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看看,就像是一朵綻放的花
“賈平安何在?”
李治安撫了皇後,隨即問道。
沈丘已經來了,“陛下,賈郡公今日帶著高陽公主和新城公主出城踏春。”
“都夏初了,踏春?”
武媚恨得咬牙切齒的,“那些人得了消息,定然會想方設法弄死他,他還敢這般招搖……”
“他是名將,也是猛將,身邊還跟著悍卒和兩名百騎,你以為一般人能弄死他?”
李治覺得皇後這是關心則亂。
“他昨日帶了五郎去城外探訪民情……讓隨行的人來問問。”
蔣峰等人被叫了來。
“把昨日遇到的事和話都說清楚,一字不漏!”
皇後神色凶狠,就像是一頭護犢子的母老虎,讓人心悸。
“昨日……”
昨日一行人的言行被說出來,李治突然叫停。
“那錢遵最後說了什麼?”
蔣峰說道:“老夫竭儘全力了,該繳納的賦稅不含糊,若是朝中要征募,老夫也能上陣為大唐殺敵!死而無悔!”
李治神色平靜,“賈平安又說了什麼?”
蔣峰說道:“賈郡公說若是每個人都能竭儘全力,這個大唐就會更好。”
“每個人都能竭儘全力……”
武媚歎息一聲,“平安看似嬉笑隨意,可骨子裡卻最是執拗。這番話分明就是要直麵那些人了……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陛下。”
有人進來了。
“有人上疏,說賈郡公蠱惑太子殿下,更是拉攏了軍中的大將,意欲謀反!”
李治的眼皮子微微一跳,“朕不看!”
“陛下,有人彈劾賈郡公與人合謀……有人自首,說是賈郡公令他給太子殿下下毒!”
李治神色漠然,“朕不看!”
“陛下,有人彈劾賈郡公與皇後合謀,就等陛下……隨後他們一內一外,篡奪大唐天下。”
武媚此刻沒法跪坐了,就坐在凳子上,聞言冷笑道:“我便在此,讓他們來吧。”
李治淡淡的道:“朕不看!”
一份份奏疏令人觸目驚心。
門下和中書的人已經麻木了。
“這是從未有過的彈劾,堪稱是空前絕後。”
一個給事中看著那些奏疏,不禁搖頭歎息。
“陛下,英國公有奏疏……英國公建言可在各處興辦學堂,開啟民智,可用新學為課本。”
“李卿……”
李治動容了。
賈平安的奏疏就像是炸彈,炸裂了那些既得利益者。在這個時候誰敢和他站在一起?誰敢為他張目?
最擅長明哲保身,最擅長躲避麻煩災禍的李勣!
“陛下,任相和兵部侍郎吳奎親自出手,趕走了五名官吏,罪名是誹謗重臣!”
武媚看著皇帝,欣慰的道:“板蕩識忠臣,陛下,這個天下不乏忠心之人!”
“陛下,崔氏有人尋了盧國公,不知說了什麼,盧國公破口大罵……”
沈丘沉聲道:“崔氏之人是去給盧國公施壓……”
“程卿……朕知曉了。”
李治跪坐在那裡,眉間全是平靜。
“吏部郎中崔建揚言士族也該奮起,而不該打壓黎庶……”
“滕王趕走了十餘商人。”
沈丘解釋道:“原先走私生意中有些商人背後就是那些家族。”
“滕王曆來膽小,沒想到此時倒是敢出頭。”
李元嬰在宮中時就是個縮頭烏龜,誰都不敢招惹。等去了封地後更是招惹是非,一心想讓長安城中的太宗皇帝放心。
可此刻他卻站了出來。
李治微微一笑。
滕王加分了!
“陛下。”
這次來的官員麵色凝重,“許相方才與人爭執賈郡公奏疏之事,突然動手打傷一人。”
李治能想到許敬宗口角生沫的模樣。
“陛下,有禦史楊德利的奏疏。”
“楊德利!?”
李治微微皺眉。
楊德利的奏疏沒有什麼文采……
“……那些人在擔心什麼?臣以為他們把天下看做是一個獵場,天下人都是他們的獵物……”
這話誅心!
“他們最喜獵物愚昧無知,隻管為他們提供血食。千百年來,他們把學識當做是一家一姓榮華富貴的倚仗,恨不能讓天下人連大字都不識一個……他們在害怕什麼?臣以為他們在害怕天下人一旦讀書,就能知曉他們的本來麵目……不過是一群普通人罷了!”
“臣隻有一個疑惑:百姓為何不能讀書!?”
這份奏疏很短,但最後一句話卻連王忠良都動容了。
“百姓為何不能讀書……”
為何?
皇城裡,楊德利衝著一群官員罵道:“賤狗奴,有本事便過來,耶耶今日打的你耶耶都不認識。”
對麵的官員隻是冷笑,其中一人說道:“賈平安的建言不過是想用朝中的錢糧為他謀名聲罷了,他想讓天下人感激他,這是想做什麼?”
楊德利質問道:“你扯這些有何用?你隻需回答我,百姓為何不能讀書?”
他逼近一步,目光炯炯的喝問道:“為何?彆用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我,就回答為何不能?”
那官員冷笑道:“我何時說百姓不能讀書?”
“那你等今日為何齊齊彈劾平安?”
“那是他……”
“他什麼?作惡多端?還是說他便是大唐的禍害?”
楊德利怒不可遏,“平安為國征戰不惜性命,不管是西域還是吐蕃,乃至於平定遼東,都有他的功績,你等有何功績?”
“我等……”
一個官員想反駁,被人踩了一下腳。
“你等什麼?”
可楊德利何等人?當即乘勝追擊,“你等憑什麼彈劾平安?憑什麼不許百姓讀書?耶耶今日就要把這話傳的到處都是,讓天下百姓來評評理!”
“你敢?”
那些官員隻是冷笑。
百姓算個屁!
在世家門閥的眼中,在權貴豪強的眼中,百姓隻是工具人,提供賦稅,提供勞役,提供軍隊的工具人。
“耶耶如何不敢?”
可此刻的長安城中就有不少人在傳話。
“士族和權貴豪強不許百姓讀書。”
“為啥?”
“百姓讀書,那就是和他們搶飯碗。”
“那……他們不是君子嗎?”
“他們就是蒙著一層叫做君子的皮的人,貪婪成性。”
這些話漸漸在長安城中蔓延……
東西市更是重災區。
徐小魚悄然回到了家中。
王老二已經回來了。
“如何?”
徐小魚得意的道:“那些商人都義憤填膺,等他們去往各地,定然會把這些話傳到天下。”
王老二笑道:“郎君做事從來都是一套一套的,這一下那些人的名聲臭不可聞。”
國子監。
士族三劍客正在盧順義的值房內說話。
“賈平安此舉不是心血來潮。”
盧順義麵色鐵青,“國子監唯有算學不限出身,平民子弟也能進去就讀。他就在算學紮根,不動聲色的讓新學漸漸蔓延開來。如今朝中錢糧多了,他悍然提出此議,這便是蓄謀已久的陰謀,目的就是打壓我士族!”
王晟冷冷的道:“當初老夫說過算學就是個禍害,當齊心協力剪除了,可那些老朽都說小小算學如何能成氣候,如今真成了氣候,他們能做什麼?”
李敬都沉聲道:“賈平安珍而重之的為此事上了奏疏,這便是不留餘地……奏疏在,他就能隨時提起此事。要緊的是卡住錢糧。”
“對,他就算是身家不菲,可也難支撐。”
“可你們彆忘了皇帝!”
盧順義抬眸看著窗外,冷笑道:“皇帝當初剛登基時,人人都說他柔弱,可他柔弱了許久,突然翻臉就滅了長孫無忌等人。他忌憚什麼?就是忌憚我等士族……百姓若是能讀書,無需多,隻需多五萬讀書人,我等的日子就要難過了。你們說說,皇帝會如何?”
“他會讚同此事,但卻也要擔憂我等的態度。”
“此事……賈平安該死!”
李敬都眯眼,眼中閃過寒芒,“為何要讀書?隻因我等的家族、我等的子孫的榮華富貴儘在其中,他想打破我等的富貴,不死何為?”
“賈平安何在?”盧順義喝了一口茶水,猛地把剩下的殘茶潑灑了出去。
“說是和一群貴婦人出城踏春。”
……
說是踏春,可如今已是初夏。
一群貴婦人聚攏在一起,雲鬢高聳,脂粉飄香,五顏六色的衣裳也擋不住那豐腴的身材。嬌聲漫語中,或是嬌嗔,或是潑辣,或是冷若冰霜。
“他們來了。”
有人看到了賈平安等人。
“高陽公主,新城公主……咦!還有賈平安!孩子也來了。”
“賈平安為何來了?”
“咱們這也有男人,他為何不能來?”
“孫振未婚。”
“成親後的男人不是更有趣嗎?”
“咯咯咯!”
笑聲中,俊美的孫振衝著近前的賈平安等人拱手,“見過二位公主,見過賈郡公。”
他看著李朔……這位也是郡公。
“見過李郡公。”
隨即大隊出發。
李朔對野外頗多興趣,一會兒問問這個,一會兒問問那個,賈平安也耐心一一解答。
“見過公主。”
孫振靠攏了下,衝著新城獻媚。
新城有一句沒一句的應答著,漸漸不耐,就給高陽使眼色。
“自己玩去!”高陽的解決之道簡單粗暴。
孫振愕然。
高陽柳眉倒豎,右手的小馬鞭垂落。
再不走抽死你!
孫振狼狽而遁。
“就像是一條狗!”
高陽輕蔑的道:“那股子想攀附的味道離著老遠就能嗅到,看似俊美,可卻毫無男兒氣。”
她看了一眼側麵的賈平安,覺得自己果然是有眼光,尋了這麼一個硬漢。
“我何時才能如你這般果斷就好了。”
新城頗為羨慕高陽想做就做的性子,“我也想不高興就趕人,可話未出口就覺著不妥。”
“沒什麼不妥。”
賈平安策馬過來,“你活著並未礙著誰,自己活得自在就好,彆人和你有何關聯?不高興就離去,覺著合不來就疏離,無需勉強自己。”
“不高興就遠離?”
“對。”
“這……”
“這不符合你做人的標準。”賈平安覺得這妹紙就是個悲劇,“做人從未有標準,在不妨礙彆人、不禍害這個世間的基礎上,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就那麼簡單。想做就做,彆等不能做了再去後悔。”
“人就活一次,當然你可以用還有來世安慰自己,但真的就隻有一世,不好好的活這一世,那就浪費了。”
新城愣住了。
沒有輪回轉生嗎?
高陽也頗為驚訝,“不是有輪回嗎?”
“興許有吧,但誰見過?”
每當王朝沒落時,官方總是喜歡和方外聯手,告訴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百姓:你們如今的煎熬隻是一時,堅持下去,你們就會在來世獲得福報。
於是百姓把痛苦壓了下去,在苦難中艱難的掙紮著,就眼巴巴的期待著來世。
可來世誰看到了?
道家卻不同,道家是修當世……是兄弟就跟著我飛升。
咱不玩虛的,直接破開虛空做神仙去。
這便是兩個流派。
“可若是隻有一世,那……”
那太可怕了!
新城的麵色微白,小白花在隨風搖擺。
“那你就當還有來世好了。”
賈平安笑道:“信仰某些神靈或是宗教,就是要讓自己的靈魂皈依……一切都是為了安然。”
紅塵俗世席卷你的大腦,各種欲望混雜讓你不得安寧,痛苦不堪……於是你需要去尋找破解之道。
晚些尋到了個好地方,隨行的馬車把案幾等物放下,酒菜擺好,趴體開始了。
賈平安坐下後說道:“你們自己玩自己的,我就在此。”
一群貴婦舉杯暢飲,說著八卦,這便是她們最為痛快的時候。
孫振就像是一隻小蜜蜂,不斷在其中飛來飛去。
包東悄然過來。
“英國公上了奏疏,建言推行新學,興辦學堂。”
賈平安點頭。
沒想到李勣大把年紀了,竟然還浪了一把。
“兵部任相和吳侍郎聯手驅逐了五名官吏。”
賈平安頷首。
消息源源不斷的被送來。
“吾道不孤!”
賈平安從未想到竟然會有那麼多人站在了那些人的對立麵。
這是一個鼓舞人心的發現。
新城聽了一耳朵,不禁詫異的道:“小賈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捅了一竹竿。”
賈平安笑的很是愜意。
那些既得利益者們瀟灑了數百年,被他一竹竿捅到了菊花,可以想象得到他們如今的暴跳如雷和怒不可遏。
有人會想弄死我!
他看到兩個貴婦正在拿孫振取笑,突然覺得這一切格外的陌生。
這不是我的世界。
但高陽在乾啥……
我去!
這個瘋婆娘,竟然和人準備賽馬。
“駕!”
三騎衝了出去。
高陽一身紅裝分外的醒目,另外兩個貴婦一人穿綠,一人穿紫。
三騎疾馳,晚些掉頭回來,高陽看著領先了一個多身位。
“駕!”
高陽得意洋洋的衝著賈平安揮舞小皮鞭。
賈平安笑著招手,新城豔羨的看著高陽。
“喜歡嗎?”賈平安突然問道。
新城點頭又搖頭。
“想做就去做了。”
賈平安看著她,“你才二十多歲,怎地活成了一個老嫗般的死氣沉沉,有意思?去吧,試試。”
新城眼中多了躍躍欲試,“小賈,來比試一番騎術?”
“挑戰我?”
賈平安樂了,“我的馬術來自於戰陣廝殺,你……”
你這等馬術就是渣渣啊!
新城挑眉,“試試才知曉。”
“也好。”
高陽過來了,賈平安笑道:“你看著大郎,我和新城比試一番。”
高陽看看新城,認真的道:“就是要這麼活。”
新城心中溫暖,“好。”
二人上馬,那些貴婦都在起哄,甚至有人開盤。
“誰贏?”
“當然是賈郡公。”
“那就下注吧。”
“新城公主柔弱,今日算是豁出去了。”
新城是有些豁出去了,雙手緊握韁繩看了賈平安一眼。
“雖然必輸無疑,但你能見識我的騎術也算是幸運。”
賈平安很是臭屁。
新城皺皺眉,“我的騎術並不差。”
“嗬嗬!”
高陽猛地揮手,新城眼疾手快,第一個衝了出去。
一開始賈平安就落後了些。
但很快他就追了上去,兩騎你追我趕,分外的激烈。
阿寶跑發了性子,長嘶一聲後就開始加速了。
賈平安覺得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比賽,所以當看到身側漸漸冒上來的新城時,難免心中一驚。
這娘們!
新城渾然忘卻了一切,眼前隻有道路,心中隻有策馬疾馳這個念頭。
風從身邊呼嘯而過,馬蹄聲如雷。
“掉頭!”
前方一棵大樹,這裡就是折返點。
新城太過忘我,竟然衝了過去。
“哈哈哈哈!”
等新城醒悟過來,策馬回頭時,賈平安已經跑出了好遠。
新城一咬銀牙,“我還能追上你!”
兩騎一前一後的遠去。
漸漸的,新城又追了上來。
“哎!”賈平安故意放慢了速度,問道:“你怎地就丟不開小白花的性子呢?”
新城楞了一下,也減速了,“我也不知。”
“骨子裡這般豪爽,卻緊緊的收著,不敢放出來。”賈平安覺得這樣的人生苦的一批,“為何不灑脫些?”
“為何要灑脫?”
新城的臉比高陽小不少,五官精致秀氣,而且特彆的白嫩。
“人活著不灑脫,那就是白活了。”
賈平安看著她,“你這是習慣了如此……長久之後,你就會覺著這樣才是活著,才能踏實,可這是錯誤的想法……妹紙,多笑笑。”
新城不禁笑了起來。
“看看,就像是一朵綻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