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部發動了!”
布金狂喜過望,“大相,他們果然發動了!”
“這是致命一擊!”
祿東讚幽幽的道:“我希望能正麵擊潰賈平安,但卻未果。此人指揮大氣,意誌堅韌。可惜了。”
那些文武官員都愣住了。有人看到了和弓月部對峙的數千己方騎兵跟著他們一起出擊,不禁愣住了。
“突厥人反叛了?”
“為何?”
布金笑道:“大相早就遣人去說服了弓月部首領,先前的號角就是信號。”
“竟然如此?”
“兩麵夾擊,唐軍焉能不敗?”
到了此刻,哪怕是對祿東讚不滿的人也一臉欽佩之色的看著他。
這人果真是足夠隱忍,手段之淩厲……
“這麼說,所謂的遊騎大戰便是大相故意而為。”
布金點頭,“大相早就在弓月部有了暗子,就在遊騎大戰時,暗子接應咱們的人進去,說服了阿史那波爾。”
“大相!”
這一刻祿東讚就算是稱帝,估摸著在場的人都會舉雙手讚同。
祿東讚微微一笑。
“我為吐蕃殫思竭慮多年,一步步把吐蕃從散亂之境地拉到了如今能與大唐一較高下的地步,多年苦心孤詣,今日便是回報。”
威風吹過,祿東讚隻覺得渾身輕飄飄的。
這一刻,他到了自己人生的巔峰。
……
“弓月部反叛!”
左翼的劉仁願罵道:“賤狗奴,列陣,側麵列陣。”
但敵軍突然加大了這一麵的打擊力度,左翼竟然無法分兵。
弓月部正在加速,一旦被夾擊,左翼崩潰不遠。
“國公!”
有人驚呼。
賈平安看了左翼一眼,“等了許久,終於來了。”
李弘愕然。
“閃開!”
左翼一直有數百人站在那裡,誰都沒法調遣,說是趙國公的安排。
此刻他們動了。
側翼的軍士們閃開,那數百人趕著馬,把那些筒子拉了過去。
“這是什麼?”
眾人愣住了,但旋即就無暇他顧,全身心應付前方吐蕃人的瘋狂突擊。
這數百人飛快到了側麵,挽馬牽走。
將領喊道:“裝藥包!”
青銅的筒子裡光滑鋥亮。
絲綢包裹的藥包放了進去。
“捅一捅!”
藥包捅實,火門那裡放引火藥。
“裝彈。”
包裹好的霰彈被裝進去。
“準備……”
弓月部的人馬已經到了百步開外。
“準備……”
將領興奮的臉都紅了,“耶耶今日要給他們一次驚喜!”
中軍,賈平安淡淡的道:“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當火器轟鳴時,許多人將會能歌善舞。
“那是什麼?”
李弘問道。
賈平安說道:“真理!”
“點火!”
粗大的香點燃引火藥,所有人盯住了前方。
“殺啊!”
阿史那波爾在中間雙目赤紅,“突厥興衰在此一舉,勇士們,殺太子,殺賈平安!”
“殺太子,殺賈平安!”
萬眾歡呼聲中,突厥人揮舞著長刀,眼中全是嗜血的光芒。
曹魏被司馬家篡位後,中原衰微,異族紛紛衝殺進來,肆意燒殺搶掠。
無數異族把中原當做是牧場,把漢兒當做是牲畜,殺戮成了那個時代的主題。
無數漢兒的倒下,成全了異族的凶殘之名。
突厥人原先是柔然下麵的一個部族,崛起後迅速成為了草原上的霸主。
前隋建立,斷絕了對突厥的供奉,隨即引來突厥人的侵略。
但龐大的突厥很快就分裂為東西突厥兩大陣營。
但哪怕如此,他們依舊強大。
前隋覆滅,突厥覺得機會來了,他們貪婪的想吞並中原,並付諸實施,派出大軍聯合中原亂軍。
從此刻開始直至大唐立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突厥不斷侵入並州等地,甚至兵逼太原。
太宗皇帝登基後,突厥人的大軍甚至逼近了長安城。
一時間突厥之威名令世人震驚。
但旋即中原的反擊開始了。
先帝令李靖統軍十萬進擊東突厥。此戰打的蕩氣回腸,一群悍將率領麾下滅了東突厥。
一時間大唐的威名威震四方,異族首領顫栗著上書,稱呼先帝為‘天可汗’。
剩下的西突厥勢力在大唐的不斷打擊下狼狽遁逃,阿史那賀魯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這個龐大的突厥汗國就這麼灰飛煙滅了。
無數人在懷念著當年的榮光。
今日阿史那波爾的反叛就是這麼一個心態。
“為了突厥!”
他揮舞長刀,眼中飽含熱淚。
這一戰將會乾掉大唐最精銳的伏兵,弄死大唐李勣之後的軍方接班人賈平安,以及李治的接班人李弘。
此戰後,大唐將會一蹶不振很長一段時日。
而突厥就能順勢而起!
他看到了前方那些奇奇怪怪的筒子,看到了那些軍士點燃了什麼。
然後硝煙就縷縷升起。
那是什麼?
阿史那波爾納悶,他抬眸看著中軍方向。
“賈平安!”
他發誓要報二十鞭之辱!
“轟轟轟轟轟!”
爆炸聲突然而至。
那一排筒子裡猛地迸發出硝煙和火焰,接著無數細密的黑點衝了出來。
衝在最前方的突厥人身上突然迸射出無數血箭,他們的身軀在擺動顫抖著,戰馬連長嘶的機會都沒有,就猛地栽倒在地上。
無數黑點飛撲過去。
前麵幾排突厥人幾乎無人幸免。
硝煙彌漫中,突厥人愣住了。
左翼的大唐將士也愣住了。
廝殺為之停住了一瞬。
“那是什麼?”
李弘震驚不已,再度問道。
“真理!”
賈平安再度回答。
祿東讚愣住了。
“那是什麼?”
沒人知道。
硝煙也遮住了不少人的視線。
噗!
一陣狂風吹過,視線重新清晰。
“天呐!”
“突厥人少了一截!”
竟然用一截來作為傷亡單位,可見此人的失態。
祿東讚依舊平靜,“看看是什麼?”
弓月部已經被打蒙了。
戰馬在長嘶,騎兵們在手忙腳亂控製自己的夥伴。
阿史那波爾嘶吼道:“衝上去!衝上去!”
一人回頭,麵色蒼白,“可汗,前方已是屍山血海!”
那些被霰彈擊斃的人馬屍骸還保持著衝陣的隊形,整整齊齊的倒在那裡。
那些唐軍在瘋狂的運作著。
“清洗!”
“裝彈!”
整個節奏忙而不亂,一看就是演練過無數次的結果。
劉仁願正在指揮左翼攻防,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路輜重都帶著這些筒子,沉重無比。有人問過這是何物,但這些軍士隻是默然。
李弘興奮的臉都紅了起來,“舅舅你難道知曉弓月部反叛的消息?”
包東不知何時摸了過來。
“出了長安之後,國公就令百騎在異族各部收買了人手,特彆是主將身邊的人。不過此次並未發現外人進入,卻發現王榮帶著人不斷去下麵和那些將領談話……有人是咱們的人。”
賈平安說道:“這是國戰,國戰切記不可信任異族。”
李弘用力點頭,賈平安見他臉色通紅,就微笑道:“這隻是開始。”
……
“大相,賈平安在左翼有火器,打了弓月部一個措手不及。”
祿東讚冷著臉,“果然狡黠,弄不好……弄不好阿史那波爾的言行都在賈平安的眼中。”
他第一次生出了無力感,“此人洞察力之強……我生平僅見。”
“大相!”
有人驚喜的指著右側,“弓月部依舊在突擊。”
祿東讚目露異彩,“好,阿史那波爾果然有梟雄之姿。回頭記得提醒我,剿滅弓月部。”
眾人心中一凜。
……
“為了突厥!”
阿史那波爾瘋狂催促著自己的戰馬,雙目皆赤。
“我們彆無退路!”
他高舉長刀舞動著。
“我們不進則死!”
“跟著我!”
那些火炮最多隻能兩擊!
阿史那波爾算好了,隻要再頂住一波打擊,他們就能主宰此戰的結果。
“殺啊!”
就在他們的側後方,一千騎兵上馬。
裴行儉戴上兜鍪,說道:“跟我來,讓我們來終結此戰!”
戰馬長嘶一聲。
千騎疾馳。
“轟轟轟轟轟!”
第二波霰彈打了出去。
有了心理準備的突厥人看著密密麻麻飛來的黑點,下意識的用手臂去遮擋臉部。
噗噗噗噗噗!
雨打芭蕉般的聲音中,無數人馬撲倒。
有人受傷在奮力慘嚎著。
“衝上去!”
阿史那波爾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機會。
他奮力衝了出去。
他一馬當先!
“跟著我!”
在這個時代,每一個讓麾下心悅誠服的首領都能身先士卒。
但突厥卻許久都沒出過這等人物了。
最近的首領是阿史那賀魯,此人被大唐打怕了,每次都離得遠遠的,前鋒潰敗的消息傳來他就遁逃。
可今日阿史那波爾衝在了最前方。
無數突厥人眼含熱淚。
他們看到了突厥再度崛起的希望!
“殺啊!”
長刀高高舉起,隻需衝上去,就能宰割那些看著沒有絲毫慌亂的唐軍步卒。
馬蹄聲驟然從後方傳來。
這個馬蹄聲就像是催命的鼓聲,讓突厥人紛紛回頭。
這一回頭就呆滯住了。
一麵裴字大旗下,裴行儉舉著馬槊高呼。
身後一千唐軍騎兵正高舉長矛或是馬槊跟著歡呼。
“萬勝!”
阿史那波爾麵色劇變,“是裴行儉!他不是去偷襲吐蕃人的大營了嗎?”
大戰前賈平安當眾點將,令裴行儉率一千騎去偷襲敵軍大營。
……
吐蕃大營中,萬餘全副武裝的步卒藏在帳篷裡,氣氛不對。
“不是說唐軍會來偷襲嗎?人呢?”
外麵做樣子的數千步卒也在懵逼中。
“人呢?”
……
中軍,賈平安淡淡的道:“這是給祿東讚的驚喜。”
李弘問道:“不該是給阿史那波爾的驚喜嗎?”
賈平安目光投向了前方,平靜的道:“他不配!”
……
“唐軍的騎兵!”
祿東讚麵色劇變。
“他果然洞悉了阿史那波爾的動向。”布金不敢置信,“那他為何不在戰前剿滅了弓月部?”
祿東讚說道:“若是戰前絞殺了弓月部,唐軍隨行的五萬仆從軍將會心中不安,戰時這便是絕大的漏洞。另外,他這是將計就計,讓我以為此戰將會以兩麵夾擊來結束。於是我才早早投入了三千重騎,更是全軍突擊……”
“大相,弓月部完了!”
弓月部本就被兩輪霰彈打的魂飛魄散,隻是為了突厥再度崛起的一口氣在支撐著他們。
當看到裴行儉率領騎兵出現時,那種自己所有的小動作都在賈平安眼中的絕望感覺油然而生,繼而軍無戰心,將無鬥誌。
“擋住!”
阿史那波爾披頭散發的在呼喊著。
裴行儉的武力值在諸將中隻是中下等,他指著阿史那波爾喊道:“斬殺此人!”
此刻弓月部的突厥人正在四散奔逃,可這裡是疏勒城,他們無處獲取補給,想一路逃到碎葉以北去絕無可能。未來他們不是餓死在半路,就是被安西都護府的遊騎擒獲弄死。
反叛大唐的人不會有生路!
阿史那波爾左衝右突,他絕望的喊道:“賈平安,你不得好死!”
賈平安早就發現了他的謀劃,可卻不動聲色,甚至在大戰前還挨著拍了每個將領的肩膀,包括他在內,那眼神是如此的溫和。
那時的賈平安定然在心中冷笑吧?
阿史那波爾喊道:“我不服!”
刀光閃過,一個騎兵拎著頭顱狂喊:“萬勝!”
“萬勝!”
歡呼聲傳到了中軍。
賈平安微笑道:“告訴裴行儉,人頭懸於大旗之上,以為後來者誡!”
一騎飛也似的去傳令。
阿史那波爾的人頭懸於旗杆之上,鮮血兀自在往下滴。
中間的戰況在膠著。
左翼的危機解除之後,裴行儉帶著麾下在左翼待命修整。
李弘回身,那兩千從開戰以來都沒動過的騎兵正在吃乾糧。
那些將士沉默的吃著,李弘感受到了一股絕大的力量。
“不可退!”
祿東讚的命令一個接著一個。
“告訴他們,不可後退一步。”
這等時候每後退一步,士氣就會跌落一分,此消彼長,唐軍的氣勢就會增長一分。
“領命!”
布金請命,“大相,讓我去吧。”
他是祿東讚一手拉上來的,這等知遇之恩布金一直記得,在祿東讚點頭後他低聲道:“大相,那一千精銳……事不可為就走。”
他上馬,戰馬來回轉了一圈。
“大相保重。”
布金拔刀,最後看了祿東讚一眼,喊道:“跟我來!”
他帶著最後一批步卒上去了。
這時候實際上吐蕃兵力損失的並不多,按照雙方的估算,吐蕃的損失不會超過兩萬人。
可士氣沒了,人再多也無用。
這就是許多時候數十萬大軍突然崩潰的緣故。
祿東讚回頭看看僅存的一千騎,欲言又止。
布金帶著人衝了過去。
前方,一個血人揮舞著陌刀在努力向前。
他不斷喘息著,抬眸時,眼中竟然多了疲憊之色。
一個軍士狂奔而來。
“李長史,國公問你……可能堅持?不能就撤換,長槍手待命多時了。”
李敬業深吸一口氣,揮刀斬殺一人,身後傳令的軍士揮刀為他格擋了一槍。
李敬業說道:“告訴兄長,我此生從未後退!”
軍士一怔。
隨即雙目皆紅!
李敬業渾身浴血,先前吐蕃人衝著他集火,無數刀槍都被扔了過來。誰也不知道他身上的血有多少是自己的。
李敬業高舉陌刀,喊道:“陌刀手……”
無數陌刀高舉。
“有進無退!”
陌刀揮舞!
血箭伴隨著殘肢斷臂在飛舞!
李敬業艱難前進一步。
身上有血在流淌,他不知是誰的。
“殺!”
他從未感到過疲憊,可此刻卻覺著累了。精氣神隨著鮮血一起流淌了出來。
這是從身體深處發出的信號。
可一旦進行輪換,敵軍就得到了喘息之機,這一場大戰就增加了變數。
所以……
“進!”
他再進一步。
一刀從他的腰部掠過。
血花飛濺。
李敬業大吼一聲,奮力一刀。
對麵的敵人被一刀兩斷。
後麵的敵軍愣住了。
竟然沒有動作。
李敬業怒目而視,“殺!”
陌刀未動,可那個吐蕃人竟然尖叫了起來,轉身就想跑。
“啊!”
此刻的李敬業壓根就看不出模樣,全身都是血。
更為令人驚懼的是,他的身上到處掛著各種零碎,此刻他的兜鍪上竟然黏著一截腸子。
腸子隨著他的動作而擺動著。
“啊!”
那個吐蕃軍士的尖叫摧毀了敵軍的士氣。
李敬業拖著沉重的腳步喊道:“進!”
一步!
“進!”
剩下的七百餘陌刀手此刻組成了一條戰線,這條戰線必須整齊劃一,不能給敵軍可乘之機。
七百餘人齊齊上前一步。
“進!”
陌刀揮舞!
鮮血飆射!
“突擊!”
布金在後麵喊道。
可大戰至此雙方的將士早已精疲力竭,此刻都是靠著信念在支撐。
一人崩潰帶來的是連鎖反應。
接著一人轉身逃跑。
“殺了他!”
後麵有將領在高喊。
此人當即被斬殺,但第三個人在掉頭……
第四人……
“敗了!”
李敬業高舉陌刀。
那個紅色的身影是如此的醒目,賈平安看到了。
“準備突擊。”
兩千騎兵上馬。
長矛和馬槊在手。
嗆啷!
賈平安拔刀!
橫刀前指!
“全軍突擊!”
大旗搖動。
前方裂開了一條通道。
兩千騎兵出擊。
大旗搖動。
劉仁願喊道:“出擊!”
高侃高呼:“全軍出擊!”
裴行儉拿起了馬槊,“出擊!”
萬眾歡呼聲中,唐軍全線出擊。
賈平安帶著李弘跟在後麵,這不是出擊,而是讓他感受氣氛。
賈平安眸子一動,就看到了那個血人。
他身體一顫,下馬喊道:“敬業!”
血人杵著陌刀,身體微動。
賈平安狂奔過去。
“敬業!”
所有人都從未見過如此惶然的賈平安。
賈平安衝到了血人的身前。
李敬業勉力睜開眼睛,露出了一個依舊憨憨的笑。
“兄長,我可曾後退半步?”
……
晚安!