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章 我隻是在等他(1 / 1)

在無數人的目睹之下,王大娘就跪在那裡。

“抓不抓?”

金吾衛的人來了。

這裡是皇城外,按理是他們的管轄範圍。

一個將領沉吟著。

“此人說陛下冤殺她的夫君,可陛下尚未令人殺了楊禦史,所以這是汙蔑。汙蔑陛下……該當何罪?”

另一個將領沉聲道:“楊德利已經進了刑部大牢,再抓了他的娘子,那些人會說陛下心狠手辣。”

“這個女人膽子太大了些,要不……讓皇城的人來處置。”

“妙計!”

兩個將領覺得甩鍋大法好,於是就令人去交涉?

“我們處置?那是皇城外,和我們沒關係。”

誰都不是傻瓜,傻瓜也不可能看守皇城。

坐蠟了。

任由一個婦人跪在皇城外定然不妥當,丟人。

“看陛下的意思吧。”

皇宮之中沒動靜。

皇帝仿佛是唾麵自乾了。

這不對啊!

眾人覺得不對勁。

按理皇帝不該是大發雷霆,隨後把兩口子關一塊的嗎?

李元嬰和尉遲循毓來了。

“這是先生的表嫂。”

尉遲循毓歎道:“膽子太大了。”

李元嬰淡淡的道:“你想說村婦無知就說吧。”

尉遲循毓搖頭,“不是無知,而是大膽。”

“陛下昨日大怒,說是要殺了楊德利,他的娘子來喊冤,寧可死在一起……”

李元嬰突然哽咽了。

尉遲循毓見鬼般的看著他,“你這是何意?”

按理封王後的皇子該叫做大王,可一來李淵駕崩多年了,帝王都換了兩個;二來李元嬰名聲太臭,這等過街老鼠自然失去了皇室的光環,他自家也頗為不安,於是大夥兒叫他滕王。

李元嬰唏噓道:“本王哪日被關入大牢,家中的女子會惶然不安,會恐懼嚎哭,可就不會有人掛念本王……你說本王此生可是失敗透頂了?”

尉遲循毓搖頭,眼神茫然,“我的娘子……相敬如賓罷了。若是我被處置……不牽累家人的話,她估摸著會鬆一口氣,從此就能輕鬆自在的活著。若是牽累家人,她也隻會絕望等著處置。”

兩個紈絝覺得自己的一生就是個悲劇,對楊德利難免多了些莫名的豔羨。

數騎遠來。

“是賈郡公。”

在長安城中幾乎銷聲匿跡一個多月的賈平安出現了。

他下馬後,李元嬰等人走了過來。

“先生,此事怕是不好辦。”天氣有些冷,李元嬰雙手合十,往手心裡嗬氣。

賈平安緩緩走過去。

他腳步緩慢,看著格外的沉重,讓眾人心中一震。

腿麻了……賈平安這一個多月都在大慈恩寺裡當熏肉,盤腿打坐已經成功的從單盤變成了雙盤,但代價就是出來跑馬一圈腿麻了。

“先回去吧。”

賈平安隻是一句話,隨後就進宮求見皇帝。

“陛下犯病了。”內侍的態度很冷淡。

賈平安吃了一個軟釘子。

皇帝顯然還在怒火中。

很頭痛啊!

阿姐也沒動靜……賈平安知曉,阿姐在這個時候若是出手相助,就會在皇帝的心中留下一個壞印象。

——你是朕的妻子!

皇帝的妻子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所以阿姐能做的不多。

王大娘回到道德坊,消息已經先回來了,一家子都在坊門那裡等著。

“你這個傻子喲!”

趙賢惠伸手就去擰她,咬牙切齒的道,“女婿都進去了,以後生死不知。你竟然敢去觸怒陛下,若是你也進去了孩子們怎麼辦?”

王學友乾咳一聲,在趙賢惠的身後給女兒一個安慰的眼神,然後板著臉道:“婦道人家也能乾涉朝政?好生回家歇息,管好孩子們,等著女婿回家。”

“阿娘!”

三個孩子就像是孤獨的小獸,圍著王大娘嚎哭,連曆來懂事的招弟也是如此。

頂梁柱垮了,一家子都惶然不安。

坊正薑融來了,招手把王大錘叫過來。

“剛有人來告訴我,賈郡公提前從大慈恩寺中出來了。”

王大錘心中一喜,就過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家人。

王大娘點頭,“先前就是小賈讓我先回來。”

“阿彌陀佛。”趙賢惠不禁念聲佛號。

王學友讚道:“福生無量天尊。”

……

賈平安先回了趟家。

“此事不大好辦。”賈平安覺得表兄做禦史太讓人糟心了,還不如在戶部的時候,“哪怕是彈劾了宰相都無礙,他卻彈劾了陛下,還是兩次。”

兩大作死的人,一個是表兄,一個是李敬業。

“先生。”

老紈絝郭昕來了,他眉眼通透,此次是來建言的。

“此事若是楊禦史能幡然悔悟,寫一份悔過的奏疏,自然就無事了。”

“餿主意。”賈平安冷冷道。

寫了悔過書,楊德利後半生就將在懊悔中度過……沒節操了。

“嘿嘿!”郭昕笑道:“先生被關在大慈恩寺中許久,弟子這是給先生尋個樂子。此事吧……”

“就是一口氣。”賈平安非常清楚事兒的根源。

“先生高明。”郭昕讚道。

皇帝此刻被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那裡想吐血,不理順了這口氣,不把那口淤血給噴出來,這事兒就好不了。

……

“賈平安出來了。”

李義府和幾個心腹議事完畢後,令人送上熱茶,愜意的說著此事。

“相公,楊德利此次算是開罪了陛下,定然出不來了。”

李義府淡淡的道:“彆的事尤可,陛下的私事豈能這般進諫?”

“賈平安……”李義府的眉間多了冷意,“他提早出了大慈恩寺,便是為了此事。可他能如何?皇後定然也勸過,可陛下卻不為所動,皇後都勸不動,他能如何?”

心腹嘲笑道:“楊德利和他從小相依為命,情義深厚。此刻賈平安怕是倍感煎熬吧。”

李義府起身走了出去。

外麵寒風吹拂,他不禁縮縮脖頸。

天色陰沉,李義府的嘴角微微翹起,心情大好。

……

“老夫人……”

楊氏在家中的日子頗為無趣,整日睡起來吃,吃了坐著,或是在家中轉悠一圈。

天氣冷了,她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何事?”

楊氏問道。

一個侍女進來,低聲道:“有禦史彈劾……陛下,說陛下好色,還提到了咱們家的那二位。如今長安城中已然是沸沸揚揚……”

老夫人,武家的名聲徹底臭了。

母女一起伺候皇帝……丟人啊!

楊氏眸色平靜,“叫她們來。”

武順和賀蘭敏月來了。

武順哪怕是居家依舊穿了鮮豔的衣裳,看著豔光四射;而賀蘭敏月卻是穿了清雅的衣裳,就像是一株蘭花。

楊氏看著女兒和外孫女的目光平靜,“前隋時我也算是養尊處優,坐看風雲變幻。後來嫁人,生了你們三個。老大你嫁給了賀蘭家,看似省心,可女婿卻沒這個福氣,早早的去了。”

武順嫁給了賀蘭越石,這個婚姻中規中矩,找不到一點差錯,可賀蘭越石卻早早就去了。武順孀居不自在,乾脆就來投奔老娘……可誰曾想自己的妹妹竟然從一個尼姑變成了皇帝的女人。

炸裂了!

武順狂喜之餘,覺著這便是自己的大靠山……隨即頻頻進宮和妹妹拉交情。

她沒法不拉,她是出嫁女,和娘家多年未曾往來,再不走動走動,怕是妹妹都忘記了自己。

但很顯然她把賀蘭越石也徹底忘記了,以至於和皇帝眉來眼去。

皇帝的女人!

這個身份讓人歡喜。

但卻沒有嬪妃的名分,隻掛了一個夫人的頭銜,而且對外聲稱是皇帝給皇後阿姐的封號。看看,皇帝多有心。

但這個隻是給情婦的報酬。

想到這裡,武順的眉間多了焦躁。

楊氏把這些都看在了眼裡,淡淡的道:“媚娘在宮中不易……”

武順脫口而出,“如今陛下身體不適,視線模糊,連奏疏都看不得了,政事都交給了媚娘去處置,她就和帝王無二,何曾不易?”

楊氏看著她,冷笑道:“可這是她自己換來的。換了你去可能處置朝政?你去了隻會禍國殃民!要想處置朝政,媚娘定然是頭懸梁,錐刺股般的苦學……你以為我不知曉嗎?秉政首要是了解大唐,這需要媚娘去看許多奏疏和文書;秉政還得知曉前人的得失,如此還得看許多史書……最後還得把這些融為己用。你可能?”

武順這才想起自家老娘可是前隋的宗室,並非是那等無知婦人。

“阿娘和我說這些作甚?難道我就是累贅嗎?”

這個時代講究的是宗族,武順孀居回到家中,若是家中給她臉色,或是不肯收留,外人就會戳楊氏和武媚的脊梁骨。

後來的武媚掌握大權,以至於登基為帝。哪怕是她恨不能把兩位同父異母的兄長家人全給弄死,依舊把武三思等人封王……這便是宗族,不是誰能輕易撼動的。

武順抬頭,眼神桀驁。

楊氏眸色平靜,緩緩頷首,“是。”

武順霍然起身,怒道:“那楊德利當著陛下和宰相們的麵批龍鱗,更是羞辱我和敏月,阿娘也覺著是應當嗎?”

她冷笑道:“陛下此刻大怒,你且等著看……”

她拂袖而去。

楊氏木然看著她們母女出去,身邊的侍女低聲道;“老夫人何苦如此……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豈不是更好?”

“和和美美?”楊氏淡淡的道:“老大自以為是,還把敏月卷了進去,她以為能自己尋到了前程,可卻看不到啊!”

她揉揉眼角,自嘲道:“我老了老了,竟然還要經曆這些事……老大看不到的是……媚娘不隻是皇後,她更是皇帝的幫手。而老大母女……隻是皇帝的兩個玩物罷了。她看不透啊!遲早會倒黴。”

……

賈平安出來兩日了,眾人都在看著他如何解救自家表兄,可他卻穩坐釣魚台,不吭不哈的,啥動靜都沒有。

“陛下,賈郡公這兩日就在家中帶孩子,狂吃海喝。”

王忠良覺得這是在大慈恩寺裡吃素齋吃多了的結果。

李治坐在裡麵些的地方,身邊有個內侍在低聲說著外麵的事兒。

不能看奏疏,但也可以聽吧。

當頭風病發作厲害時,李治不但視線模糊,還頭痛欲裂,無法集中精神去聽。

這也是他為何把政事交給皇後的原因,否則但凡是帝王,誰願意把權柄分給彆人?哪怕是自己的妻子也不行。

李治此刻好了些,就叫人來說說最近的事兒。

“他倒是心寬。”

李治看不出情緒來。

“楊德利在獄中每日還能吃一頓肉,是李敬業給的。”

王忠良看了皇帝一眼,心想那個李憨憨作死的本事也不弱於楊德利。

李治麵色不變。

“朕就在這裡看著。”

李治覺著自己是一隻蜘蛛,通過結網牢牢的控製著大唐。那些蜘蛛網就是他的觸覺……譬如說李義府。

……

李義府和許敬宗才將對噴了一場,此刻在冷笑。

賈平安萎了!

三天沒動靜,長安城中議論紛紛。

“至少得上個求情的奏疏吧?”

“他就在家中自得其樂,可見是死心了。”

……

賈昱在院子裡找了許久都沒找到阿耶,撓頭不解。

“阿耶不見了。”

這是捉迷藏遊戲。

兜兜從房間裡出來,目光轉動,“大兄,阿耶沒在房間裡。”

衛無雙和蘇荷在屋裡含笑看著這一幕。

“阿耶在哪呢?”

賈昱很頭痛,“找不到阿耶我們下午就得讀書……”

提到讀書兜兜就炸裂了,“我不想讀書!”

這個年齡的孩子沒有誰心甘情願的想讀書。

可遊戲開始之前大家都說好了……不得耍賴。

“阿耶!你出來呀!”兜兜雙手放在嘴邊喊著,“我就看一眼。”

寒風陣陣,賈平安沒回應。

雲章和幾個侍女就站在屋簷下,神色古怪,好似在忍笑。

兜兜跑過來問道:“你們看到阿耶了嗎?”

眾人搖頭不語。

兜兜皺著眉,“你們有古怪。”

三花急匆匆的進來,“郎君何在?孫先生來了。”

“咳咳!”雲章乾咳一聲,紅唇微動,“郎君……”

“嚶嚶嚶!”

樹上突然傳來了阿福的聲音,兜兜抬頭一看,兩眼放光,指著樹上嚷道:“阿耶你竟然躲在樹上!”

賈昱也看到了自家老爹……此刻他就蹲在樹乾上,另一側是被他捂著嘴的阿福。

太過分了!

雲章等人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長安權貴中誰和子女玩遊戲?玩就玩吧,還躲樹上藏著。若非有客人來,按照雲章的判斷,郎君能在上麵躲一上午。

“冷!”

樹上風大,賈平安冷的直哆嗦。

“不能算我輸。”

賈平安覺得這是非戰之罪。

“阿耶你說話不算數。”賈昱下午已經安排好了節目,聞言就不依。

兜兜不說話,隻是抱大腿。

賈平安走一步就要拖她一步,“罷了罷了,下午你們歇息。”

兩個孩子歡呼著衝進了屋內。

賈平安去了前院。

大冷天孫思邈穿著也不算厚,麵色紅潤。

“老夫昨夜想著一事不對。”孫思邈鑽研醫術的精神讓人自歎弗如,“若是什麼病都去尋炎症或是病菌,這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他沉吟著。

“老夫以為人生病,病菌感染隻是急症,不多見。最常見的卻是臟腑的症狀。所謂治未病之病,要的便是從情誌上去調理,心情愉悅了,身體才好。另外便是衣食住行都得遵從養生之道……若是病了,當仔細分辨臟腑病變,從臟腑入手才能解決問題。”

這便是從病根子上去找問題,去解決問題。

“孫先生所言甚是。”

論醫術孫思邈能把賈平安甩十條街,但賈平安不時冒出來的一些新觀點卻讓孫思邈驚歎不已。

“直接割掉?是了,若是能保證不受外來病菌的侵擾,剖開小腹是個好辦法。”

孫思邈躍躍欲試的,“小賈哪日和老夫去試試?隻是得去尋了那等願意冒險的病人。”

我不敢試!

賈平安話鋒一轉,“孫先生可知頭風病如何醫治?”

孫思邈搖頭,“頭風病乃是頑疾,能緩解,不能根治。”

我當然知曉不能根治……但後世對李治的病情分析了不少,從中醫和西醫的角度給了許多猜測。

有人說是中風……李治還能隔三差五中風?

有人說是腦梗……李治腦梗幾十年屁事沒有?

賈平安說道:“頭風的結論實則有些大而化之,孫先生,頭部的病患最為凶險,靠猜測定然不成。陛下犯病多年,天下名醫皆診治過,你說一套,他說一套,至今都沒有可靠的結論,孫先生,我有個想法……”

晚些,孫思邈神色百變。

“孫先生,這隻是一試,若是成功,就證明了我的分析……也證明了所謂的頭風病並不靠譜!孫先生難道不想驗證一番?”

孫思邈點頭,“罷了,老夫這便進宮。”

等他走後,賈平安笑的和老狐狸般的得意。

狄仁傑剛出去溜達了一圈回來,“外麵好些人說你束手無策,還在家中安之若素……以此向陛下表忠心……”

賈平安輕笑道:“懷英你覺著我是那等人嗎?”

狄仁傑搖頭,“我也不知你在謀劃什麼。”

“我隻是在等孫先生上門而已……沒想到他竟然三日後才來,這真不能怪我……”

狄仁傑指著他,哭笑不得的道:“連我都以為你這三日是在琢磨如何解決此事,沒想到你竟然是等孫先生……外麵那些人都猜錯了。”

他問道:“用孫先生來解決此事,難道是醫術?”

賈平安點頭,“此事的根源便是陛下的病情。懷英,是人都不想死,何況是手握天下的帝王……”

他微微一笑,很是從容。

……

“陛下,孫先生求見。”

嗯?

李治一怔,“孫先生不是不肯進宮嗎?”

孫思邈給帶自己去安置的內侍說過:老夫喜愛安靜,不想進宮。

他若是去宮中任職,固然無人敢居於其上,但由此也失去了自由。

李治知曉這個道理,所以也不強迫他。

最近他犯病時也尋了孫思邈來診治,可得出的結論依舊是頭風,無法根治。

他怎地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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