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6章 陽光之下(1 / 1)

賈平安起身走了出去。

兩百餘百騎站在院子裡,鴉雀無聲。

“出發!”

賈平安走在了最前方,身後是沈丘和明靜。

他有些興奮。

徹底掃滅關隴這個毒瘤是他一直以來期待的事兒。

關隴去了,大唐內部的矛盾就會少了一個點。

少了關隴這個動輒用造反來掀翻自己不滿意政權的勢力,大唐內部才會少些戾氣。

他走在前方,遙想了一下當年關隴門閥的得意。

從六鎮開始起家,隨後宇文泰整合,設立八柱國,十二大將軍,每一個柱國管著兩個大將軍……一直延伸下去,這便是宇文泰的府兵製構架。這些家族的頭麵人物出將入相,也就是說,這些家族執掌了文武大權。

剛開始關隴諸人還能抱團,漸漸的勢大後,內部發生了矛盾。

“這一切都是利益。”賈平安的目光透過了數百年,仿佛看到了那些家族為了權財而廝殺的貪婪嘴臉。

宇文泰一去,這個龐大的軍政集團再無一人能鎮壓,為了爭權奪利,內部紛爭不斷。

直至楊堅起家。

楊家本是關隴中人,所以深刻的感知到了關隴門閥的危害,於是從楊堅開始,每一代帝王都在悄無聲息的削弱關隴。

到了大唐立國,李淵依舊延續了自己親戚的手段,不斷削弱關隴勢力。實際上到了此時,關隴已然不複當年一手遮天的姿態了。

隨即關隴勢力分散,再也無法重現當年的輝煌。

到了先帝時,先帝自有一套文武人馬,於是關隴進一步被削弱,堪稱是沒落了。

但長孫無忌卻整合了一眾勢力,成功的在先帝駕崩後掌握了朝政。

若是李治真的怯弱,那麼說不得會誕生出一個類似於關隴門閥的新勢力來。

李治一擊,已然漸漸衰落的長孫無忌集團轟然倒塌。

從此關隴門閥這個詞也就成了詞。

但沒有人會甘心退出曆史舞台,心甘情願告彆那些權勢。

所以他們垂死掙紮,對太子出手。

皇帝病倒,太子受驚……

局勢將再度變化。

若是吐蕃和突厥能在外積極響應,說不得能再度出現一個亂世。

唯有亂世才能出梟雄!

唯有亂世才能出關隴這等龐大的勢力。

但他們打錯了算盤。

不,賈平安覺得他們是昏了頭。

垂死掙紮都不足以形容他們的這次襲擊,愚不可及。

這等愚蠢的人竟然能成為關隴殘餘中的頭麵人物,可見這個集團真的該滅亡了。

……

“飲酒!”

“我輩當臥薪嘗膽,重現父祖的輝煌!”

楊智喝的眼珠子發紅,“今日暫且蟄伏……對了,此事百騎在查?”

陳紀點頭,“賈平安帶隊。”

“賤狗奴!”

楊智罵道:“若是能成功,耶耶第一件事就是取了他的首級懸於城門外,令他的妻女為營妓,萬人蹂躪!”

這才是關隴門閥的作風!

實際上可以改名為關隴軍閥。

“對,到時我定然去光顧,哈哈哈哈!”

一群人在狂笑著,後麵悄無聲息的站著一個黑影,外麵也來了一群人。

“都在這裡。”

百騎的人一直在盯著,“就在先前裡麵設宴,來了不少客人,都是關隴殘餘如今的中堅。”

“中個屁的堅。”賈平安罵了一句粗口,“如今關隴手中再無實權,也無軍隊,還有什麼?就剩下一句祖上曾經闊過!”

身後,坊正來了。

“看好周邊的坊民,不許出門。”

“是!”

坊正帶著人去布置。

賈平安見一個坊卒神色焦躁想說話,就說道:“誰想通風報信也行。”

坊卒低下頭,趕緊跟了上去。

“拿下?”沈丘問道。

“小蝦米罷了,無需管。”

大門很厚重。

賈平安一腳踹去,罵道:“操蛋!”

他冷著臉,“圍住!”

百騎的人散開,包圍住了宅子。

“誰啊!”

裡麵的人聽到了踹門的聲音,喊道:“誰在踹門,甘妮娘,回頭弄死!”

果然是軍閥作風。

賈平安示意敲門。

他活動了一下脖頸。

包東上去摳門。

側門開。

一個仆役衝了出來,一邊衝一邊罵道:“賤狗奴,耶耶今日……”

他看到了一群佩刀的人,還有不少人帶著弓箭。

為首的男子很眼熟。

“是……”

包東一拳封住了他的嘴,賈平安當先進去。

“很不錯。”

宅子修的比賈家奢華多了。

一群仆役隨從正在屋裡喝酒扯淡。

“我阿耶以前跟著阿郎出門,那才叫做一個威風凜凜,如今沒了,都沒了。”

“哎!沒落嘍!”

“不過興許有機會!”

“什麼機會?”

聲音來自於門外。

仆役們抬頭。

“可方便噤聲?”

賈平安笑吟吟的問道。

“賈……”說話的仆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惶然。

“配合就好。”

賈平安轉身離去,身後的百騎整齊跟著。

“賈平安來了,怕是要完了!”

仆役們絕望的看著門口站著的百騎,卻無人敢反抗。

賈平安帶著人一路進了後麵,這裡有個專門用於宴請的寬敞屋子。

這個時代想要建造寬敞的屋子,材料省不得,必須要大木頭,造價不菲。

寬敞的屋子裡,楊智等人正在狂飲。

“此事妥當了,安心。”陳紀喝多了,有些憂心忡忡,楊智在勸他。

“是啊!”另一個男子說道:“咱們燒了書信,賈平安就算是神仙也查不到證據,如此還怕什麼?”

“就怕賈平安下毒手,那廝做事的手段不同於彆人,一旦決定要弄誰,背後捅刀子的事他都做得出來。”

陳紀喝的暈暈乎乎的,“若是能弄死他就好了。”

楊智拍著他的肩膀,“皇帝一旦去了,太子坐不穩江山,咱們的機會就來了,若是能再度興起,賈家就交給你處置。”

“果真?”

“耶耶說話何時不算數?”

噗!

腳步聲傳來。

噗噗噗!

漸漸密集。

一乾人緩緩抬頭。

“誰啊?”

楊智問道,隨即打個酒嗝。

“嗝!”

腳步聲到了門外,眾人緩緩看去。

賈平安出現在了門外,頷首道:“吃喝著呢!對了,聽聞有人要殺我?”

身後的男子在低聲說著屋裡先前的情況。

屋裡鴉雀無聲。

賈平安走了進來。

“賈家女眷為營妓,誰說的這話?”

楊智突然喝問,“賈平安,你闖入楊家作甚?”

“誰說的?”

賈平安目光掃過在場的人。

陳紀在哆嗦。

他們剛才惡毒詛咒的人來了。

可沒人敢衝著賈平安說一句狠話。

賈平安負手而立,“關隴早已沒落,可總有人不甘寂寞,覺著自己是天之驕子。做大事要的是守密,可一群人喝著酒,說著大逆不道的話,不擔心被人泄露出去?再有,這等事豈可讓一群人來謀劃?耶耶今日教你個乖,許多事人越多越容易壞事。”

事情敗露了!

楊智說道:“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不需你懂!”

賈平安走了過去,身後傳來了一個百騎的聲音,“國公,就是楊智說的!”

楊智霍然起身,劈手把酒杯扔過來,接著拿著碟子用力在案幾邊緣一敲。

呯!

賈平安輕鬆避開酒杯的同時,楊智也敲斷了碟子。剩下的半截碟子握在手中,斷口看著鋒銳。

楊智猛地撲了上來。

“賤狗奴,耶耶今日和你同歸於儘!”

陳紀喊道:“賈平安要下毒手了,和他拚了!”

若是彆人來,譬如說來的是不良人,或是刑部的人,那麼陳紀等人還會據理力爭一番,狡辯一番,可賈平安的出現讓他們徹底打消了所有僥幸的念頭。

賈平安出現,就代表著此事再無回旋的餘地!

楊智奮力揮舞著半截碟子,他看準了,隻需賈平安避開,他就能一把搶過橫刀,隨後剁了這個賤狗奴。

賈平安連刀都沒拔出來,也沒有躲避,而是一腳踹去。

呯!

小腹中了一腳的楊智悶哼一聲,彎腰伸手去抓賈平安。

賈平安劈手一巴掌打翻他,楊智躺在地上喊道:“不……”

賈平安抬起腳,用力踩了下去。

身後衝進來的李敬業說道:“兄長,蛋……”

眾人聽到了類似於打破雞蛋的聲音,還是兩枚。

“嗷……”

痛不欲生的慘叫聲中,賈平安看著衝來的陳紀,獰笑道:“跪下不殺!”

拎著凳子的陳紀腳下一軟,竟然就跪了。

後麵的明靜眨巴著眼睛,“竟然被國公嚇壞了?”

有人轉身就跑。

可這屋子後麵沒窗戶,也沒有門。

“跪下!”

賈平安喝道:“十息不跪,此生就不必跪了!”

那個在奔跑的男子止步回身,隨即跪下。

一群剛才還在叫囂著要取了賈平安項上人頭的關隴餘孽,此刻如喪家之犬,惶然不可終日。

屋裡跪的到處都是人,賈平安負手走了過去。

“關隴當年客觀上有穩定中原的作用,所以說功過參半,但後續再不識趣就是自尋死路。前隋時關隴就開始走了下坡路,到了此刻,你等不過是剩下了小蝦米幾隻,竟然也敢窺探神器,這是愚蠢還是瘋狂?”

他真的覺得這些人瘋了。

“江山穩固不好?大家都說好,就你等說不好。”

“我等的祖輩曾叱吒風雲!”

一個男子喊道。

“撒比!”

賈平安說道:“祖輩是祖輩,祖輩做了帝王,難道你也想做帝王?”

男子麵色慘白。

這話一出,男子的命運就決定了。

“我很好說話,但今日你等的表現讓我沒法好說話。”

賈平安的眸中多了怒色,“取了我的首級懸於城門上,你等做不到,我也不會介意這些狠話。”

他真的不介意,覺著這是無能的咆哮,是失敗的臆想。

“可為何辱及我的妻兒?”

這是賈平安的逆鱗。

“棍子!”

李敬業拎著木棍遞過來,“兄長,先前說好的我來打!”

“我改主意了。”

賈平安揮舞木棍,一路抽打過去。

“啊!”

骨折的聲音不斷傳來,外麵的明靜眼皮子狂跳。

“國公怎會如此暴戾?”

一陣毒打,賈平安拎著木棍出來。

“全數帶回去,另外,所有人家都封住,關隴吃了天下多年,該吐出來了。”

一群權貴子孫被打斷了手腳,隨後被丟在大車上,就這麼拖了回去。

這一路引來了許多人的矚目。

盧順珪正好帶著人出來辦事,見到車隊就問了問。

“說是關隴餘孽,竟敢刺殺太子。”

崔建訝然,“竟然是他們?”

盧順珪淡淡的道:“關隴……沒了。”

曾經顯赫一時的八柱國,十二大將軍家族,沒了。

“天下如今就剩下了兩股勢力。”盧順珪說道:“一是皇室,而是士族。關隴徹底覆滅,隨後便是皇族和士族之間的爭鬥。士族該如何應對?是低頭還是抗爭……”

王晟說道:“從皇帝登基以來的手段來看,他是容不得這個天下還有一個能與皇族抗衡的勢力。我們若是低頭,他定然會順勢出手。”

崔晨說道:“原先我士族人才輩出,帝王雖說忌憚,但卻也要利用我士族的人才去治理天下。等我士族的人掌控權力後,皇族自然就衰微了。”

“可卻出了個新學!”盧順珪讚道:“賈平安的新學一出,對於皇帝而言,士族從一個可供利用的勢力,變成了一個威脅。若是能除去士族,皇帝不會手軟。”

“賈平安!”

崔晨看到了賈平安。

賈平安正在和一個女人說話。

“青衣,何時有空幫我看看二郎。”

“我要去一趟終南山。”

“這般不巧嗎?”

賈平安有些遺憾。

魏青衣說道:“我最近覺著修煉再無寸進,想去終南山尋找機緣。”

“多久回來?”

“說不準,興許數日,興許……”

興許就不回來了?

賈平安覺得這妹紙真的難得。

“長安好,有帝王氣,修煉事半功倍。”

賈平安一陣忽悠。

“小賈!”

賈平安側身看到盧順珪等人。

“告辭了。”

魏青衣拱手上馬而去。

“哎!青衣,回頭若是發現了什麼秘籍,記得帶回來。”

魏青衣莞爾,“駕!”

盧順珪等人走了過來。

“關隴沒了。”

“對。”

關隴這下連渣渣都沒了。

盧順珪歎道:“陛下意欲何為?”

“這個我也不知。”

“士族不是關隴。”

“誰都知曉。”賈平安說道。

“若無新學,士族依舊能讓帝王忌憚之餘還得利用。”盧順珪說著這些話題仿佛和自己無關,不見憤怒,反而是饒有興致的模樣。

賈平安說道:“壟斷教育權是最無趣的,帶不來進步,獨尊儒術帶來了什麼?帶來了不斷的兵災,帶來了不斷的興亡更替。我敢斷言,但凡王朝尊儒學,重用儒學,最終的結局會比前漢還慘。”

“前漢說是獨尊儒術,可實際上卻是外儒內法,儒皮法骨,所以才有一句話……

國恒以弱滅,而漢獨以強亡!

大漢是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但哪怕是轟然倒下,衰弱不堪,可大漢的幾個勢力依舊能吊打異族。

這時候儒學隻是一層皮,但隨著天下大亂,教育也崩塌了,儒學開始登堂入室,成為真正的顯學。

而那些有家傳教育的人家隨即就鶴立雞群。

這就是士族強盛的開端!

在戰亂之中,除去有數的一些家族之外,其他人都變成了文盲。

就算偶有人能識字,可隻能識字有啥用?就算是偶有人帶著幾卷書,可幾卷書有啥用?

那些家族藏書之豐,家族成員大多全麵學習過家傳的學識,一旦出去,麵對外界斷絕了傳承的讀書人,士族子弟堪稱是神靈在俯瞰凡人。

而且士族還有龐大的田地和隱戶,就像是一個個獨立王國。他們不交稅,他們每年收獲的錢糧都是自己的。

有錢糧,有人口,這樣的士族誰不怕?

加之國家滿目瘡痍,帝王需要大批有學識的人來治理國家,而士族壟斷了教育權的優勢就出來了,他們一旦出仕,有著背後家族的支撐,有著遠超他人的見識,誰升官有他們快?”

盧順珪歎息,“此番話把士族的起源興盛道儘了。你以為士族當如何?”

“盧公,你問我這個……”

賈平安覺得有些好笑,“我若是說士族最好的法子便是打散了,不要抱團,你們會不會覺著這是毒藥?”

崔晨冷笑,“無知之言。”

賈平安壓根不搭理這等人,盧順珪苦笑,“老夫聽了你一番話,怎地覺著儒學是漏網之魚?”

“差不多吧。”

賈平安說道。

“士族的存在好還是不好?”

盧順珪認真問道。

“士族的存在弊大於利。”賈平安也很認真的回答:“定然有人說我胡言亂語,可看看士族縱橫的前晉如何?留下了一個風流瀟灑的美名,也留下了一個破敗的江山。”

盧順珪歎息,“那你以為士族最大的問題何在?”

“士族最大的問題……”

賈平安仔細想了想,“最大的問題就是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士族一直以為自己是神靈,那是因為你們攫取了教育權,攫取了權力錢財,所以俯瞰人間。但回首看看自己的祖先,也隻是臣子。”

“其次,士族散了吧。”

賈平安說道:“想做關隴第二,就得做好被雷霆一擊的準備,皇帝不動手,老天也會動手!”

“老天?哈哈哈哈!”

崔晨狂笑。

盧順載等人也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撒比!”

賈平安看都不看這幾人,拱手道:“我還有事,回頭有空盧公來家中飲酒,我掃榻以待。”

盧順珪頷首。

賈平安回身上馬。

周圍看熱鬨的百姓依舊跟著車隊。

賈平安就信馬由韁的跟在後麵。

陽光揮灑下來,照在了長安城中。

不管醜惡還是正義,一切都在陽光之下。

“待到秋後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儘帶黃金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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