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3章 凡人(1 / 1)

第976章凡人

聚會草草結束。

王薔擔心的跟著兜兜,“回家你會不會被大人罵?”

她要是在外麵動手打人,回家鐵定會被大人喝罵,甚至被處罰。

兜兜有些心虛,“阿耶會不會生氣?還有阿娘。”

雲章走在後麵,張琴正在和她道歉。

“回去告訴賈郡公,就說今日招待不周,差點讓兜兜吃了虧……幸好兜兜果斷,否則我哪還有臉去賈家?無雙見到我怕也不搭理……”

雲章含笑道:“今日郡夫人頗為照拂。”

回家我會說的,你放心!

常娘子剛換了衣裳追上來,凶狠的道:“賈兜兜你且等著。”

雲章回身冷冷的道:“我家小娘子乃是臨淄縣君,你何人?”

呃!

眾人愕然,旋即才想起兜兜上次受封臨淄縣君的事兒。

可兜兜不出門玩耍,所以眾人也漸漸忘卻了此事。

常娘子直接懵了。

她就是一個官員的女兒,什麼身份都沒有。

雲章一直在旁觀兜兜的應對,也是讓她曆練之意。此刻她美眸含煞,厲聲道:“你今日該慶幸我家小娘子並未受傷,否則郎君震怒之下,常家將會如何?宮中的皇後疼愛我家小娘子,皇後震怒之下,彆說是你,就算是你的阿耶也隻能惶然請罪。”

常娘子麵色慘白。

少女做事衝動,意氣用事,直至此刻才想起了後果。

賈平安何等人?

外夷驚恐的稱呼他為殺將。

士族權貴們被他弄的灰頭土臉,一個常家算什麼?

還有皇後。

皇後一旦出手……貶官算什麼?常家怕是難保。

一個貴女說道:“是呢!說是賈兜兜隔一陣子就進宮去。”

常娘子在哆嗦。

雲章上前,“小娘子,我們回去。”

有本事你就來呀!兜兜看了常娘子一眼,覺得這人真的無趣。

王薔好奇的道:“你家的侍女好厲害。”

兜兜點頭,“雲章看著不凶,可後院的那些女子都怕她。”

張琴笑著上來對雲章說道:“我就說你當年好歹也是在宮中掙紮過的人,怎地今日不吭聲,任由你家小娘子折騰。這是想曆練一番?”

雲章微笑道:“奴不敢擾了小娘子的興致。”

這樣的仆婦……難得!

張琴都生出了羨慕之心。

一行人到了大門處,隨即有人開門。

眾人魚貫而出,尋找自家的馬車。

徐小魚上前,“小娘子。”

他長得小白臉般的,頓時引來了幾道視線。

兜兜上前四處張望,“咱們家的馬車呢?”

徐小魚回身,“小娘子請隨我來。”

兜兜跟著往前走,就看到了一個騎馬的人。

那人回頭衝著她笑了笑。

“阿耶!”

兜兜歡喜的衝了過去。

張琴心中一震,“你家郎君竟然這般著緊兜兜?”

當然,否則怎麼估摸著時辰來這裡等候?雲章說道:“這是小娘子第一次出來交際。”

小棉襖看著很是歡喜啊!賈平安下馬,笑眯眯的道:“可好玩?”

“我打人啦!”

兜兜止步,有些忐忑。

賈平安依舊是笑眯眯的道;“兜兜打人定然有道理,晚些給阿耶說說可好?”

“好!”

阿耶果然沒怪我……兜兜心中一鬆,就回身招手,“二娘子過來,快過來。”

她叫我過去?

那是賈郡公啊!我……我有些怕。王薔低著頭,有些心慌。仆婦在身後笑道:“小娘子去吧,那是賈郡公呢!”

這可是機緣,所以因此得了賈郡公的喜愛,說不得能和賈兜兜成了閨中好友,以後受用不儘。

仆婦見她猶豫,就低聲道:“賈郡公和氣,小娘子隻管去,照常說話,回家郎君他們定然歡喜。”

王薔緩緩走了過去。

她隻看到了賈平安的下半身,聽到了兜兜得意的聲音。

“阿耶,這是二娘子,叫做王薔,是我的好朋友。”

兜兜顯擺的介紹著。

小孩子就喜歡顯擺自己的一切:玩器、吃食、新衣裳、好朋友……

賈平安微笑道:“二娘子以後若是有暇,可和大人說了來賈家玩耍。”

可以嗎?

王薔抬頭看著賈平安,見他和氣,就鼓起勇氣問道:“賈郡公,他們說你是殺將,什麼是殺將?”

竟然問這個?

賈平安不禁莞爾,“都是些大唐的對手在說,也就是勝了他們,讓他們害怕了。”

“哦!”

王薔忍不住再問道:“那你不凶兜兜嗎?”

貴女們誰沒被大人凶過?被打過的就不少。

賈平安笑道:“為何要凶?”

“犯錯了。”

賈平安搖頭,“犯錯了要說道理。”

賈郡公好溫柔啊!

而且好有趣!

一群貴女,包括那些貴婦都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賈平安。

長相俊美,聲音溫柔,風度翩翩,關鍵是對女兒家這般溫柔……

愛了愛了!

兜兜上車,和王薔約好了往來書信,又約好了過一陣子聚會……

“二娘子,我走啦!”兜兜揮手。

“好!”

王薔看著兜兜上車,馬車緩緩而去,而賈平安就在馬車之側。

兜兜會很安心吧?

許多人都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安全感。

回到家後,兜兜繪聲繪色的說了和常娘子之間的爭執。

“她說阿耶害她阿耶貶官了,就上來推我,我就這麼一讓,拉著她的手往前拽……”

兜兜在模擬當時的場景,一臉我好費力的模樣。

“她就跑了過去,我就踹了她的屁股一腳,她就落水了。”

兜兜拍拍手,一臉得意。

阿福懶洋洋躺倒,三個大人相對一視,雲章在門內微微點頭,示意事情就是這樣。

衛無雙冷冷的道:“這等人家……竟然把朝中之事變成了私人恩怨,更是灌輸給了孩子。”

蘇荷把兜兜拉過來一番問,又揉捏一番,沒發現受傷,就眉開眼笑的道:“下次就這樣,彆人欺負你就收拾她!”

賈平安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隨即他去尋了狄仁傑。

“明日我就出發,此行去偃師,法師的故裡。”

狄仁傑皺眉,“你要小心……大唐崇佛,法師威望太高,若是有人鼓噪起來。”,他並指如刀,目光冷厲。

“此事我有數。”

這不是漢末,那時候餓殍遍地,所以張角兄弟高舉大旗,登高一呼後,那些饑民雲集大旗之下,隨後席卷了大漢。

晚些他再度進宮。

“務必要小心。”

阿姐不斷的叮囑,皇帝坐在邊上喝酒……看看那下酒菜,嘖嘖!竟然隻有兩道。

可憐的。

“你聽沒聽?”

阿姐提高了嗓門,皇帝看了賈平安一眼。

賈平安一個機靈,“聽了,聽了,就是提防那些人利用法師。”

嗯!

武媚滿意的道:“好生去,好生回來。”

皇帝怎麼有些失望之色?

賈平安隨即告退。

明日他就要出發了。

晚上,臨睡前兜兜嚷道:“鴻雁鴻雁。”

為她鋪床的鴻雁回頭問道:“小娘子有事?”

兜兜仰頭,三花給她擦臉,晚些她的臉露了出來,啊的呼出一口氣,“明日你記得叫我早起,我要給阿耶做湯。”

鴻雁:“……”

鴻雁睡在兜兜的外麵房間。

“嘿!”

“哈!”

半夜她聽到了動靜,進去一看,兜兜正在睡夢中打拳,把被子踢到了地上。

第二日淩晨,賈平安帶著人去了大慈恩寺。

一輛馬車就在大慈恩寺外麵停著,兩個僧人將隨同前往。

玄奘被人簇擁著出來,見到賈平安就微笑道:“辛苦你了。”

隨即上車,一行人出了長安城。

這一路慢悠悠的,當到了三門峽時,玄奘令人停車,他下車,站在上麵看著水道。

“那年貧僧路過此處,恰逢大水,大水衝擊礁石,看著凶險萬分……”

如今的三門峽已經變成了坦途,此刻就能看到幾艘小船順流而下,輕鬆寫意的讓玄奘不禁驚歎問道:“三門峽何時變成了這樣?礁石呢?”

玄奘忍不住摸摸頭頂……

法師,您沒頭發。

賈平安默默吐槽。

包東馬上送上彩虹屁,“法師,前幾年賈郡公弄了火藥來這邊,把礁石給炸了。”

“是小賈?”

玄奘看著賈平安,手順利的在頭頂滑過,有些愕然。

“隻是順手而為。”

賈平安微笑道。

從此刻開始,玄奘就多了些不同。譬如說他會不時摸摸頭頂,想來是在懷念當年滿頭烏發的孩提時代。

重新上車後,玄奘沉默了許久。

這條道艱難,騎馬還好,大車需要減速慢行。

賈平安很享受這等‘日光浴’,其他人很是糾結,特彆是隨行的軍士們……整日披著甲衣,那汗水早就出了一道又一道。

“小賈。”

車裡傳來了玄奘的聲音。

賈平安策馬到了馬車邊上,“法師,我在。”

“其實小時候我的日子不好。”

賈平安靜靜的聽著。

“阿耶原先是縣令,後來天下要亂了,阿耶便辭官回家,一家子吃用花費不小,於是二兄就被送進了寺廟裡……當時隻是想讓二兄能尋一條活路。”

亂世人不如狗啊!

但凡看過史書的人都該重塑自己的三觀……你會看到本國衰弱後百姓淪為豬羊的慘烈,在那等時候你會覺得易子相食還算是不錯。

你要說我能幸免,得了吧,覆巢之下無完卵。

但人類的貪婪是不受控的……賈平安從未如此覺得人類的獸性是如此的根深蒂固。

哪怕預見到了國家的慘烈,但那些肉食者依舊如同是野狗,拚命地撕咬著這個國家的肌體,拚命吸吮著鮮血。

從未例外!

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

當異族的長刀高舉時,他們不是說後悔不迭,而是跪地哀求,願意奉獻這個國家的一切,隻求讓自己保住榮華富貴。

人的貪婪和獸性一定能壓製住一切善意!

所以才會不斷的輪回,不斷的治亂循環。

這一切永不停止,直至人類徹底消亡。

“家中的情況不大好,越來越差,直至阿耶過世,二兄就把我接去了淨土寺,教授我識字,教授我經文……”

玄奘的聲音中帶著些懷念。

路程不斷……

看到洛陽城時,賈平安詢問玄奘是否要進城。

“不去了。”

玄奘看了一眼洛陽城,“二兄不在,我去為何?”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和洛陽城擦肩而過後,眾人往右邊而行。

“把車簾撩起來。”

當洛陽城被拋在身後時,玄奘令人把車簾收起來,他就坐在車裡看著沿途。

“二兄當時要接了我去洛陽,阿娘不舍,臨行前連夜趕製衣裳,為貧僧和二兄做乾糧……”

“可那時的貧僧卻並無多少離彆情,到了洛陽後,就跟隨二兄學習……漸漸的,貧僧學了許多經文,十三歲出家……”

玄奘一手扶著車廂,一手撐著底板,目光平靜的看著那些田地和樹木。

“後來戰亂,貧僧就和二兄去了長安。可長安也無高僧,後來才知曉,高僧都去了蜀地。”

賈平安忍不住出言,“法師,方外平日裡說自己不在紅塵中,可見勢不對就跑……等天下安穩了又出來收攏田地,還放貸。”

玄奘微笑道:“因為我們都是人啊!”

賈平安心中一震,“法師……”

神秘化才是宗教最拿手的手段,各種神秘化讓紅塵眾人為之震驚,隨即虔誠,不敢生出半點不敬之心來。

可玄奘竟然主動說自己也是凡人。

玄奘微笑道:“在蜀地貧僧學了數年,隨後再無所學……”

這位就是個佛學天才,年紀輕輕就把當下所能學的佛學弄了個精通,甚至還開壇講經。

“僧人不得擅離寺廟,二兄不許貧僧回長安,貧僧就偷偷和商人一起到了長安。”

呃!

難怪後來能違律去了天竺。

“隨後貧僧去各處尋訪高僧學習佛法,數年後再度回到長安,貧僧發現再無可學。”

這就是觸碰到了當時佛學的天花板。

“要想再進一步,唯有精通梵文,去天竺取回經文。”

包東悄然過來,“到緱氏了。”

緱氏原先是個縣,貞觀年間並入了偃師縣。

賈平安問道:“法師,先去何處?”

玄奘默然良久,抬頭看著遠方的山脈,臉頰竟然在顫抖,“去……去看看耶娘的墳塋。”

我們都是凡人!

賈平安默默點頭。

一行人繼續前行。

玄奘的精神越發的好了,話也多了起來。

“貧僧上書,懇請前去天竺取經,卻屢次被拒絕。”

於是你就來了個私自穿越國境線。

“可當時不許僧人隨意離開,貧僧也無可奈何。直至貞觀初天災不斷,長安的存糧不足,百姓在鬨騰,於是先帝就令百姓可自謀生路……”

養不活百姓了,朝中也隻能撒手,什麼過所……再要什麼過所百姓能點把火燒死你一群王八蛋。

這便是慘烈!

“貧僧便借著這個機會去了。”

玄奘微笑著,“這一路啊!遇到了許多艱難,貧僧一心西去求經書,遇山過山,遇水渡水……這一路貧僧剛開始想了許多,後來漸漸什麼都不想,覺著自己和天地融為了一體。”

這便是個人境界到了一個極高的程度。

“在天竺貧僧學了許久,那是貧僧最快樂的歲月。”

後來折返。

“回到長安後,貧僧所到之處萬眾歡呼……”

這也是被猜忌的開始。

“貧僧覺著弘揚佛法便是天意,可俗世滔滔,貧僧卷入其中也頗受折磨。”

除非你無欲無求,否則在哪都是一個樣啊!

眾人一直向前。

“這些年貧僧在長安翻譯經文,貧僧總以為自己脫離了凡俗。”

賈平安搖頭,“法師,那不是脫離,而是舍棄。”

“阿彌陀佛。”

玄奘頷首,“小賈悟性驚人。”

可我不想出家……你彆鼓動了,否則高陽會把大慈恩寺掀翻。

河水潺潺,轉過一道彎後,一條小狗在前方衝著他們狂吠。

奶聲奶氣的小狗惹得賈平安心動。

若是帶回家去給兜兜喂養,想來閨女會很喜歡。但阿福會吃醋,老龜會狂喜過望。

小奶狗回身就跑。

狗吠聲越來越激烈,一群狗出現在了前方。

這是村子裡的狗群,平日裡打鬨無所謂,有外敵時會聯手。

玄奘突然揮手,“下車!下車!”

兩個僧人趕緊走過來,可賈平安更快,把玄奘扶了下來。

“這條路貧僧還記得。”

玄奘看著那些土狗,突然就笑了起來。

“那時候貧僧就喜歡奔跑,一跑那些狗就跟著叫喚,隨後那些人家就會咒罵。”

眾人緩緩而行,繞過了這邊後,玄奘止步。

“往左邊。”

他掙開了攙扶,一步步的往左邊去。

賈平安就在他的身後,越往裡路就越難走,後麵更是連路都沒了,荊棘密布。

玄奘差點摔倒,賈平安趕緊扶著他,“法師,我背你過去吧。”

玄奘喘息著,“走!走!”

賈平安扶著他,感受著他身體的顫抖。

“那一年……”

玄奘眨巴著眼睛,“那一年貧僧回到了長安,那一刻貧僧隻想來看看耶娘,可從那一刻起,貧僧就再沒回過故鄉。”

他越走越快,沒兩下就離開了賈平安。

“貧僧此生許佛,紅塵就該舍棄了。可這些年貧僧不時會想到耶娘。”

“貧僧知曉生死俱是空,可……”

玄奘加快速度,走到了一個土包之前。

墓碑就在前方,斑駁。

墳包塌了大半。

賈平安舉手,後麵的人止步。

所有人都止步看著前方。

玄奘顫顫巍巍的走到了墓碑前。

“這些年……我……我一直在想著你們,阿耶,阿娘!”

那個身影緩緩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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