起身,“何事?”

內侍說道:“陛下令殿下更換便衣。”

要出宮?

李弘的眼睛都亮了。

孤苦盼了許久,今日終於得償心願……阿耶萬歲!

這娃急匆匆的去換了衣裳,又去老娘那裡打個招呼。

“阿娘,我出宮了。”

他進來喊一嗓子後轉身就跑,武媚還沒反應過來……

“這孩子……”

武媚不禁捂額,“太子為何出宮?隨行的有誰?”

邵鵬去問了,回來昂首挺胸道:“據聞先前賈郡公咆哮朝堂,好像是為了府兵之事。隨後陛下令太子隨行去查探……相公們都去,賈郡公也去。”

平安也去啊!那就沒事。武媚低頭處置朝政。

邵鵬剛才一臉忠心耿耿的模樣,就是想出宮。

咱跟著去護衛太子殿下難道不香嗎?

可卻被皇後無視了。

……

大夥兒都換了便服在宮門外等候。

晚些太子出來了,身邊跟著十餘侍衛,還有兩個內侍背著包袱隨行。

“見過殿下。”

“相公們無需多禮。”

這樣的套路大夥兒都熟悉了,輕車熟路。

隨即馬車出來,李弘上了馬車,剛出皇城就掀開車簾衝著前方的賈平安低聲道;“舅舅!舅舅!”

賈平安拉停了阿寶,等馬車到了身側後低頭問答:“何事?”

九歲的太子一臉躍躍欲試,“舅舅,孤想騎馬。”

邊上的內侍趕緊說道:“賈郡公,可不敢讓殿下騎馬,若是不小心摔下來……”

賈平安看看前麵,宰相們都隻顧著互相扯淡……

他下馬,“殿下下車。”

李弘興奮的跳下來,身手竟然頗為矯健。

看看,這便是每日踢球的好處!

賈平安心中歡喜,抱著他往馬背上送。

“踩穩了。”

李弘在宮中也練習過騎術,不過從未出來試過。

此刻上馬後,他渾身繃緊,擔心阿寶會蹦躂,或是失控。

阿寶輕嘶一聲,顯然對賈平安讓彆人騎自己有些不滿。

“安穩些!”

賈平安拍拍它的脖頸,阿寶扭頭,把腦袋在賈平安的臉上蹭啊蹭。

這是撒嬌。

侍衛們倒是沒啥,兩個內侍急得不行。

“賈郡公,殿下尊貴,萬萬不可啊!”

賈平安沒好氣的道:“他遲早要獨自一人策馬前行,到時候你等也在邊上喊什麼萬萬不可?”

前方的李義府無意間回頭,隨後轉頭回去。

咦!

老夫是看到了什麼?

李義府猛地回頭,聽到脖子那裡發出哢嚓一聲,腦子裡一片空白。

“賈平安!”

宰相們回頭,見太子竟然騎馬而來,賈平安就坐在馬車的車轅上伴行,不禁都嚇了一跳。

“太子尚小,怎能騎馬出行?”

“趕緊下馬來!”

“賈郡公你輕浮了。”

賈平安坐著也不搭理。

你們說你們的,有本事去試試。

李義府笑道:“殿下,還請下馬。”

李弘心中得意,嚴肅的搖頭,“孤九歲了,為何不能騎馬?上次孤還問過身邊的侍衛,有人家的孩子五六歲就能策馬疾馳,為何孤不能?”

咳咳!

賈平安幸災樂禍的看著幾個老漢麵紅耳赤。

李勣指指賈平安,眼中多了警告之色。

太子若是出事,你跑不了!

李義府吩咐道:“上來幾個,前後左右護著殿下。”

侍衛們看著賈平安不說話。

賈平安見李義府鼻子差點氣歪,不禁樂了,“那是我的馬,我在此,殿下屁事沒有,諸位過慮了,趕緊趕路吧。”

他推算了一下,弄不好今日就要在外麵吃午飯……

想想這些錦衣玉食的家夥,賈平安一直在笑。

“賈平安一直在笑,就像是偷到雞蛋的黃鼠狼。”

李義府很是不滿。

出了長安後,李弘就不行了,賈平安把他抱下來,李弘信誓旦旦的道:“舅舅,回宮孤就苦練馬術,再等半年,孤一定能策馬疾馳。”

“好!”

你想多了孩子,有你老爹老娘坐鎮宮中,你的想法全是做夢。

出城轉左,隨後往前,再轉左……就這麼不時的轉彎,漸漸的人煙稀少。

“那是你家的田莊吧?”

有人問了李義府。

右前方一望無際的田地,李義府矜持的道:“正是。”

帝後越發的看重他了,今日賞錢,明日賞田莊。李家此刻家產膨脹,據聞李義府的隨從都敢在平康坊砸錢和人爭女妓。

再騎行半個時辰,就到了一個村子。

“諸位,進去問問吧。”

賈平安並未選擇一戶人家作為詢問的對象,讓大家心中多了些好感。

眾人進了村子,李弘跟在賈平安的身邊,好奇的看著周遭的一切……

茅屋看著很簡單,灰撲撲的,有些低矮,讓住慣了高大宮殿的李弘覺得太過逼仄。

籬笆牆也很簡陋,幾隻雞在角落裡覓食,腳步從容,看他們一眼,又低頭下去刨土。

“誰去問話?”

老漢們你推我讓的,最後許敬宗被推舉了出來。

“許相不是說愛民如子嗎?來,你去最適合不過了。”李義府笑的和春風一般的溫暖。

一群憨貨!

許敬宗乾咳一聲,“有人在家嗎?”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擅自闖入百姓家中,否則會引發非議,禦史甚至會彈劾。

“誰呀?”

一個婦人出來,見一群男子在外麵,被嚇得竄了進去。

呯!

門關上了。

許敬宗回身,“不是老夫不儘心,老夫還沒說話她就被你等給嚇跑了。”

眾人麵麵相覷。

一群棒槌!

賈平安對李弘說道:“殿下去試試,就說口渴了,求些水喝。”

讓太子去求水……你特娘的想屁吃呢!

一群老漢吹胡子瞪眼睛,可李弘卻頗為雀躍的上去喊道:“主人家,可能給些水喝嗎?”

婦人大概是在門縫裡往外看,見李弘還小,就開門問道:“你等來此作甚?”

“還是殿下管用。”

眾人不禁羞愧不已。

“看看,殿下一句話,那婦人就主動走出來了。”許敬宗讚道:“這便是殿下的仁慈氣息打動了她!”

李勣回身看了一眼,淡淡的道:“你等回頭看看。”

眾人回頭,就見十餘大漢拎著兵器氣勢洶洶的跑來。

我去!

原來那婦人是看到村裡的男丁們來了,這才大著膽子出來。

“我等是來討水喝的。”

李弘再度上前。

侍衛們緊張的想衝過去,被賈平安喝住了。

看看這個孩子如何應對……

賈平安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就站在李弘的身側,隨時能出手護住他。

大漢們止步,為首的大概是村正,他皺眉看著眾人,“討水喝?”

這群人……一群老家夥倒是不足為懼,但後麵有十餘大漢……

老家夥加上大漢,再有一個半大孩子,怎麼看都像是出遊的架勢。

村正的麵色好看了些,“都是大唐人,要喝水倒也簡單。”

婦人這才去弄水來。

眾人假模假式的喝了,許敬宗進去看了一眼,出來時眼神不大好……有些唏噓的意思。

“你這家中的擺設簡單了些,日子可是不好過?”

許敬宗的問題讓婦人笑了起來,“如今的日子比以前好過了許多了。”

這是個切入口,李勣說道:“日子就是過出來的,家和萬事興。看你家的屋子不少,男丁也不少吧,去投軍豈不是更好?”

那些大漢就在後麵,聽到這話後,有人說道:“這年頭誰還願意去投軍?也就那些家裡艱難的才去。或是有人覺著自己定然能靠著軍功出頭的才去……可如今軍功出頭的也少了,有幾個願意去?”

這是失望了!李勣心中一凜。

李義府追問道:“前年還見到那些百姓踴躍投軍,你們村裡怎地……”

婦人歎道:“如今從軍沒甚好處,還得自備許多東西,誰願意去?前年……前年有些地方收成不好,那些是想混個減免賦稅呢!”

大唐府兵需要自帶乾糧,自備許多裝備……

這些***組成了這個時代最為強悍的軍隊,可現在這支軍隊出問題了。

這支軍隊出了大問題!

一隻母雞就像是好奇的模樣緩緩踱步過來,婦人驅趕了一下,吸吸鼻子,“諸位一看就是有錢人,可不知曉……如今從軍賠本,那些被征調出征的,自家自備了好些東西去,回來竟然沒有賞賜……哎!好些人都說這是朝中出了奸佞,把陛下給他們的賞賜給貪沒了。可他們和上官說……上官也牢騷滿腹,說……竟然是從今後都沒了……”

身後那些大漢七嘴八舌的說著。

“這是把咱們當做是傻子呢!”

“讓咱們去賣命,錢糧也不給,那誰還去從軍誰就是傻子。”

“上次聽人說,以前有軍功的將士都能升官彆有任用,可如今立下軍功的也沒見升官……這朝中啊!看來是把武人當做是牛羊了,隻管驅使,不管他們的死活。”

任雅相心中一個咯噔。

戶部建言把賞賜出征將士的錢糧停了,兵部並未放半個屁,他以為也不過如此,可眼前的一切告訴他……

你闖禍了!

你攤上大事了!

賈平安看向他們的眼神就是這個意思。

一群何不食肉糜的老漢,真以為百姓就是牛羊,隨便他們驅使。

李弘見眾人神色嚴峻,就低聲問道:“舅舅,這是為何?”

賈平安並未放低聲音,“百姓的日子本就苦,原先從軍是一條門路,他們憑著手中的刀槍去博取官職和爵位,去博取賞賜,如此家中的日子自然就好過了……”

他的嘴角帶著微笑,“你要記住,百姓得有出頭的路,否則大唐便會死氣沉沉的。官員的子孫還是官員;名士的子孫還是名士,將領的子孫還是將領,這樣的死水一潭,遲早會出大事。

要想出頭得有路。科舉百姓自然沒法去考,家中沒有累世為官的人脈和名氣,沒有父祖萌蔭為官的好命,更沒有家族中無數官員名士作為後盾……百姓要想出頭,目前隻能從軍,可這條路如今卻被人給堵死了。”

眾人回頭,就見太子的眼中多了些彆的東西。

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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